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不怎么会抽烟,一不小心就会呛到自个。眼泪与鼻涕一起流,狼狈又可笑。
他对方远说,“我不是个好人。”
不是你们这些人眼里,成绩优异被称作邻家小孩的孩子。
他从兜里掏出盒没拆封的烟,问方远,“抽吗?”
方远摇头。
游屿拍拍方远的肩,起身,笑了声:“方远,快死了,做个男人吧。”
他站在院子里抽烟,烟雾缭绕间,想了想,给顾岭打了个电话。
“游老师。”
游屿吐了个烟圈,“顾岭,你是个乖孩子。”
“游老师您怎么了?”顾岭问,“需要我现在过来吗?我今下午有课,可能得晚上才……”
“想要什么?”游屿打断他。
“游老师?”顾岭不解。
游屿用气声笑道,“别人跟我都有目的,现在还没给过你什么实际东西,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顾岭那边沉默了很久,直到微弱的哭声顺着电流声传来,游屿失笑:“别哭。”
“游老师,你不要我了。”顾岭哭道,“你不要我了。”
“我哪里做错了?”
“我改。”
“你很好。”烟烧尽了,灼伤手指前,游屿蹲下将其放在地上捻灭。他安慰道,“是我不好,想好要什么就告诉我。”
“可……可我。”顾岭闷声哭道。
“我,我真的喜欢你。”
不行啊,游屿说。
“顾岭,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有特别喜欢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
“我的幸福是您!”
不,游屿摇头。
通话结束后,游屿忽然觉得好笑。没有薄覃桉时,别人的屁股对着自己,但有了薄覃桉,就是自己对着薄覃桉。
“老混蛋。”他骂了声,忍不住用手摸了下喉咙,捂着脸觉得好丢人。正好白姨从厨房中走出来,张罗着游屿快回屋,屋里凉快。
白姨善良热情,瓜果都摆在游屿面前催游屿快吃,游屿接受不了淳朴热情,吃过饭稍微坐了会便说自己很累,白姨领着他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他也的确是疲惫到了极点,脸刚挨上枕头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是深夜,他看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闪烁,眯着眼看清楚是谁后接起。
“酒醒了?”他说。
“你在哪?”薄覃桉问。
游屿翻了个身,“你想我了。”
是肯定句,他确定薄覃桉一定是想他了。
薄覃桉那没立即回答,他低声笑着说,“急了?第二天醒来找不到我,现在深闺寂寞你肯定是想我了,怎么,没我你不能自理吗?”
那边的人说,“是。”
“要不要脸。”游屿骂道。
“别人没你舒服。”薄覃桉说。
游屿愣了下,随后啊啊啊啊啊啊地裹着被子打了个滚,脸又红又烧,“薄覃桉你要不要脸?”
“不闹脾气了?”
游屿无语,“还真不要脸。”
他警告薄覃桉这几天不许打电话过来,看到也不接。
薄覃桉第二天醒来后没见游屿,上班时常可哭哭啼啼跑过来求饶,说是自己嘴快一不小心什么都说了。
“师父您手机壁纸就没变过,这都几年了,要是再不说怎么追到手?我就想着帮您一把,才说了几句,游总监就生气了。”常可双手合十哭丧着脸,“他回去没把您怎么样吧?”
常可把自己对游屿说过的话,又一五一十重复给薄覃桉。
“他要是不喜欢您肯定不会来接您回家,我以为说出来他会感动,可我没想到他会生气。”
“不怪你。”薄覃桉将病人病历递给她,“出去工作吧,准备查房。”
其实游屿临走还给薄覃桉留了个礼物,常可出去后,薄覃桉挽了下袖口,露出脉搏上用黑色中性笔画着一张丑兮兮的卡通猪脸。
做手术时,护士看到他手腕的画,失笑道:“薄医生您这是唱哪出?”
“家里的小祖宗不懂事。”薄覃桉说。
护士赞同地点头,“我有个外甥,三四岁,也喜欢拿着笔到处画。小孩嘛,长大就好了。”
方远是在第三天凌晨没的,天蒙蒙亮,白姨冲上来使劲敲门,大喊道:“游屿!游屿快!你爸不行了!”
游屿睡地轻,很快便披上衣服下楼。
方远奄奄一息地叮嘱方志材要好好过日子,方志材一家围在他身边,游屿没上前,等待方远叫他,他才凑近。
“你,你过来……让,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方远颤抖着手碰了下游屿的脸,“真像你妈妈。”
所有人都很难过,白姨坐在方远身边抹眼泪,方志材靠在墙边哭,他的妻子和孩子陪着他。妻子低声安慰他,但也哽咽地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才能说完整。
游屿说:“像你,我这张脸还能看吗?”
方远央求他叫他一声爸爸,游屿握着他的手,方远的手居然出奇的温暖,他说完这话,眸光突然比刚才亮了几分。
他等待游屿开口。
回光返照,快要死了,游屿想。
他清清嗓音,在方远的期待下,俯身贴在他耳边说。
“你。”
“去。”
“死。”
“吧。”
他说罢,得逞般地轻笑了声,方远整个人身体猛地颤抖,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游屿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方志材扑上去放声大哭。
方远时睁着眼断气的,就算死了,那双眼也依旧盯着游屿。让游屿想起自己高中一个人在家,也是被站在门外的人吓得要死,导致他现在都有阴影,出门前先顺着猫眼向外望望有没有人。
他伸手将方远的眼皮抹下去,“别看了。”
我觉得恶心。
方志材到死都不知道游屿并未喊方远爸爸,他以为游屿终于顺了方远的心意,方远这辈子也算是得到儿子的原谅了无遗憾。
方家的所有人,自始至终沉浸在自我感动中,无法自拔。
他感激地对游屿说,你爸爸他终于能够没有遗憾地走了。
不,游屿冷眼旁观,收回手道:“通知亲戚,你们不想去殡仪馆火化,那就尽快埋了,天热尸体容易腐烂。”
第八十二章
方家的亲戚大多住在村内,还有些在镇子上,少数去城市定居。日上三竿时,众人便都聚地差不多了。
接待是方志材的事,游屿不认识他们,便以没睡醒为由回屋休息。白姨不知道游屿与方家的关系,或者说方家将自家与游屿之间的关系捂得严严实实,好面子地在众人面前营造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惺惺作态。
像游屿见过的那些公关公司的手段,但他们做得更接地气淳朴些。
白姨只以为游屿性子冷淡,见游屿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便带着午饭上楼来安慰他。人多,做的饭也简单,一锅烩菜蒸十几个大馒头便能顶饱。白姨将瓷碗放在游屿面前,笑道:“你是大城市生活的人,我们这些饭就是简单的家常饭,别嫌弃。”
游屿没动,自白姨放下饭菜,他的注意力便一直被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吸引。戒指应该是新买的,但农妇经常干活,戒指表面斑斑驳驳留下几道较深的划痕。但戒指被她擦得很亮,应该是时常取下来清理。
白姨半蹲在游屿面前,握住游屿的手,“再怎么难过,也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的手一点都不像舒少媛的。舒少媛保养得当,一双手细软柔滑,游屿小时候晚上睡觉闹腾,舒少媛便会慢慢用她那双带着淡淡带着护肤品香味的手轻拍他的背。舒夏是女孩子,喜欢同母亲凑在一起捣鼓护肤品,学着大人的样子涂抹精华水。久而久之,母女两身上的香味便趋于相同,只不过舒夏身上还多一股儿童沐浴乳的奶香。
白姨的手粗糙僵硬,掌心的纹理凌乱,手背上还有干农活不小心被草木割伤的疤。手指也很粗,比游屿自己的手指还要粗那么一圈,像他在超市见过的进口小萝卜。大概是天太干的原因,虎口处甚至有些脱皮,皮肤更细软的那层暴露在空气中,混着已然风干的外表。
游屿哑然,居然有些庆幸,幸好舒少媛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就像朵精致易碎的琉璃花,蒙尘是一辈子,光鲜亮丽摆在展览柜中也是一辈子。
“别难过,你还有我们,你爸爸在天上也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白姨哽咽道,“他这辈子过得苦,几十年都没高兴过,幸好找到你,你是他的骄傲。”
游屿讨厌极了方远,恨不得让他们这一家子人不好过,但对白姨,他还是心生怜悯,觉得她可怜。
他端起碗,白姨立即递筷子给他。
“谢谢。”
“快吃,快吃,你昨晚就没好好吃。”白姨连忙说。
“您难过吗?”游屿问。
白姨听罢,笑了下,没说话。
她看着游屿吃完,游屿放下碗筷时,她忽然低头用手抹了把眼睛。
“难过。”她说。
“我前年才到你家,总想着他还能再撑会……就一会……”白姨泪眼朦胧说,“我孩子都不允许我嫁过来,他们说他快死了,嫁过去准备后事都需要钱,是个累赘。”
“可是,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游屿抽了张纸巾,轻轻按在她眼睛上。白姨身体僵了下,很快捂着脸埋在游屿怀中哭泣。她的声音不算好听,有种男人声音般的雄厚感,但又哭得像十七八岁经历青春期的小姑娘。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违和,却又处处流露出令人不忍的心痛。
他把手放在白姨的肩膀,另一只握着她的手。
平静道:“如果您听过我母亲的故事,算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方远很幸运,临死还有个女人能为他哭一阵子。”游屿说,“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但很多时候,喜欢这种东西可以被时间磨平。”
他说罢,自己张着嘴失神片刻,又摇头否认。
喜欢应该不会被磨平,但人总要向前走。
这种感情很廉价,可以对人,可以对畜生,也能对某个根本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说,回忆比喜欢珍贵,你要是想他,就不要忘记和他生活过的分秒,很小的一件事都是他存在过的印记。
“白姨,这些我和我妈妈都没办法给他。”游屿说,“但你可以。”
白姨与前夫育有两子,在城里做包工头,老大叫包平,老二叫包安。他们到的时候白姨刚好从游屿房里出来,见母亲眼睛红肿抽噎不止,以为游屿让白姨受了委屈,冲进去破口大骂。
“你们方家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死了儿子还不安生。我妈进你家门不是给你们做牛做马,老子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一家子吸血鬼。”包安边骂边挥舞着拳头朝游屿冲过来。
包平抓住包安的胳膊,冷道:“别冲动。”
“大哥!”包安急道,“拦我干什么。”
他指着游屿的脸,“以前听人说方远那孙子有个漂亮老婆,生了个儿子跑了。就是这个小白脸!看着人模人样,说不定跟他那个妈一样贱!他妈就是个**!”
“包安!”包平道,“闭嘴!”
白姨被包安刚才冲进去时吓傻了,此刻总算是回过神来拖住包安,死死抱着他的腰说:“不是,不是!我没受委屈,游屿刚刚是在安慰我。”
“老二你别冲动,我没受委屈,我自己哭的。”白姨见游屿朝包安走过来,怕包安再动手,急忙向包平求助,“平子你快劝劝你弟弟,大家都是一家人生这么大气干嘛!”
包平没发火却也没拦,游屿一步步靠近时,紧盯着游屿。
游屿与包安只有一步的距离,挣扎着的包安忽然停了下来,游屿笑道:“原来是个纸老虎。”
包安在他跨第一步的时候便不敢与他对视,两个人近距离时,刚才还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减不少。
“我呸!”包安朝游屿吐了口痰。
游屿偏身让过,手掌起落间。
“啪!”
裹挟着凌厉的风,稳准狠打在包安的右脸。
他这一巴掌极快,眨眼间便给包安留了一个猩红的手印作为见面礼。
“骂我小白脸的,你是第一个。”游屿又抬手,包平警惕地挡了下,连带着白姨也冲前来挡在他们二人面前。
游屿笑道:“没打算打人。”
“你弟弟的衣领没翻过来。”他指了下包安的汗衫。
“谢谢。”包平说。
游屿甩了下发麻的手腕,“打你,是想告诉你口无遮拦是要遭报应的。”
“我这人有仇必报,即刻就到,不喜欢时候未到。”
“这一巴掌提醒你,别随便骂别人的妈是**。”游屿捋了下额前的发,就为了这一巴掌,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你骂我小白脸,我全当是对我这张脸的肯定。”他弯眸笑道,“至少长得漂亮在世界各地都是通行证,注定我比你有成就。”
“另外,别想着报复我。我这个人很金贵,你要是敢动我,我认识个不错的律师,足以告的你倾家荡产。”
“游屿,你别这样,我代安子向你道歉,我们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不好。”白姨说。
包安骂道:“妈!你别对这个小白脸道歉!他要想告就告!我们也不怕把他家的破事抖出去!他爸这些年花了我们家多少钱,你每年的医保也都填给方远那个病秧子,他家就是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