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串很快就烤好了,香味夹杂着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程浩抓起一串吹了几吹,就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往嘴里塞。
翟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因为热气蒸腾的缘故,此时他的唇色瞧着十分鲜艳,泛着一股诱人的光泽。
“你看着我干什么,吃啊。”程浩说。
翟俭这才回过神,他慢吞吞地拿了一串烤牛肉,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烤牛肉,翟俭心里头想的却是程浩嘴唇的味道。
温热,柔软,透着一股阳光的气息。
那会是程浩的初吻吗?
翟俭忍不住去想。
不过,一想到他在学校里听到的种种有关程少泡妞的传闻,他就面无表情地抹掉了这个美好的幻想。
付钱的时候,程浩正往兜里掏着钱,余光无意间瞟见翟俭已经将钱取了出来,正准备递到摊主手心里。
“嘿,”程浩猛地直起身子,伸手拦住了翟俭,“怎么是你付,我请你吃还差不多,你好不容易得了奖学金,就不懂留着自己用?”那点儿钱虽然对于他来说是一抓一大把,但对于翟俭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
“我想请。”翟俭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明摆着不容拒绝。
程浩还想说些什么,可意料之外,翟俭这次并没有沉默,而是极为认真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也想对你好。”
我也想对你好。
程浩浑身微微一震。
他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个眼神坚定,腰杆挺得笔直的瘦小少年,最终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这回就让你请我了。”
翟俭闻言,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这样就高兴起来了?
程浩受到翟俭的感染,心中暖洋洋的,不由自主地也流露出了笑容。
程浩最终还是走了。
翟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周围是朗朗的读书声,可他心里想着的却是程浩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你记得去找楚亦。”
他清楚地记得程浩说这句话时那闪烁的眼神以及微微泛红的脸。
刚才跑了一趟,楚亦不在,他现在只能挨到下课,再去一趟。
他想着和程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头一回上课分神,被老师发现并且叫去谈话。
谈了将近五分钟,老师逐渐发现了翟俭的心不在焉,殊不知现在的每分每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好不容易挨完了训,翟俭立马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楚亦的班级。
楚亦很快就被人叫了出来,他看到翟俭,只说了一声:“你在这儿等一下。”说完转身就跑回教室去了。
翟俭默然地站在走廊上。
一阵风携来了几分潮意,再看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雨。
过了一会儿,楚亦从教室里小跑着出来了,他把一个盒子递向翟俭,喘着气道:“喏,这是程浩留给你的。”
程浩……留给我的?
翟俭心中一颤,原本暗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就像燃起了火苗。他把盒子拿在手里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儿,接着,将它慢慢放到了怀里,越抱越紧。
“这东西最好回到家再打开。”楚亦建议道。
盒子大概长三十厘米,宽二十厘米,看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接下来楚亦又说了些话,翟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微垂着眼睑,默不作声收紧手臂,力气之大,就好像抱住了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一样。
死也不撒手。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立马像潮水一样从教室门口涌了出去,只留下翟俭一人蔫巴巴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自己怀中的盒子时,突然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怀里的盒子,几秒钟过后,他最终没有听取楚亦的建议,动作极慢地开始拆盒子。
包装纸被他给一层一层地撤了下来。
就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一道如电的利芒突然刺入眼帘。
他的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刹时顿住。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一把泛着银光的菜刀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与他无声地对视。
他定定地望着它,眼里黑如点漆。
窗外的雨声已经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在这寂静的教室里,他的心跳声显得异常明晰。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觉得写信是逃避现实的娘们作风的程浩竟会将自己想说的话留在一张字条上。
程浩表示,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些话要是让他当着翟俭的面说出来,他是会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的。
“我想了想,还是以‘为师’自称吧……毕竟也是你亲口承认的嘛。白白教了你这么久,口头上的便宜是一定要占的。”
翟俭打着伞走出校门,脑海里回荡着程浩留给他的话。
“在这跟你说一下,握笔方式你必须得时刻注意,不能前功尽弃,否则就白费为师的一片苦心了。对了,要是咱还能见面,为师一定会检查的!”
程浩的学习学得不咋地,却在这种方面好为人师……其实也不能说是好为人师,顶多算小小地秀一下自己的自信心……顺便体会一下修真小说中狂霸男主带徒弟打怪升级的那么点成就感。
“你看为师对你这么好,你咋就这么死拧,不帮为师把师母勾搭到手呢……”
翟俭的嘴角微微抿起。
程少的光荣事迹一经打听才发现原来数不胜数,就最近的来说——他和陈立登为了一个女孩子大打出手,最终不幸惨败而归,据说养伤养了将近半个月,不过才回到学校没多久又立马恢复得生龙活虎。
翟俭想起他要自己帮忙打听顾彦的事,目光逐渐沉了下来。
真是有够生龙活虎。
“不高兴的事姑且不提!……对了,不得不说,上次去你家,你妈的刀法耍得可真好……”
程浩所不知道的是,翟俭的刀法其实也耍得挺好的。
有机会一定要让他瞧上一瞧。
“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家的刀竟然用成了那样还不换,怪不得你一副病蔫蔫的样子!平时还缺锻炼是不是?个熊孩子!跟为师学学,你还别不信,我是没脱衣服给你看,一脱,告儿你全是料,羡慕不来!”
翟俭的眼前浮现出程浩表情羞涩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全脱光的样子,眼神微微一暗。
不知道程浩会不会跳脱衣舞?
后来的事实表明,程浩不仅会跳,还能跳得观者食欲大动。
“唉,为师要搬到H市去了,可是为师真心不想走。”
偶尔也要煽煽情,这样才能加深徒弟对他这个便宜师傅的美好印象……
“为师本来还想带你装逼带你飞的,可惜咱现在注定是要分开了,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相见……对了,要是咱还能见面,你这臭脸就别对着为师摆了!”
只要和你在一起,可以。
翟俭在心里低声地回答。
“这把R302银刃就送给你了,我家用的也是这个,我妈说特好切!嗯……你多吃点肉,快快长大。”
——我会长大的。
翟俭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认真无比。
虽然下着雨,街上早已人烟稀少,但翟俭却没有立马回家,他漫不尽心地打着伞在雨中穿梭。
不知不觉,翟俭走到了程浩曾经请他吃烤肉串的那条小吃街。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使得回忆瞬间涌上他的脑海……
——“看,你现在给人感觉多可爱啊……干吗要不理人呢。”
程浩眼角眉梢都是暖人的笑意,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上他的脸。
现在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程浩指尖的余温。
翟俭微微地失了神。
“轰隆——”
一道雷在半空轰然炸响。
他被雷声猛地惊醒,强行拖回冰冷的现实。
——程浩……已经走了。
翟俭缓缓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找不到他了。
小吃街冷冷清清。
摊主们正忙着收拾东西。
——原来雨势又开始大了起来。
天上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隆隆的雷声不时地炸起,四周全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中。
翟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深深地望着一处角落。
那里,哪里还有什么烧烤的摊子。
只剩冰冷的雨水。
第29章 破灭
“妈,给你的。”
翟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翟菁正低头整理着桌面上的东西,闻言抬起头来,待看清递到面前的东西时,她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那是好几个被塞得鼓鼓当当的信封。
这时,翟俭又递给她一叠荣誉证书,低声道:“这是证书。”
翟菁的眼圈逐渐地红了起来,她颤抖着手接过,放到眼前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看着,嘴角渐渐染上了充满幸福的微笑,她喃喃地说着:“真棒,我的阿俭真棒……”
暖意自两人心间迅速地蔓延开来,下一秒,翟俭被她用力地搂在了怀里。
翟俭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搂在怀里,就像搂了个硬邦邦的骨架子。
翟菁紧紧地抱着他,低哑着声音说:“阿俭,妈妈对不起你。”
翟俭摇摇头,随后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他现在,真的就只剩下妈妈了。
翟俭默默地想。
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般狠命地抽打着窗子,闪电犹如巨蟒般飞跃云层,紧接着,一个暴雷猛地在天际炸开。
铺天盖地的冷意被阻隔在门窗之外。
外头何等激烈,屋子里,却充满宁静和温馨。
可是有时候,上天就是喜欢捉弄人。
一记晴天霹雳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后,才慢吞吞地告诉他,这还不是正餐。
自从程浩离开了以后,翟俭便愈发地沉默起来。放学后,只有看到自家的房门,翟俭的心才会稍稍涌起几丝暖意。
因为他知道,家里总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人会用温柔的声音唤他“阿俭”,并且永远都不会弃他而去。
可是这天,当他一如既往地打开家门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翟菁温柔呼唤的声音,而是弥漫了整个屋子的……瓦斯泄露的气味!
翟俭只觉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他大叫一声:“妈!!”连书包都来不及脱下,就疯了似地冲进了屋子里,睁大眼睛拼命地寻找着翟菁的身影。
翟俭找遍了大厅,卧室,都没有发现翟菁,他心急如焚,双眼赤红,整个人简直濒临崩溃。
终于,他在厨房找到了一动不动倒在地上,不知是死还是活的翟菁。
翟俭呼吸一窒,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翟菁猛地冲了过去。
冲到翟菁跟前后,翟俭极快地半跪下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牙将她半抱着拖到了离屋子很远的地方,紧接着掏出她的手机快速地拨打了120。
做完这一切后,翟俭低头解开翟菁的衣领,将她的肩部垫高一些,使头后仰,面部转向一侧,保证呼吸通畅。
小心翼翼地将翟菁口鼻内的分泌物尽数除净后,翟俭低头看着翟菁,红着眼睛哑声叫道:“妈妈……”
翟菁呼吸微弱,紧紧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翟俭低头摸着她的脸,颤抖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妈妈”,可是无论他怎么叫,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翟菁安安静静地,就像睡着了一样。
翟菁被抬上救护车的整个过程,翟俭都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在听到医护人员大声说“立刻进行心肺复苏”的时候,翟俭全身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
他攥紧了拳头,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心也被高高地悬起了,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做心肺复苏,意味着病人的心跳和呼吸已经全无。
去医院的过程漫长得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翟俭眼睁睁地看着医护人员给翟菁做心肺复苏,心中的弦崩得死紧。
他怕得要命,从来都没有这么怕过。
这种像要失去什么的感觉令他的心慌到了极致,他不知所措,坐立不安,却只能煎熬着等待。
那天,很多路过的人都能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一动不动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眼睛通红,嘴角抿得死紧,一副硬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倔强模样。
然而当急救室的门口打开,医生带着些怜悯的表情走出来,和男孩说了几句话后,男孩一直压抑的眼泪终于绝提了。
“病人身体虚弱,血压不稳定,不能进行高压氧治疗。”
“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对不起……”
翟俭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扑向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的翟菁,紧紧地抱住她,眼睛通红,低哑着声音哽咽地叫道:“妈妈,妈妈……”
眼前的人安静地闭着眼睛,嘴唇泛着樱桃红,像是睡着了一样。
翟俭不愿相信翟菁嘴唇泛红是中毒死亡后的表现,他不断地想暗示自己,妈妈只是累了,想睡一觉,仅仅是想睡一觉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来了呢。
可是,妈妈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翟俭深深地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到冬天,他和妈妈都相拥而眠,半夜的时候,寒风吹彻,妈妈都会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用温暖的手包裹着他的小手,同时也用温暖的脚紧贴着他的小脚,给予他自己所拥有的热度,尽管触感干裂粗粝,可翟俭却打心底地感到暖和,并贪恋着那无言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