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着问,“我这辈子,所有的失控和失态,不是对着你,就是为了你。我都这样了,我都已经这样了啊,阮奕,你还不信我是真的爱你吗”
没有任何预兆的,阮奕的心猛地爆裂开了。
这个把他羞辱得彻彻底底的人,凭什么现在又口口声声说爱他呢这就像扇了他一巴掌之后说是为他好,只是用错了方法一样。太可笑了。他感受不到丝毫安慰,只觉得加倍的讽刺,加倍的荒谬以及加倍的恶心。
他宁愿陆炳辰是从开始就是在报复他,也好过这一刻,无尽的酸涩与痛苦像决堤的洪水,死死堵住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处孔窍,让他的灵魂都窒息得仿佛濒死。
“我是不信。”他冰冷地望着陆炳辰,“你看你自己干的事,哪一样值得让我信你上辈子那些事就不说了,上回你设计的那个局面,让张家对我动手这应该是你发现自己对我有感情之后吧从始至终,你有一丁点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吗是,你愧疚了,你后悔了。你后悔的是这件事没有完全照着你的意思发展,中途出了点意外导致我受伤了。但是,你凭什么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当成玩具、棋子,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陆炳辰,你会不会爱人我管不着,你能不能学会怎么彼此尊重地爱人,我也管不着,我没那个义务教你,更没有义务陪你练手。上辈子跟你搅在一起是我自愿,但是这辈子不可能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这是最后一次”阮奕说到最后,只觉得连嘴唇都没有知觉了。
他指着门,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出去”
陆炳辰的表情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然后又把那柄粘血连肉的长刀从胸膛里一点一点地。
他脸色惨白,半晌,竟然轻轻地弯了一下嘴角“阮奕,我算计那一切,是为了你今后能在圈子里站得住。是,我早知道张家要对你动手,但我没有阻止。因为我需要一个借口对张家发难。本来我准备把张家五分之四的产业都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你的。我确实做成了。但是还没等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我哥就来了。”
他问“你知道我哥那时候为什么会过来,还把阮意浓带来了吗”
阮奕盯着他。
陆炳辰惨然一笑“因为我在阳城折腾的消息传到他那儿了。其实在阮意浓出现在你面前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跟我一样,也是重生的。我在最可怕的噩梦里都没有梦到过这种可能。”
“还有阮意浓。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我跟她有任何关系。因为我知道,我没法证明,我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让你相信我的解释。”
“但是我哥来了。我最不想知道的,我最不想让你知道的,全都被掀开出来。阮奕,你说我做错了,我也觉得我做错了。这个后果就是给我最大的惩罚。”
他望着阮奕,嘴唇开合了一次又一次,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直到最后,像是把心肝揉碎,从满腔模糊的血泥里挤出了一句话“这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太痛了。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痛得让他无法忍耐。他眼前一片模糊,心脏绞痛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猝然停跳。
突然,门铃响了。
满室寂静里,陆熠沉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陆炳辰,开门。”
捉小虫
第59章
门一打开,陆熠就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盯着陆炳辰缠着纱布的手看了五六秒,目光又移到阮奕身上,脸朝着阮奕,嘴里的话却是对陆炳辰说的“谈好了”
这话一问出来,陆熠立刻从阮奕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他的眼又是一沉。
陆家教子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的习惯,当着阮奕,陆熠脸色虽然冷得快要掉冰渣了,语气却还是很平静“谈完了就走吧。”
陆炳辰摇了摇头“哥,你要是带我回燕山的就算了。这一次我不走了。”
阮奕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断了,他再一走,就真的没机会了,一点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陆炳辰按住胸口,从没觉得呼吸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他毕竟不是铁打的。半年不见天日的幽禁,每天都在巨大的焦虑中煎熬,上午徒手砸碎了一整面玻璃壁,虽然在他对三个敢上来拦他的人出手后,就没人敢再上前了,但是绕开陆家的层层追堵回到阳城,又在异常激烈的情绪拉扯里挺到现在还没有倒下,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但偏偏,在这个肢体已经疲惫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时候,他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过,得到阮奕的心是一件这么难的事。难到他投入了全部的心血,做了百般不能更周密的筹谋,却依旧无济于事。
为什么
因为他上辈子得到阮奕,得到得实在太轻易了。所以他下意识就觉得,阮奕的喜欢,阮奕的爱,于他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毕竟他曾经只当玩玩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个人全部的真心和爱意,现在认真起来,怎么可能还得不到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曾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阮奕心里,只是因为在他还没发觉的时候,阮奕就已经对他敞开了心门,已经为了免他疲惫辛苦,收起了沿途一切的弯路和荆棘。而他走得那么顺当,那么轻松,就以为这一切得来容易。
一直到追悔莫及的这一刻,陆炳辰才终于明白,他到底辜负了什么。
“阮奕。”陆炳辰眼眶湿了,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阮奕看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瞬就听懂了。
他的手攥了起来,握着空气,就像握着一把虚无的流沙“陆炳辰,太晚了。”
他哑声道“太晚了,已经没有用了。你明白吗”
“为什么”陆炳辰突然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手臂如同铁箍。他哽咽道“还不晚,阮奕,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已经懂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心,准备好了最好的感情给阮奕,但是阮奕不要了。无论他再怎么用尽法子,阮奕都不要了。
陆炳辰仿佛被冷雪塞住了喉咙,浑身都在发抖“阮奕,你再给我”
“陆炳辰”陆熠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他死活想不明白,他那个从小就骄傲得目下无尘的弟弟,怎么突然魔怔成了这样
他咬牙道“你手都不要了过来找他,结果呢他肯跟你好了吗你现在呆在这儿有什么用”
这句话或许触动了陆炳辰的某一根神经。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松开了手。
陆熠立刻上前盯着他“走。”
陆炳辰抬起眼看向阮奕。那目光就像凭空长出了尖爪,揪扯着阮奕的心脏。
阮奕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
陆炳辰沉默地跟着陆熠走出门。
车在楼下等着。陆熠说“先回去。”
他们回到了陆炳辰最初在阳城住下的那栋房子。随行的医生重新给陆炳辰处理了一遍伤口,然后低头退了出去。陆熠瞥了陆炳辰一眼“爷爷之前再怎么教训你,也没真的在你身上落个疤。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陆炳辰没有说话。从他离开阮奕的房子之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双眼怔怔,像是在出神。
陆熠咬了咬牙。
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有被他弟弟折腾得心力交瘁的这一天。
“跟我那一辈的有好几个都是当哥的。”陆熠突然开口,“我就看着他们天天被家里那些不省事的兔崽子烦得不行,还要到处去收拾烂摊子。”
他低下头,望着陆炳辰,嘴角扯了扯“我当时看他们的笑话,其实心里也留了个神。”
他了解他弟弟。陆炳辰行事,说好听点是任性,说难听点就是毫无顾忌。今后如果真的闹出事,绝不会是小事。
陆熠闭着眼,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有预感,总有一天你会闯出一个大乱子,我都已经做好了跟在后面帮你平事的准备。但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在”他忍了又忍,强行把“感情问题”四个字咽了下去,手指虚虚使力,在陆炳辰面前的空气里点了两下,“在这上面让我头疼。”
“我问你,你看上阮奕,跟阮意浓有关系吗”
“没有。”
这个问题陆熠问过不止一次,每次陆炳辰都是这个回答。
陆熠抬起眼,目光从陆炳辰的脸上和身上寸寸地划过,从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漆黑得近乎死寂的眼睛,看到了他缠满绷带,血迹斑驳的手臂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离暴怒了,狠狠咬住牙,两侧的脸颊绷紧得如同锋利压合的侧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陆炳辰看着陆熠发怒,神情却依然平静。
他的心也依然平静。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失控的人,不在他面前,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在他面前了。
陆炳辰往后靠在椅背上,脑海转瞬就为当前的状况理出了一条完整的脉络。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留在阳城。如果他真的跟他哥回了燕山,那个结果他光是想一想,就感到仿佛全世界都在崩塌。
而他又确实不想跟他哥发生冲突。
陆炳辰闭了眼,开口道“哥,阮奕从出生到现在全部的资料,你那儿都有了吧。”
他虽然是在提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陆熠就觉得没必要回答了,哼了一声,只当默认。这事并不难猜,以陆炳辰的敏锐,从他把阮奕的成绩单拿到他面前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了。
陆熠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陆炳辰敢为这事找他的不痛快,他就连夜把陆炳辰押回燕山给爷爷上坟。
却听陆炳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开始找这些资料,应该是打算拿给我看。”
陆熠盯着他。
陆炳辰慢慢地说“把阮奕从生下来开始的所有经历都翻个底朝天,放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人。最好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污点,让我明白这个人根本不配让我喜欢。哥,那时候把我带回燕山,这应该是你最开始的打算,对吧。”
陆熠有时候,其实挺能理解他爸为什么会那么忌惮陆炳辰。他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是。”
他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人皆凡人,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以陆炳辰的骄傲,别人能受得了屈从和将就,他不能。乱花迷眼只是一时,用一根破除迷雾的长针一刺一拨,疼也能让人疼清醒。
陆炳辰问“但你后来一直没把资料给我,为什么”
陆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让人查阮奕,查得越细越是能明白陆炳辰是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动心。所以到后面他就懒得再查了,当然就没有把这份资料拿到陆炳辰面前现眼。
陆熠一瞥陆炳辰,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这人刚才的问话其实根本也没什么疑惑的意思。陆炳辰心里门儿清,他费劲搜集了阮奕的资料却压在手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到底是因为什么。
陆熠闭上眼。
半年里指望让这个人迷途知返却不得的挫败和恼怒,以及上午他收到消息回家,看到整面玻璃壁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玻璃渣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到刚才质问陆炳辰“为什么是阮奕”,他心底堆成高崖壁垒的怒气和郁气,好像忽然就落了,散作平地一把上下飘荡的浮灰。
半晌,他轻轻地说“陆炳辰,你这是在胡闹。”
那语气居然是平静的。
这还是半年来他跟陆炳辰谁都不让一步的拉锯战里,他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这一年你所有的消息,我一直压着没让传出去。包括你和阮奕,包括你在阳城折腾出来的那些动静,包括你在陆家的老宅被关了半年是为什么。你知道你干的这些事有多荒唐吗这里面的任何一件事传出去,对你会是什么影响,你是心里面真的没数,还是压根不把这当回事”
陆炳辰淡淡地一牵唇“和阮奕比起来,其他什么东西,我都能不当回事。”
陆熠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
刚把陆炳辰带回燕山的时候,他完全不信他弟弟会对哪个人动了非他不可的心。无非是觉得有点意思,无非是暂时没有得到。这种感情,等陆炳辰看清楚了,自己就会觉得不值一提。说实话,如果那个人不是阮奕,他根本不会插手。陆炳辰本性偏执,越是要断了他的念,越容易让他入障。
陆熠突然说“我后悔了。”
陆炳辰低垂的瞳膜上折射过一道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
陆熠说“上午你跑了,那些守在祖宅的人按说都要受罚。但是我没罚他们。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你真正想干什么的时候,这些人根本就不敢拦,也没人能拦得住。”
陆炳辰轻轻眨了眨眼。
“把你关进祖宅,一方面是惩戒,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歇了那些荒唐玩闹的心思。如果我当时知道你对阮奕是认真的”陆熠说,“我不会这么做的。”
九月份,暑气将落未落,热风气流舔过皮肤,像是某种动物的舌头,潮湿而又黏腻。只有在抬眼望见天角斜月的时候,才会觉得眼前心底,仿佛都被那溪水一般清冽的月色浸得一透。
陆熠站起身,拉开大门,最后说“你想待在阳城,待在阮奕身边,这一次我不拦你。陆炳辰,撞得头破血流一次,对你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等你自己回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