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垂眼看着手指,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结束这一切,但是……我觉得应该很快了。我答应你们,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辞职不做刑警了。”
——林匪石还没把他险些又被火烧的事告诉两个老人,他们已经为了自己够提心吊胆了,林匪石不想让他们再过多担心。
周母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林匪石玩笑道:“跟着江裴遗四处流浪,当他的‘贤内助’?”
周母道:“……那还不是跟警察挂钩。”
林匪石无奈道:“这我也没办法呀。”
周母又道:“你一点志向都没有。”
林匪石居然没听懂这句话,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这时周父开门走进来,从头到脚地看了林匪石一遭,目光很深,是老父亲看儿子的眼神,然后平静地说:“出院手续办好了,回去拿着你的行李,跟我和你妈一起吃个午饭,然后我把你送到车站。”
林匪石心里有些难受,他其实也很想家人,但是现在不能长久地陪伴在他们身边,每次都是匆匆分别。
周母准备了许多当地的特产,让他回去带给江裴遗,装了满满当当的一个行李箱,把林匪石的衣服都挤到角落里去了。
上车之前,林匪石跟父母各自拥抱了一下,周母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双眼微红:“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知道吗?”
林匪石轻声回答:“知道了。”
周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林匪石舒出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转身向安检通道走去,他知道身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注视着他,把他的心似乎都烫出了几个窟窿,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
上车之后,他给江裴遗发了一条信息:“我今天回去,现在已经在车上了,回去应该要晚上八九点了,你来接我吗?”
江裴遗应该是没有看见,过了十多分钟才回复:“今天?”
林匪石垂着眼睫,回复:“我的主治医生说恢复的很好,可以提前出院,我想你了!”
孔雀饲养员:“……快到站告诉我,我去接你。”
纯情男大学生:“嗯,我睡觉啦,晚上见!”
江裴遗开车带他许多次,知道这人上车就睡觉的毛病,没多问其他的事,只是回了一句“嗯”。
江裴遗退出聊天界面,给李成均发了一条短信,说林匪石今天晚上回来,跟他约定的饭局要取消了。
李成均那边很久没有回复,过了一个多小时,江裴遗才收到一句:“有时间可以一起聚一聚。”
这种客套话江裴遗没往心里去,而且他总是觉得李成均跟林匪石之间的关系有点古怪,等林匪石回来,江裴遗打算再好好地问问他。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江裴遗接到林匪石的电话,声音委委屈屈的,抱怨说车上的饭不好吃,午饭就吃了一点,晚饭还在饿肚子,让江裴遗先带他觅食,然后再一起回家。
江裴遗买了两块巧克力带在身上,怕晚上降温还多带了一件外套,骑着摩托去车站接人,林匪石一出来江裴遗就看到他了——他的孔雀可能是饿坏了,半死不活地托着一个大箱子,断了筋似的摇摇晃晃往外走,身后散着一身的怨气。
江裴遗走过去,把行李箱拉过来——这箱子居然确实挺沉的,林匪石走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么重,不知道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江裴遗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先吃这个吧,垫一下肚子,晚上你想吃什么?”
林匪石跟他一起拉着箱子,说:“定个外卖好了,都快九点了,不想出去了。”他又小声说:“好想你啊!”
这确实是他们两个认识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林匪石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到他好几回。
江裴遗总是不善言辞,也不会像林匪石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凉了,昼夜温差很大,晚上的温度明显低了下来,林匪石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被冷风一吹瞬间直接精神了,不过他倒没觉得有多冷,因为林匪石是从来不穿秋裤的极度骚包人士。
江裴遗拿过车座上的外套给他,温声道:“外面有点冷,穿个衣服,我带你去买晚饭。”
这是江裴遗的外套,林匪石先是凑在鼻尖上闻了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地穿到身上——这动作其实挺正常的,但是让林匪石做出来就莫名有种说不出的、隐晦的情色,亲昵的过分,江裴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个点没有什么餐厅开门了,江裴遗给他买了一屉虾仁小笼包,让林匪石揣在怀里,两人风驰电掣地回了家。
回屋之后,林匪石指了指行李箱,道:“我妈妈给你带了很多东西,你打开箱子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江裴遗愣了一下,他其实对“亲情”的感觉很陌生,尤其是来自长辈的关怀,那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然后他神色如常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吃饭吧。”
林匪石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可口的小笼包,江裴遗收拾完行李从房间走出来,这才问起他的手术情况:“医生说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林匪石轻咳了一声,不敢告诉他提前出院的事,只好说:“现在还有一层纱布,最后一次换完药我就回来了,再过几天到我们这边的医院把纱布拆掉就好了。”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江裴遗的脸色,说:“医生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没有关系的。”
江裴遗沉默了一会儿:“给我看看。”
林匪石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衣袖挽上去了一些,从手腕往上,一片白色的绷带露了出来,“这次只动了四肢,医生说一次性手术面积不能太大,不然免疫系统会受影响,其他的地方等下次手术……只能这样慢慢一点一点修复了。”
江裴遗的喉结轻微动了动:“疼吗?”
林匪石点点头:“一开始每天要打止痛针才能睡着,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江裴遗伸出手去,不由自主地想触碰一下那一层雪白绷带,可是又感觉林匪石像是一个瓷做的花瓶,稍微一用力碰就能碎了似的,让他不敢落手。
林匪石拉着他的手轻轻放了上去:“现在好很多了,真的。”
江裴遗道:“你这样也不能去上班,而且请假的时间还没有到,这几天你就在家里休息吧。”
——直到这时,林匪石才状似无意地提起:“嗯,李成均还在这里吗?”
江裴遗道:“嗯,他年假半个多月,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
林匪石的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冷淡,但是说话确实带着一点笑意,甚至是揶揄的,听不出任何异常:“……啧,请年假来看你,你们的关系这么好吗?”
江裴遗迟疑道:“没有,我觉得有点奇怪,其实我们的交情仅限于大学那段时间,他是我两年的射击老师,后来我去黑鹫卧底,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因为我当时的线人是郭厅,跟他直接对话的机会很少,不过后来我住院那段时间他来看过我很多次……我对人际关系的处理一直不太擅长,也有点迟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林匪石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他还挺长情的,两年师生关系就记到了现在。”
江裴遗想了想,还是不愿意转弯抹角地试探他,于是很直接地道:“你跟他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我感觉这几天他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向我打探你。”
林匪石皱起眉:“嗯?打探我?”
“嗯,他经常向我提起你,问你的一些事,不过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听不出什么不对,所以我想问问你。”江裴遗抬起眼看着他,眼珠乌黑纯粹,在那种目光下很难有人会说谎。
林匪石眨了眨眼,像是思索了很久,才道:“非说旧情的话……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想六月周末日万的,结果白天总是在玩,一个字的存稿都没有TAT日万我在想屁吃
第83章
林匪石这语气有点不怀好意,江裴遗蹙了一下眉,道:“什么?”
林匪石笑着舔了一下嘴唇,说:“当时省里破获了一件拐卖儿童的团伙犯罪案,那时候你还在黑鹫卧底没回来呢,很久之前了,受害人里有一个千金小姐,她父亲是元凌省数一数二的富豪,在解救出他的女儿之后,为了表示谢意 ,他父亲把家里珍藏的茶叶送到了郭厅那儿——据说是在某个拍卖行拍下来的一个龙井礼盒,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好茶,我有幸见过一面,是几个精致的彩陶小罐子,装在一个红色礼盒里,罐子里放着零碎的茶叶。”
江裴遗“嗯”了一声,继续听他说。
“郭厅本来不想要的,他们都身份很敏感,收了这么昂贵的东西难免有受贿的嫌疑,但是那个父亲很坚持,而且个人收藏这种东西,谁能断定它到底多少价值?再加上郭厅现在正是夕阳红的岁数,也没什么爱好,平日里就喜欢啜一口小茶,尤其喜欢龙井,于是就偷偷摸摸地收下了。”
江裴遗:“……………”
“但是破案这种事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不能吃独食,郭厅就留下了一罐,其他的都分给别人了,”林匪石道,“李成均的那一罐就是我送去的,不过途中出了点意外——我捧着罐子站在门口正要敲门,正赶上他接着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地推门出来,不知道有什么急事,都没看路,我没来得及躲开,结果我俩啪叽就撞到一起去了,然后我就听到‘哗啦’一声………”
江裴遗:“……………”
林匪石摊了一下手,惋惜地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顿了顿,他又有点匪夷所思道:“总不能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他名贵的茶叶洒了一地,所以他惦记这个事到现在吧?”
江裴遗无言以对,感觉这种事确实是挺让人印象深刻了,只能哭笑不得道:“你还真是。”
林匪石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他没有说完,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
林匪石捧着茶叶正要打开门,这时候李成均脸色很难看地推门就走了出来,右手拿着手机放在耳朵上,跟林匪石撞了个正着,胳膊肘还不小心在他身上杵了一下,林匪石本来就不经撞,不由自主地往后趔趄了一步,手上一个不稳,那彩陶罐子脱手而出,捞也没捞住,开始自由落体然后不幸坠机,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下碎了个稀里哗啦,名贵茶叶也洒了一地。
林匪石:“………”
李成均:“………”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静了足足有半分钟,李成均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挂了电话,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林匪石:“你这是?”
林匪石挂着一副彬彬有礼的笑容,保持距离般向后退了一步,微笑道:“郭厅让我过来送点好茶叶给您,是受害者家属送过来的,结果………”
不知为什么李成均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勉强向上扯了扯:“哦,哦,没事,你先进来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这两人的关系是典型的上下级,李成均的官衔是比林匪石要大两级的,但凡林匪石是个有眼力劲儿会来事的,就不可能大爷似的坐在一边,看着李成均打扫一地狼藉,然而林匪石居然就是个大爷,他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李成均一把老骨头拿着扫帚簸箕弯着腰打扫茶叶。
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看到东边的白墙上挂着一柄宝剑,碧蓝色的剑身,剑锋锐利轻薄,剑尾闪着晶莹剔透的绿光,跟“龙渊剑”是同模,林匪石挑了一下眉,露出了一点饶有趣味的神情,直到李成均收拾完了茶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李老居然还有这么好兴趣啊?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龙渊剑吧?古代十大名剑之一,代表了诚信和高洁,这寓意不错。”
李成均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宝剑,这虽然是一个赝品,但是在全国的赝品是赝的最像的一把了,他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林匪石又道:“不过,我更喜欢承影剑,意为精致、优雅之剑,与含光剑、宵练剑齐名,并称殷天子三剑。”
李成均别有深意道:“在我看来,十大名剑都各有特色,但是在我眼里,都不如鱼藏勇绝之剑——长年引而不发,一朝见血封喉,为了最终目标甘愿藏身见不得光的鱼腹,终年不见天日,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事呀。”
林匪石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两个人心里各怀鬼胎,你拉我往都是话里有话,听的人实在心累,聊天也非常短暂,林匪石打碎了他的好茶,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双手插在口袋里施施然离开了。
李成均盯着他的背影,尖锐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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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关灯了,林匪石躺在江裴遗身边,眼睛闭了又睁开,细细地呼吸着——他的伤还没恢复好,本来答应医生回家之后会静养,可是今天下地走路的时间有点长,两条腿用力过度,估计伤口有点细微地开裂,他疼的实在睡不着,又不想告诉江裴遗让他担心,只好一个人皱眉忍耐着。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只手从被子里摸过来,握住了他满是冷汗的手心,江裴遗撑起身体,在黑暗中垂眼望着他,轻声问:“怎么回事?你哪里难受?”
林匪石摇了摇头:“伤口还没好利索,晚上脑子空下来就有点疼。”说完他又撒娇似的说:“你抱抱我吧,抱抱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