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楼的顶楼,有一条设计别致的大回廊。
两边是历届的文体荣誉墙,玻璃窗里悬挂着各种集体奖杯、得奖证书的复印件,还有大量比赛和文艺汇演的精彩瞬间。
正中间有座抽象艺术雕像,旁边有好几层阶梯围绕着。回廊正对着南边,白天的时候,阳光直射,整个走廊上明亮又耀目。
下面大礼堂的热闹刚刚散去,这里的顶楼依旧是黑黢黢的。
一群男生鬼鬼祟祟地爬上来,找到雕塑边那片高阶,推推搡搡地坐下了。
“来来,方离我们合影!”
傅松华粗鲁地揪住几个拿手机的男生,往边上推:“再敢拍,砸你手机!”
黄亚大叫:“你算老几,方离答应我们合影的!”
另一边,方离裹着长长的厚外套,一张小脸围在肥嘟嘟的领子里,依旧是黑长直的头发,依旧是娇娇柔柔的脸。
白竞他们围住方离,头对头凑在一起:“来,纪念一下!茄子~~~~”
傅松华一扭头,大怒:“你们怎么就这么烦?黑灯瞎火的拍出来也不好看啊,就欺负方离脾气好!”
白竞不服气地伸出手机,给傅松华看:“你懂什么,我们方离怎么拍都好看。我们晚上拍出来像鬼,方离拍出来就是聂小倩!”
傅松华瞥了一眼,抬头看了看被男生们围着的方离,就有点莫名的焦躁,他猛地冲过去,一屁股把方离身边的人挤开:“滚滚滚,我也要拍。”
他靠在方离身边,拿着手机,紧张地对准了两个人,小声说:“我、我能也合个影吗?”
方离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温柔:“嗯,好啊。”
他一直都显得瑟缩畏惧,在傅松华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过运动会那几天,曾经有过短暂又飞扬的样子,这样坦荡又大方的反应,就显得格外稀罕。
傅松华看着他娇艳温柔的神情,有点魔怔似的发着呆。
方离被他看得不安起来,悄悄抓起他的手机,举在了两人面前,“咔嚓”一下,笑容定格。
漆黑的夜色里,远处的霓虹和灯光闪烁在黑暗中,两个少年的笑容都各怀心事,小心翼翼。
镜头里,傅松华一头硬邦邦的板寸配着长睫毛和红唇,脸上显得比方离还白些。
傅松华懊恼地看着自己的傻样,想要毁尸灭迹,可是又舍不得,嘟囔着:“怎么这么白啊,真跟个鬼似的!”
方离忍不住笑了,小声说:“还不是你刚刚……”
上台前本来也只要浅浅的打一层粉,可是这个人脸色不知道怎么,一直潮红不退,最后费了好多粉底,才堪堪把红色遮下去。
最高的台阶上,傅松华忽然一把抓住了方离柔软的手,紧张地向着前方一指:“方离……快看焰火!”
方离身子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他任由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抓着自己,眼里有微弱的泪光闪烁,痴痴地望着远方。
原来午夜的钟声响起后,灰姑娘不是都会被打回原样,依旧可以有王子在身旁。
他们身边,秦渊默默抬首,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映着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来的流光溢彩,然后转过头。
他的声音极轻,也极温柔:“新年快乐,软软同学。”
阮轻暮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中,也有同样的焰火升腾明灭。
眼前的情境只是寻常,可也似曾相识,悠远又穿越时光。
和上辈子一起暂时停下争斗、携手同游的那次元宵灯会何其相像。
古往今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眼中映出的花灯、反射的焰火,都一样漂亮。
他定定地看着秦渊,笑容灿烂又张扬:“秦少侠,祝你年年岁岁有今朝啊。”
第80章 不是杀人犯
元旦过去, 日了过得飞快, 一个多月转眼即逝。
高二放寒假比去年晚了些, 期末考试结束后并没有立刻放掉, 又接着在学校上了七八天的课, 等各科成绩和总排名完全出来,才最终放了假。
从上午开始, 学生们拖着小行李箱开始陆续离校,校门口的街道不远处, 严叔稳稳地启动了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上的秦渊,又仔细看了看他身边的阮轻暮。
他忽然一睁眼,恍然大悟:“哎,这位小同学是不是开学时腿脚不方便的那个?”
阮轻暮瞥了一眼秦渊:“啊,叔叔认识我?”
这位司机同志怎么知道他腿脚不便的?
“我就说呢,我这眼神错不了。”严叔高兴地说,“开学那天, 我们少爷在门口看见你打不到车, 特意叫我回头去捎上你呢。可惜我开回去,你已经不见了。”
阮轻暮一怔, 扬起眉, 定定地看向秦渊:“第一天?”
那天见面,不是还在走廊上打架来着?
秦渊轻轻咳嗽一声:“大太阳底下,看你可怜。”
阮轻暮斜睨着他,低声笑:“嗯, 秦少侠一向古道热肠。”
秦渊垂下眼,俊朗侧脸上淡淡的:“看到谁,都会捎带一下。”
前面,严叔没听见他们低声对话,热情地大声补充:“我们少爷的车从来不带人的,这位同学你是第一个!”
秦渊:“……”
汽车在阮轻暮家的小巷口停下,阮轻暮拎着行李箱下了车,冲着车厢挥挥手:“谢谢严叔。”
秦渊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个大袋子出来:“我请严叔帮着买的,你帮我给小桩。”
阮轻暮打开看看,里面全都是各种各种的高档零食,他点点头:“好,帮他谢谢你啦。”
天气已是深冬,车里空调暖意融融,出了车,外面已经是寒风萧瑟,巷子口风大,阮轻暮胸前外套敞着,被风一吹,领子翻卷起来。
秦渊没立刻回车上,伸手帮他把衣领掩好,扣上了脖颈处的扣子:“所有的作业做好后,记得都拍照发我,我给你先过一遍。”
阮轻暮神情有点微微的得意:“嗯啊,寒假加点油,争取开学摸底考冲进前一百。”
这次的摸底考他的名次直升到全年级180名,比起期中考试整整前进了一百多,老简高兴地快疯了,给他妈打电话足足夸了他二十分钟。
秦渊看着他,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骄傲。
“下学期领航班见。”
秦渊的成绩太好,自学能力也太强,在竞赛班和领航班没有什么差别,可是阮轻暮的数理化已经能赶上领航班进度,两个人偷偷一商量,决定下学期一起申请调班,下午的选修课都去领航班。
阮轻暮看了看在一边等着的汽车,终于依依不舍的说:“好。那你到了那边,也拍照给我看。”
今年春节早,学校放假又晚,这刚刚寒假开始,距离春节就只剩下了十来天。
秦渊平时独身居住,现在到了寒假,他爸爸当然不能再叫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早早就和他说好过去合家团聚。
小妹妹毕竟刚出生几个月,秦渊尚且没去看望过,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阮轻暮拖着小行李箱,慢悠悠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果然见那辆车还停在巷口,远远地,车窗里秦渊安静地坐着,见他回头,隐隐挥手。
阮轻暮心里又甜又怅然,也冲他摆了摆手,那车才缓缓开走了。
一月底的天,虽然没有恼人的雨雪,可院门口的几棵老树都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没有青翠的颜色。
隔壁的小卖部里,老李头正躺在一个大躺椅上,和老板唠嗑,看见阮轻暮进来,冲他招了招手:“来,帮我带块巧克力进去给小桩。”
阮轻暮也不客气,接过他从货架上拿的巧克力,“啧”了一声:“谢了啊。”
老李嘟囔着:“就是看他小孩子家的,可怜。”
卖部老板摇摇头:“小哑巴现在不可怜啦,我瞧老天也算开眼了,补偿他呢。”
阮轻暮一只手提着秦渊拿来的零食大礼包,一只手拿着巧克力走进门。小哑巴正趴在小课桌上做作业,一看他进来,噌地就跳下了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无声地摇了几下。
小孩子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叫阮轻暮整个心都柔软起来。他笑吟吟弯下腰,先把巧克力递给他,又指了指外面的小卖部,比划了一下。
小哑巴立刻就懂了,“噔噔”几步跑到门口,冲着老李头鞠了一躬,转身又跑回来。
“哎,小桩现在这么明事理了啊?”阮轻暮有点惊讶。
每星期回来,这小家伙眼见着状态越来越好,原先蜡黄的小脸白净了许多,隐约透出点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红润来。后脑勺那块被砖头拍伤的地方也痊愈了,秃的那块头发全长了出来。
穆婉丽从里面的按摩房里出来,眉开眼笑:“那当然,专业的学校就是不一样。第一次送小桩去上学,老师和我们聊了半天。一再说他们教了无数特殊儿童的,有经验,请我们家长放心——果然吧,这才上了两三个月,小桩懂事太多了!”
阮轻暮笑了笑,摸了摸小哑巴的头:“我们小桩可不笨,只要有人教,肯定学得快。”
阮轻暮定定看着她,半晌轻声叫了一声:“妈,你好傻。”
穆婉丽笑了笑,眼泪流了下来。
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粗鲁地一挺胸膛:“老娘值了!多少女人被男人骗财骗心,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呢,我遇上一个愿意为我死的,这辈子活得也不冤枉。”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穆婉丽的肩膀搂过来,拍了拍:“妈,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穆婉丽瞪了他一眼。
阮轻暮温柔地一笑,目光分外清朗:“我爸只是杀了人,他不是杀人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爸超级牛逼,真的。也就是他死得早,不然我得在饭桌上端着酒杯,对他说一声‘爸你贼棒’!”
第81章 分别
高铁南站, 临近春节, 出行的人熙熙攘攘, 秦渊身后跟着严叔, 两个人上了车。
火车安静地启动, 向着远处飞驰,秦渊默默坐在座位上, 看着外面的风景渐渐从城市变为郊区,再变为原野。
轨道的尽头, 那个更加繁华的城市里,有他名义上的家。
一个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面的父亲,一个礼貌疏离的后妈。
还有一个冰雪可爱的妹妹,一个刚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婴儿。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随手拍了一张窗外的照片。远处的冬日天空悠远碧蓝,近处的田野枯黄一片。
qq群和微信里,一片热闹。
刚放寒假的第一天,没人急着赶作业, 都在闲聊。有人在推荐刚开始看的电视剧, 有人在激情争论最新的选秀节目里谁该c位出道,也有人在痛哭流涕因为成绩单被爸妈揍到屁股开花。
他一点也不想细看, 直接点开那个粉色桃花枝的头像, 发了照片过去:“我在车上,风景很好,人很无聊。”
很快,那边回复了, 口气有点得意似的:“等你回来,我和你说我爸的事啊,我刚刚知道的,他好厉害。”
“现在就说吧,我想听。”
“不行,说起来话太长啦!你回来,我到你家慢慢说。”
秦渊看着那行字,目光渐渐温柔起来:“那我现在就想回头了。怎么办?”
阮轻暮瞪着手机,抓耳挠腮。
啊啊啊啊,明明上午才分开,现在就忽然又很想见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想问问他刚刚没做出来的那道物理题,想跟他说家里发生的一连串高兴事,更想和他聊聊刚听到的陈年旧事,和他说一说,他那个没见到他出生就死了的老爸。
……
穆婉丽推门进来,给他的小桌上放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块:“对了,你那个没妈的可怜同学呢?这大过节的,他爸总该回家了吧。”
阮轻暮拿牙签戳了一块苹果,咔嚓一口:“别提了,他后妈在外地生了二胎,他爸叫他过去看妹妹呢。我怕他后妈欺负他!”
穆婉丽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命可真苦,和你有的一比呢。要不,回来以后,他要是没地儿吃饭,你叫他来咱们家搭个伙?”
阮轻暮一愣:“啊?不用了吧?”
秦渊哪里是没地方吃饭啊,他一个人每顿饭起码四菜一汤,都是吃不完就倒好吗?
再说了,来家里多不方便,他想去秦渊那里,还一直惦记着去秦渊家的健身房打沙袋呢。
穆婉丽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啊?你不是说,你的成绩都靠他帮你补习的吗?我都没谢过他呢,来吃顿饭怎么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母子俩正聊着,阮轻暮手边的微信又闪了闪。
“我到了。”对面的人发来了一张新照片,是火车到站时人流如织的月台,“我爸在出口等我,稍后再联系你。”
阮轻暮心里终于高兴了点儿:“好,你快去吧!”
他那个垃圾老爸总算没有丧尽天良,也知道起码来接一下许久没见的儿子了吗?
阮轻暮依依不舍地按熄了手机,怅怅地想了想,忽然说:“妈,那他来的时候,你给他做锅贴。他上次吃了我带去的,馋的牙都掉了呢。”
穆婉丽眉开眼笑:“你叫他来,我给他做一平底锅!”
……
秦渊刚下到地下停车场,他爸的车就已经停在说好的出口处了。
粗犷的奔驰越野系amg,以前没在家里的车库见过,看上去是他爸在y市的新座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