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俺喜欢香椿,香椿喜欢俺呗。”隋一伟也坐在一个马扎上,向隋祈青靠了靠,“怎么样?没想到你哥能娶你香椿姐姐吧?乐坏了吧?你放心,香椿都跟俺保证了,以后她一定对你好。她要是敢对你不好,俺收拾她!”
隋祈青含着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觉得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鲠住了,腥味从喉咙里慢慢往上涌,弥漫了整个口腔。
隋祈青把油饼往隋一伟怀里一塞,头一扭,趴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地大吐。隋祈青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吐简直要把苦胆都给吐出来了,呛得他眼泪汪汪的。隋一伟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又锤又拍,“慢着点,吃这么急干嘛?”
隋祈青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完蛋了。
尽管之前他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香椿让他明白,他对他哥的欲望太强了。
他不是不想让他哥娶香椿,而是不想让他哥娶任何女人,他只想和他哥两个人过,他容不得任何人插进来,容不得他哥和别人的亲近程度超过自己。而这种感情,绝不是兄弟之情这么简单。
隋祈青这才明白,他已经走出太远了,等他惊慌着低头看时,他早已一脚迈出了世俗禁忌的边界。
隋祈青脑子里一团乱麻,心里又苦又痛,看着隋一伟的嘴一张一合的,但他哥说的字一个都没灌进他的脑子里。那天,隋祈青近乎慌张的从他哥面前逃走了。
隋祈青没跟他哥说一句祝福的话,他也曾尝试着张了张嘴,但他真的说不出口。
打那天后,隋祈青的成绩就一落千丈。
眼看就要中考了,正是关键的时候,任课老师轮流找这个性格孤僻、脑瓜贼聪明的学生谈话,但隋祈青就是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其实这些年隋祈青孤僻的性子在学校里改好了很多,平常也有了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跟老师关系也不错,但隋一伟这一当头棒又把他打回了原型,他又成了那个躲在自己世界中跟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讨债鬼。
之前,隋祈青盼望着能每天见到他哥,现在,他很怕再见到他哥,幸运的是,隋一伟从那天后再也没去校门口摆过摊。或许在忙着帮他丈母娘干活呢,隋祈青看着他哥原先摆摊的地方苦笑着想。
第17章
其实,隋祈青大可不必这样,因为他不知道,第二天隋一伟的亲事就黄了。
隋一伟的亲事是被光军搅黄的。
光军在城里的那个女同学不久前结婚了,他这才想起香椿的好了,觉得城里人都寡情,还是乡下的人重情义,连忙掉头全心全意对付香椿。
哪里想得到隋一伟突然冒出来了呢。这要是别人还好说,说不定光军就忍了这口气了,毕竟都订婚了嘛,也不好干抢人媳妇的事。
但这人是隋一伟,光军就忍不下了。隋一伟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想跟他光军抢女人?这要是真让他娶了香椿,他光军以后在隋家庄还怎么混?别人该怎么看他光军?这口气必须不能忍!
光军知道,玉伟之所以同意把香椿嫁给隋一伟,主要是因为隋家庄磨坊。有了这个磨坊的三间屋,隋一伟就算天天在家吃闲饭,国金也能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呢。光军想了又想,在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光军这天一早就在新村委会的喇叭上吆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隋家庄全体村民到磨坊里集合,特别点明了国金和隋一伟必须要去。隋一伟包好了包子,前脚刚想走,一听说是点名去磨坊,心里就有些嘀咕,但还是去了。
隋一伟到时国金正满脸焦躁呢,一看到隋一伟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伟啊,磨坊出什么事了?俺这心里咋这么慌呢。你说,光军不会不让咱开了吧?”
“慌啥,咱磨坊一不偷二不抢的,光军能怎么着咱?”隋一伟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等磨坊里坐满了人时,光军这才慢悠悠的捏着一张纸过来。
隋一伟连忙凑上去,递出一根烟,“光军哥,俺这磨坊咋了?”
光军瞟了他一眼,不说话,也不接烟,径自走到台阶上,扬了扬手上的纸说:“今天召大家来就一个事儿,是关于这个磨坊房屋的使用权,俺跟村委会的人商量了,咱再重新卖一次,这次价格是一年两万五,先签五年的期。想买的提前说一声,后天咱再抓个阄。之前隋一伟抓的那个就不作数了。”
话一落地,人群哄的一声跟一群苍蝇被惊飞似的吵吵起来。先不说这三间屋的价一下子长了这么多,单说这房不是卖给隋一伟了吗?怎么就突然不作数了呢。
人们纷纷转眼看着隋一伟和国金。国金的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上去就要揪住光军。还是隋一伟把他拦了下来。
“光军哥,”隋一伟低了低头,“这是咋说的?咱不是白纸黑字的按了手印吗?你咋一句话就作废了呢?”
光军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纸递给隋一伟,“这是你当初签的合同,你看看有啥不对劲?”
隋一伟大字不识一个,就连名儿都是光军写好了他照着抄的,哪里看得懂合同。隋一伟舔了舔嘴角说:“光军哥,你知道俺不识字,你就直说吧,你在这合同里给俺下了套?”
光军故意皱了皱眉头,“这你可冤枉俺了,还真不关俺事,但俺多多少少也有点责任,当时俺还没想到这茬呢。是这样的,你当时签这份合同时还不满十八呢,这法律上是不承认的,也就是废纸一张。”
“废纸一张?”隋一伟紧紧捏着合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光军拍了拍他的肩,“这三年你也赚了不少了,你当时交的那一千就当是这三年的租金吧,俺也不跟你多要了。”
末了,光军又往他耳边凑了凑,“别怪俺心狠。这要赖你自己,谁让你跟俺抢女人来着?你算个什么东西?!”顿了顿又轻声说,“对了,忘跟你说了,其实香椿的身子俺早就要过了,她还为俺落过胎呢,你要是不嫌弃你就娶吧。”
隋一伟耳朵里轰隆隆的响,似乎要把他脑袋给炸裂,就算是一百张合同作废也比不上光军说的最后一句话的威力大。隋一伟喉结滚了滚,拳头攥得咯嘣响,忍了半天拽过光军的领口给他眼角狠狠来了一拳。
光军哪被人这样揍过,大喊一声:“反了天了你!”上去就和隋一伟扭打在一起。
村民一看,村长要被打了,连忙上去拉架。村长是不敢得罪的,村民们都心有灵犀地普遍向着村长,再加上早有一些看隋一伟发了财眼红的,更是趁乱上去踹了他一脚、揍他一拳的。等隋一伟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抽出身来,衣服早扯碎了,脸上也挂了彩。
一村的人纷纷指着他骂:
“怎么能打村长呢?这要在早些时候可是要判刑的。”
“就是,什么混玩意儿,光军以前可没少照顾你!”
“随他爹呢,别看老实了两年,早晚还是他爹那副出息样!”
“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猪改不了拱粪!他打在娘胎里就不是个好东西!”
……
隋一伟突然觉得头晕,天地颠倒,似乎把他一个人抛弃在了这晕眩的世界里。
看着这一个个模糊的面孔,他想转身逃开,逃出这诟病,逃出这谩骂,逃出这畜生的圈子。他其实一直在逃,守着那一点点的底线,逃的很辛苦。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逃出来了,他已经被人当人看了。但他现在回身一看,他发现仍处于这个光怪陆离的怪圈中,他一直以来不过是在原地转圈圈。
他的骂名、他的秉性、他的一生原来是早就注定了的,早就被这群人的口水给注定了,他们不会允许他有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好的结果的,自己变成下一个隋田保才会称了他们的心!
隋一伟的脑袋总算是灵醒了,他知道了,他逃不出去,他最终也只会乖乖做了他们的俘虏,按照他们的意愿一步步地走向那个结果,永堕畜生道,再不入人世间。
隋一伟双手使劲按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费劲地抬起头来,他看到香椿站在人群外看着他哭,眼圈哭的红红的。隋一伟脚步踉跄了一下,还是朝她跑了去。
隋一伟伸手替香椿擦了擦泪,低声心疼地说:“俺不嫌弃你跟光军睡过,你还愿意跟俺吗?”
香椿哭声猛地变得凄厉起来,一把推开了隋一伟,“你滚!你滚!”
玉伟赶过来,一把搡开了隋一伟,拉着香椿就往家走。隋一伟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跟到他们家门口。玉伟这才回过头来说:“亲事不作数了,彩电你搬走吧。现在就搬。”
隋一伟没动,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说:“给你们留着吧,反正俺也用不到。”说完就走了。
国金最后还是咬着牙把那三间屋买了下来,在心里把光军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隋一伟跟隋家庄磨坊和香椿都没了半毛钱关系。
隋祈青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见过他哥了。他哥不再来摆摊,他也不想回家,直到在学校里耗到没有生活费了,隋祈青才回了家。
刚走到村口,隋祈青就觉得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的,虽然不舒服,隋祈青还是装作没看到。
一进家门,看着满院子的杂草,隋一伟摆摊的东西都在院子里乱扔着。
隋祈青心下一紧,赶紧进了屋,看到隋宝柱正颤颤巍巍地拿着水瓢从水瓮里舀凉水喝。隋祈青连忙夺下来,“老爷,你怎么喝凉水?我哥呢?”
隋宝柱打量了他半天也没认出他是谁。隋祈青只好说:“隋一伟呢,隋一伟去哪了?!”
隋宝柱一下子哭了出来,“天天往外跑,谁知道去哪儿啦,他不管俺了啊。”
隋祈青还以为隋一伟又回磨坊了,只好找了找,找出半袋子面,现给隋宝柱做了碗面条,这才匆匆往那赶。
赶到时国金一家正在磨坊里吃饭。国金放下碗筷,上下打量了一下隋祈青,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那我哥现在在哪呢?”隋祈青连忙问。
“这俺怎么知道?”国金咬了一口馒头,“田财说总是看你哥喝的醉醺醺的,一个人在弥水河边晃荡嘞。你也好好劝劝你哥,人嘛,谁还不迈几道槛?可千万不能想不开。”
国金话还没说完,隋祈青早就跑没影了。
隋祈青沿着弥水河岸找了好长时间,远远地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赶过去一看,真的是隋一伟。隋祈青离得老远就闻到了臭烘烘的酒味,隋一伟旁边还有一大摊呕吐物,他身上也沾了些。
隋祈青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盯着臭烘烘的隋一伟看了好长时间。
一边看,隋祈青一边对自己说,为隋一伟这种人值得吗?不值得。你看看他这幅样子,你好好看看他这幅样子,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他这幅样子,你听着,隋一伟就是块烂泥,你不能为了这块烂泥毁了你自己,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直到做够了心理建设,觉得自己开始厌恶隋一伟了,隋祈青这才费力的扶起他往家走。
隋祈青从那之后又开始一周回家一趟了。说实话,他其实不想回来。隋祈青觉得,他哥的婚事黄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就算香椿不嫁给他哥,早晚会有别人女人嫁给他哥,他哥不可能永永远远属于他。
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离他远一点。但尽管如此,每到周末,不管理智怎样劝服自己,隋祈青都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他还是回来了,他给自己的借口是照顾老爷,其实只是想回来看看那个半死不活的人。
香椿终于还是嫁给了光军。婚事办的很热闹,光军爹洪伟受礼金收到手软,隋一伟买的那台彩电也作为香椿的嫁妆一起搬到了光军家。光军几乎给全村的人都发了请柬,除了隋一伟。
第18章
光军在自家院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他和香椿穿的红艳艳的挨桌敬酒,敬着敬着,眼看一切顺利,突然喝的醉醺醺的隋一伟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
村里人都知道隋一伟和香椿、光军之间的那点事,好心的就纷纷往外劝隋一伟,生怕他喝多了闹事。隋一伟早喝红了脸,梗着脖子不走,非要闹着喝喜酒。
光军和香椿举着杯子就有些尴尬。旁边桌上的田福看不下去了,拽着隋一伟的领口把他拽起来,说:“你不能喝喜酒。”
隋一伟晃着软绵绵的身子挣了挣,没挣脱,“你能喝,俺……俺为啥不能喝?”
“这都不知道?你是畜生嘛。你听说过畜生喝喜酒的吗?”
“没……没有。”隋一伟打了个酒嗝,“俺不是……俺不是畜生。”
“哟,还不承认呢?”田福拍了拍他的脸,“老畜生不就下小畜生嘛,大家说是不是?”
一群乐的看热闹的小伙子都开始起哄,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叫。
香椿看不下去了,推了光军一把,转身就进了屋。
光军脸色也不太好,从桌上抓起一瓶白酒、一把喜糖塞进隋一伟怀里,“喝!喝死你!”又看了田福一眼,“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田福悻悻地把隋一伟扔在桌子上。光军找了两个人,赶紧把隋一伟架了出去。
俩人抬着隋一伟还没走两步呢,就看到了隋祈青。
“把我哥给我吧,谢谢你们了。”隋祈青面无表情地搀起了隋一伟,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光军家。
刚才的那一幕隋祈青看的清清楚楚,听着一群人叫他哥“小畜生”时,隋祈青的心一阵阵绞痛,但他甚至没有出来替他哥说句话。因为他想的是,疼就疼吧,等自己的心彻底疼死了,就再也不会为这个混蛋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