郁小龙给他看空空如也的碗底,“饿你不会让赵菲多买一碗。”
“算了吧,我哪支得动那位大小姐,是听说了你没吃饭,一晚上都饿着呢,她才肯去的。”施杰特地强调。
“哦。”郁小龙没说话,过了会指指锅里,“人大小姐给你留了蛋,你要吃不起,干脆盛给我吧。”
施杰愣了愣,一跃而起跑去了厨房。
只听“哐”的一声响,惊天动地的,估计是锅盖砸地上了,接着就是施杰受宠若惊的卧槽声,一连重复了四五次,才看到他一手筷子一手盘子地又跑了出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我还能吃上她给我留的饭呢,有生之年。”施杰一边感叹,一边忍不住穷酸地怀疑,“龙哥你没骗我吧,真不是你吃剩下的?”
“我都没吃饱,上哪给你剩去。”郁小龙啧了声,纯粹是看在这么晚了,他辛苦一趟出去找他的份上,才忍住了没对他那一口动手。
“谢了啊。”
“谢我干什么?”
“嘿嘿。”施杰傻乐,“她能想到我,可不就是占你的光嘛。”
“……”
话音刚落,右手边房间的门开了,徐银亮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
前一秒还喜形于色的施杰,立马拉青了一张脸,“看什么看,滚回去睡你的觉。”
徐银亮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视线略过他,落在郁小龙身上。
郁小龙也像是没看见他,踩着脚后跟把鞋连同袜子一块脱了扔地上,眼睛没从电视上移开。
他屈起一条腿,光脚踩着凳面,从桌上拿了个梨啃起来。
徐银亮的视线便跟着停留在了他裸露的脚面上。
那目光别说郁小龙了,施杰都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他一下站起身,拔高了声音,“他妈跟你说话,听不见还是怎么,找揍呢?”
这诡异的画面持续了一会,似乎是看够了,徐银亮抱起手,似笑非笑,“怎么这么晚……”
话没说话,郁小龙突然起身,手里吃剩下一半的梨朝他砸了过去。
随着一声响,果肉被以最大的力道狠掼在门板上,一时四分五裂,汁水乱溅,甩了徐银亮一脸,连施杰都呆了一瞬,怀疑这要换个材质,这门铁定被贯穿了。
还以为郁小龙会像往常一样不鸟他,毕竟这屋子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暴躁早没完了。
“难得想关心你,居然这么不领情。”徐银亮舔了舔嘴角被溅上的水渍,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怎么不领情了?见怪了不是。”施杰抓起桌上还剩下的一个梨,咬了一口,递给郁小龙。
意思再明显不过,丢他,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不光他,徐银亮应该也看出来了,刚那一下,郁小龙算给了面子,换作别人,就那猝不及防的身手和令人发指的准头,绝对能直接命中面门。
郁小龙到这时候才算是拿正眼看他,脸色却极为阴沉,“滚进去。”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徐银亮手紧握着门框,又僵持了一会,在施杰气不过,抄起凳子准备上前一步时,他摔上了门。
“操!”施杰愤然不平地倒在椅子上,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消下去,亏得郁小龙能忍他这么久。
“下回咱别这么礼尚往来了行吗,要我说就该直接扔鞋,不,扔屎,只有屎才能配得上他那股恶臭!”
郁小龙深喘了口气,强压下怒意,他何尝不想朝他扔屎,都不用这么复杂,让他能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就行。
从徐银亮第一天见到他,并对他表现出诡异的渔网开始,他就想揍他了,忍了这么久并且到今天还在忍不是为了给徐银亮面子,是给殷叔面子。
徐银亮就是殷叔养的一条狗。
当然,他和施杰也是。
区别在于徐银亮是条老狗,而他和施杰,还是条狗崽子。
不是简单年龄意义上的差别,年龄上他们差不多,徐银亮也只比他们大了两岁,是说跟着殷叔的时间,徐银亮要比他们早好几年。
殷叔本名殷强,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他叫什么了,十几年前是个做合金生意的商人,要说经历也挺坎坷的。
原先那个年代,信息开放程度远没有现在发达,谁手里有资源,谁就有话语权,随便从中间倒一道出去,利润都极为可观。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养了一些人,有了养人的习惯,毕竟一车队运出来不值多少,翻出去价值连城,有的是人盯着。
后来几年市场逐渐透明,中间生意没那么好做之后,他买了产能想自己生产,和人一起投资,下去了三四个亿,结果遇到这限制那不批的,活活磨了五六年,最后剩下一堆管道窑炉,在咸腥的海风里被吹成了破铜烂铁。
等把厂子卖了殷叔也快五十了,手里已经不剩下什么,就他们现在住着的这一栋小楼,外环以外了,拆字东西南北四面墙上写了个遍,也没等到谁来动一块砖。
现在就让他们这么住着,算是一种员工福利吧,如果郁小龙这种能算得上是员工的话。
当初不知道谁先想出来的,说这房子尽管又破败又老旧,但南北通透,方正不缺,跟有钱人家独门独栋的洋楼就差个装修了,所以私底下,他们都管它叫洋楼。
郁小龙当年跟着殷叔的时候,高中还没念完,念不进去,没心思,干脆就跑出来了,反正也没人管。
起初没地方去,就在街面上四处溜达,跟人打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只想混口饭吃。
机缘巧合下碰到殷叔,听说他那缺人,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他就跟着去了,跟到现在差不多已有四年的时间。
郁小龙不知道自己当初如果没来,现在在做什么,是混得比这儿好,还是比这儿差。
他一般不想这些事,想多了也没意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因为燕雀本身就不是鸿鹄。
说多好肯定是没有的,除非哪天大众意义上对好的定义有了颠覆,说坏肯定也不至于。
酒吧街这片儿是殷叔的地盘,现在是郁小龙带人在管,说白了就是替人看场子。
不是自己的产业,跟人合作顶多就能抽个成,还抽的不多,唯一的优势是他们进的早。
当初这一片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殷叔就托朋友关系先进来了。
原本就有依托古镇打造的景点优势,加上前两年大学城的新建,客流量越来越大,生意自然越做越好。
凭良心说,殷叔在钱这方面对他还算不错,放得了手也给得出价。
每月只要按时把钱收到手,不出大乱子,满足这两点要求就行,其他的他不怎么多管。
但也仅此而已了。
城南那边有几家大一点的夜总会,据说有些干股在他名下,具体多少郁小龙不清楚,只知道这些他都交给了徐银亮打理。
徐银亮从他到这儿开始就跟着他了,殷叔知道他好什么,没犯大错误的情况下,不可能因为他郁小龙就把他怎么样。
有殷叔这层关系罩着,郁小龙只能按捺下不满,他吃这一口饭,当然知道要守这一行的规矩,内讧是绝对不允许的。
狗跟狗之间要保持好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不过这样一来,徐银亮也没那个胆子真对他怎么样,顶多像刚才那样,占点无关痛痒的便宜,虽然那对郁小龙来说也够恶心的。
他今天应该能忍下来的,毕竟比这更过分的事徐银亮都干过,只是想到晚上被人戏弄的那一遭,他就有点压不住火了。
所以他才讨厌同性恋。
对像他们这种人,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施杰又激情辱骂了几句,注意力才又回到了眼前,“接下来怎么办?”
“嗯?”郁小龙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菜杆他们,就这么放着?”施杰哼了声,“事先声明,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啊。”
“交给殷叔吧,让他去跟李鬼谈。”郁小龙站起身,“困了。”
有好处自然有眼红想来分一杯羹的,李鬼就是,这几年为了酒吧街这一块的“治安”,没少跟他们起冲突,尤其这几个月,更是愈演愈烈。
“要谈不拢呢?”
“那就打。”郁小龙说:“谁拳头硬听谁的。”
这话施杰爱听,他就不愿意跟人谈,也不会谈,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绝不动嘴皮子,因为这世界上的人分人种,会听人话的种和不会听人话的种。
像菜杆他们这种不会听的,谈,纯粹就是做做样子,殷叔喜欢搞这一套虚的,施杰烦得很。
他喜欢郁小龙这样的,不服就干,干到服为止,要不怎么赵菲总说他俩臭味相投呢。
门口这时候跑进来一只狗,通体乌黑,灯光一暗,分辨率低到五官都快看不清了。
它一路小跑到郁小龙脚边,低头闻了闻,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郁小龙随手把施杰吃了一半的煎蛋丢给了它,黑狗仰起头,一口吞了。
郁小龙摸了摸它头顶。
“日!”施杰好半天才回过神,跪到地上,差点要去掰狗的嘴,“……那他妈可是我的蛋!”
大小姐好不容易给他留的,郁小龙不稀罕,他可宝贝得紧呢。
郁小龙顺手在他头顶也摸了一把,“乖。”
施杰挥开他的手,“郁小龙你大爷!”
郁小龙笑了笑,往楼梯走,途径徐银亮门口时,他脚下略微一顿,脸沉了下去。
区区一瞬,到底还是忍住了,绕了过去。
第三章 抽与不抽
等着殷叔去跟李鬼谈的那几天里,郁小龙抽空回了趟家。
临近饭点,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他在门口犹豫一阵,感觉到有些饿,又站了会,进去打开了冰箱。
扑鼻一股混杂着霉腥的难以形容的味道,郁小龙皱了皱眉,再看零星的一点剩菜,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电饭锅里还有一些冷饭,板结在锅底,他端起来闻了闻,拿凉白开简单地一冲,就着下饭菜罐头囫囵吃了。
吃到一半,蔡群英回来了。
“怎么光吃这些,这哪里够饱?”她把钥匙放门口的柜子上,转身嗔道:“不是让你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吗。”
“你去哪了?”郁小龙看了眼她另外一只手上拎着的,两个明晃晃的礼盒一样的袋子,“我爸呢?”
“打牌去了吧。”蔡群英似乎不愿意多说,着急往房间里走。
郁小龙长腿一伸,挡在她跟前,“又买什么了?”
“没什么。”蔡群英咳了两声,“去医院开了点药,这两天有点小感冒。”
郁小龙轻声一笑,“你一个连医保卡都没有的人,感个冒医院送你这么大个礼包?”
“这跟有没有医保有什么关系?”蔡群英听他这样说话不大高兴,“没有难道还不看病了,跟你说不通。”
“谁跟谁说不通?”郁小龙把碗一推,“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都不用我弯腰捡,直接刮我手里?”
“你又来了,说过多少遍,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蔡群英理直气壮的同时,不免有一丝心虚,“况且买的这些,给你你又不吃,怎么就知道一定没用?”
“你自己的钱,你哪来的钱?”郁小龙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平静。
他这样,蔡群英反而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
“我每个月给你交这么多,自己留那一点,连根好烟都抽不起,就是为了让你拿这些钱去外面买一堆吃不死人的面粉来糊弄自己?”
“谁跟你说是面粉的,人家是正规厂商。”蔡群英把盒子翻过来,指着生产批号给他看,“看到没,有国家批文的。”
“张口闭口骗骗骗的,就知道说我不动脑子,你自己不多想想,按你说的,难道政府会帮着那些人一起来骗我们吗?”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骗子多?像你这样听风就是雨的一棍子全打死就是对的了?”
“好的是有,轮得到你来碰上?”郁小龙盯着那一串数字,“就你活到现在,活成这样,你觉得你有这运气吗?”
“……”蔡群英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似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一天会这样来挖苦自己,“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背对着桌子坐下,方才的气势一下弱了,没一会开始抹眼泪,“我为了谁呀,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为了我自己吗?”
“你是交钱了,可你交的那些钱,有多少是用在我自己身上了?我是在外面穿金戴银了还是大吃大喝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爸,为了这个家。”
又来了,这才是真的又来了。
郁小龙握着桌沿的手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松开靠向椅背,任由它们机械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没看蔡群英,仰着头,似乎是在听,又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你在外面赚钱辛苦,家里现在都靠你,可我就容易吗?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些……”
那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既然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苦,都在委曲求全,那维护它保全它的意义又是什么?
最后谁容易了?
外面那个打牌的人吗?
郁小龙想问,然而看蔡群英哭哭啼啼的样,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无非又是老生常谈,翻来覆去这么几句,已经没什么可以翻的花头了,到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永远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