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轻轻笑了一下。
他没有看向阮轻暮,双臂搭在窗棂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我没带任何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的。
阮轻暮和他并肩站在窗户边,无边的静谧中,他忽然伸出手臂,用力向前一跳。
秦渊就在他身边,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猛然一揽,打横抱住了他。
阮轻暮伸着手,浑身僵硬地揪着窗外的一根树枝,慢慢回过头,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
???
他就随便想揪片树叶,化解一下尴尬和沉默,这是什么状况?
“你……你干吗?”
“你干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秦渊脸色有点白,阮轻暮脸色有点红。
好半天,阮轻暮才重重一扯,从窗外摇曳的树枝上摘了几片合欢树的叶子下来,眼神斜睨:“你以为我要跳楼?”
秦渊没说话,却也没有松开手臂。
他和阮轻暮住在一个寝室里时,看过很多次他的腰。
洗完澡后,穿着小背心爬上铺,总是很容易露出一小截细腰;在上铺看书和玩手机也不安生,滚来滚去的时候,也很容易就上衣皱成一团,露出来一段。
很细,却又不是那种纤弱到极点,晃动的时候,白得耀眼,叫人心慌。
可是,也从来没想过这样抱住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的腰线有着美好的弧度,在手臂下轻易就能被围住一圈。隔着校服,触碰不到肌肤,可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劲瘦有力的线条。
还有近处隐约的怦然心跳。
阮轻暮玉石般的脸仰着,在清冷月色下仿佛染了层清光。
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这奇怪的紧贴,可是秦渊却没有就势松开,宽大的手掌却轻轻一紧,把他的腰扣紧了那么一点点。
也更贴近了一点点。
阮轻暮的后背抵着窗边,晚间的夜风清凉,轻轻拂过窗外的合欢树枝条,也掠过窗边两个少年的脸,吹动了他们的黑发。
明月如钩,和前世一样,无情又有情。迎面而来的风也和以前一样,缱绻无声。
阮轻暮的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迎着秦渊。
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刻的眼神,也和前世的某个夜晚,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正在春天。
桃花烂漫,树下有酒,天边有月亮和星光。
那时候,他刚接到秦渊的一纸战书,不仅不以为意,还战意盎然。
叫随从在树下摆了小案几,买了清云居的桃花酿和同庆楼的精细糕点,上面用酒壶压了那封战书,就在那儿,等那位名满天下的少侠踏月而来。
好在这位秦少侠也算懂点风雅,来了以后,倒也没有立刻掀了桌子开打,而是平心静气地坐了下来,和他对酌了三杯,又再三询问了他可有辩解。
啊呸,谁要向他这种道貌岸然、浑身散发着迂腐正气的名门正派辩解!
打就打,战就战。他阮轻暮活了十几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早就被人传得面目全非,要是一一向人申诉辩解,还不活活累死?
再说了,他解释就有人信吗?
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烧杀抢掠的人,只恨不得有他们这样的魔宗中人把所有的锅都背着,他说什么,并没人真正关心,更没人愿意甄别。
当然了,这位沉默高洁的秦少侠看上去是愿意听他辩解的,只要他想。
可他偏生就是不想。
他那时傲气满满,恃强行凶也不是一次两次,满心只觉得,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人值得他放下身段,去好好解释一番。
他还记得,三杯佳酿下肚,他就一脚踢翻了案几,叫这位秦少侠赶紧亮剑。
那时候,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就有那么一瞬,像现在这样又锐利,又明亮。像是燃烧着火一样。
阮轻暮忽然觉得,又有哪里不一样。
眼前的秦渊眼神依旧那么亮,好像里面跳动着火焰,可又不是战意和热血,而是幽幽的,像是埋在了更深的寒潭下。
阮轻暮的呼吸也有点粗了,离得这么近,被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眸子盯着,有点慌,可是又有点莫名的不服气。
明明这位三好生同学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怎么好像自己的气势比上辈子弱!
正想胡乱说句什么来增强点气势,秦渊却忽然开口了。
“我没看见你的短信。”他轻声说,“我也从没想和你冷战。”
第64章 深夜疑云
“我没看见你的短信。”他轻声说, “我也从没想和你冷战。”
阮轻暮:“……”
“我是有点生气, 可是……也是因为太担心了。”秦渊看了一眼阮轻暮那明亮的眸子,又飞速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说这些话已经用了很大力气一样。
“我怕你再被处分, 我怕你冲动做傻事。”他声音苦恼, “我一想到这个,就会很焦躁。”
阮轻暮静静地听着, 身体僵硬。
见鬼了……这不是他认识的秦渊。完全不一样。
秦渊轻轻叹了一声,极轻, 但是又很沉:“阮阮……为了他们那些人渣, 不值得。”
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发着亮, 叫他移不开眼, 叫他放不下。
在听到他做出那些事的时候, 他不仅没有一点点出气的爽快, 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一想到他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失手的动作、一次热血上头,就让自己遇到更糟糕的事,他就寝食难安, 呼吸不过来。
好像晚上时断时续的那个梦里, 山洞里的情节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梦见的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他总是在和那个锦衣少年争斗厮杀, 可是也总看不清他的脸。
伴随在梦里着的,是一种不明所以的锐痛和焦急,每每逼得他猝然醒来,现在竟然好像又要蔓延到现实中来。
阮轻暮动了动,慢慢伸手,反扣住秦渊搂在他腰上的手腕。
“那个——”他答非所问,眼神飘忽,“你叫我什么?”
秦渊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阮阮。”
阮阮,软软。
在心里这么叫了好久了,可是从来不敢叫出来。
“哦……”阮轻暮嘟囔了一声,认真地想了想,“不是软弱的软吧?”
秦渊看着他,一瞬间,他平时冷峻的脸像是初雪消融的早春,明朗又清新。
这个人怎么这么聪明啊,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不是都一样吗?”他含糊地问。
“当然不一样!”阮轻暮恶狠狠瞪着他,“谁准你这么乱七八糟叫的,我一点也不软!”
秦渊没说话,低下头,把下巴抵在了阮轻暮的肩头,不好意思地低语着:“嗯,知道了……那就不叫。”
在心里叫就好了,阮阮真软。
“喂!”阮轻暮被他这样轻轻抱着,心越跳越慌,“你到底还要不要……”
秦渊移开下巴,目光幽幽看向他:“要什么?”
阮轻暮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了咽唾液:“要不要教我做题了!那道题我还不会呢。”
秦渊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收紧了,愤愤地。
“行,做题。”他雪白的牙齿好像狠狠地挫了挫。
这个阮阮一点也不软。他就是个石头做的,整个心眼都还没开窍!……
两个人强作镇定,终于坐在了长桌边。
时间转眼即逝,阮轻暮看了看手机,依依不舍地收拾着书包,叹了口气。
秦渊拿着他刚刷完的一套数学,凝神扫了一遍:“叹什么气?”
阮轻暮脸色丧丧的:“还是有不会的。”
这套数学卷子没大题,全是些日常的知识点,他半小时飞速做下来,还是遇上了几道做不出来。
可恶,书到用时方恨少,单词背时始知穷。
这两个多月走路吃饭有时候都在背单词,高一的语文课本也被他重新翻了个遍,可是别的科目临时补起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素来记忆力极好,就算称不上真的过目不忘,也能算是聪慧多智。
要在短期内成绩进步,他有把握,可是要各科都迅速提高,他也真的没有底气。
秦渊站起身,帮他把书包收拾好,顺手提在手里:“放心。”
阮轻暮神色恹恹的:“放心个鬼啊,不高兴。”
秦渊认真地说:“已经足够好了。难道你想在两三个月里,就把每一门课都考到培优班的水平吗?”
阮轻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想去接自己的书包,秦渊却没松手:“乖乖做了一晚上题,奖励你空手走到寝室。”
阮轻暮啼笑皆非地瞪着他:“你在哄小孩子?”
秦渊一个人背着两个沉重的书包,神色轻松:“你和小桩有区别吗?比他还不省心呢。”
两人出了门,阮轻暮从后面忽然一把勒住了他脖子,整个人跳在了他背上,威胁地小声叫:“秦少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对我不省心的评语。”
秦渊被他勒得微微后仰,也不说话,只微微侧头,亮亮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
阮轻暮吊在他脖子上,又被他这么谴责地一看,忽然又有点心虚。
太欺负人了吧,人家还背着两个大书包呢。
“你这个骗子,白天又装瘸干吗?”他讪讪地问。说起来,这人刚刚跑得像阵风一样,哪有半点腿脚不便的样子呢?
秦渊淡淡地说:“林桦的事搞定了,装瘸的功劳。”
白天在办公室里,林家母子就吓破了胆,一再地求饶,一再地保证绝不再找麻烦,接受学校的一切处分,并且愿意公开做检查,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求秦家别把事情闹大。
阮轻暮正想从秦渊背后跳下来,身前的少年却笑了笑:“别下来……我背得动你。”
阮轻暮一怔,果然没动。
高大挺拔的少年肩头背着两个书包,身上挂着一个人,就这么站着,不知道怎么,又说了一句:“你好轻啊。”
他的声音在前面,贴着胸膛传来,带着点奇妙的共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音显得有点儿沉,也更显出点别样的磁性。
阮轻暮趴在他背上,静了下来。心里忽然又酸又软,又疼得要命。
很轻吗?哪有上辈子他附在这人背上时轻。
上辈子他死得凄惨,一直困在惨死的桃花树下不得脱身,可不知怎么,等到了这个人来了,又等到他帮自己收敛了尸身,忽然他就没了怨气,竟然能飘飘荡荡跟着秦渊走了。也是稀奇。
有时候他飘在他身后,看他四处找寻仇家踪迹;有时候闲着无聊,也会顺势趴在他背上,反正他又觉不到身上趴着个无法投胎的冤魂。
可他也就是想多看看他,并没有想到会一直跟到他死的时候。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人满身是血倒下的样子。
俊脸上冷得像是结着冰,一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慢慢闭上的时候,神采一点点散尽。
那么骄傲又整洁的一个人,就这么倒在了风沙狂舞的大漠里,明明前程似锦,该有着最好的人生。
都说魂魄没有心,他理应觉不出心痛,可那是他还是觉得,整个三魂七魄都痛得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样。
老天真是残忍,可这辈子,又真是对他们挺好。
原来只想多看几眼就走,现在想看一辈子。这可怎么办啊?
他轻轻地,鼓起勇气,用头蹭了蹭前面少年的脖颈。
“秦渊……你等我啊。”他低低说,“我和你考到一个城市里。”
就像那位学长和学姐一样,接着一起上大学吧。
……
学校有不定期的查寝,一旦查到没报备的晚归,轻则批评,重则处分,没人敢在宿舍楼关门后回来。
快到熄灯时间了,秦渊和阮轻暮加快了步子,小跑着出了文体楼。
一楼的楼梯边上,是学校的舞蹈室,阮轻暮顺着走廊往回走,忽然脚步一停。
秦渊也停下了:“怎么?”
阮轻暮微微侧过耳朵:“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声?”
秦渊一怔,再仔细去听。
果然,静夜里好像有什么轻轻的“咚咚”声,有节奏地响着。就在附近。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舞蹈室。
在那儿。
走廊和一间间活动室都黑漆漆的,没亮灯,细细一听,竟像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响动?一时间,两个人都同时想起了前一阵男生群里传的那件事。
好像不止一个人说过,在晚上听到过舞蹈室里有响动,而且有漂亮的女孩子的身影?
阮轻暮心里一动,小声附在秦渊耳朵边:“是不是传说这里晚上有鬼?”
秦渊瞥了他一眼:“别闹,这世上哪有鬼。”
“有的啊。”阮轻暮小声嘟囔着,叹了口气,“不信就算了。”
他踮起脚尖,拉着秦渊往那边走:“嘘——去看看。”
越是靠近那间舞蹈室,里面的声响就越清晰,其实很轻微,只是在整栋安静的楼宇里显得有点瘆人。
没错,就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阮轻暮毕竟信鬼神,心里也不禁微微有点发毛,正在这时,秦渊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别怕。”
阮轻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