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掉室内穿的家居服,换上保暖的毛衣和羽绒服,还在脖子上挂了一条厚实的羊绒围巾。
这个冬天较往年相比要更冷,风也吹的更烈。离开屋内暖气的陶想缩了一下脖子,看见了从楼道窗外飘进来的雪花。
下雪了。
好像是从午饭过后就开始,宛如细雨一般的小雪渐次飘零,已经连续落了整整四个小时。
陶想低下头,避着楼道里的各种杂物下楼时,再次听见了一声猫叫。
那个几天前见过的猫崽子爬出了废纸箱下的缝隙,扬着小小的头颅,用湿润的蓝眼睛看向了陶想。
附近的野猫极少与人亲近。
陶想被这主动朝自己走来的小猫吸引了注意力,下楼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喵呜。”
或许是因为陶想的停留,小猫再次叫了一声,开始朝着陶想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
“我不养猫,你不用跟着我。”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猫崽子,陶想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猫听不懂人话,瞪大蓝眼睛的猫崽子依旧朝着陶想所在的方向移动,缓慢的,看起来有些艰难的移动。
“喵呜。”它最后叫了一声。
然后便当着陶想的面,碰瓷一般地翻倒在地,瘫软着不动了。
它好像是病了。
陶想跨过猫崽子的时候回头看了它一眼。
它水汪汪的蓝眼睛一直追随着陶想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身体就这么横亘在楼道正中央,毛绒绒的肚皮微弱起伏着。
陶想冷着脸下了几级台阶,走到楼道的拐角时候,却又突然转了回来。
他蹲下身,用手托起猫崽子的脊椎和头颅,似乎是想帮它重新站起来。
躺在楼道中央,如果让其他的住户看见了,搞不好会以为它死了,拎起来从窗口直接扔出去。
“起来。”
陶想扶着它站起来好几次,只是每次一松手,猫崽子又会原地躺回去。
尝试过几次之后,陶想渐渐放弃了。
他用双手将猫崽子托起,挪到了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缝隙里。
剩下的就看它自己了。
将猫崽子安置好后,陶想有些心软地轻抚了一下它的下巴,软毛包裹住手指的触感很温暖,掠过手心的粗糙濡湿也很温暖。
猫崽子舔了他一下。
它就像是感觉到了陶想的怜惜一般,挣扎着挪动了一下头颅,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回应。
陶想的手指颤了颤。
他看见猫崽子的眼角沾了一行水渍。润湿了周围的毛发,也浸透了他的心。
陶想针扎似地抽回手,望着猫崽子看了许久,忽然转身跑回了屋内。
等他再折回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条珊瑚绒的小毛毯,神色坚决地朝着猫崽子走去。
“你要把它送出楼道吗?”此时正好开门放垃圾的隔壁姑娘看见了陶想,在愣了片刻后,她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
“不是。”陶想摇了摇头,紧了紧包裹住猫崽子的毛毯,“我带它去看兽医。”
隔壁的姑娘放下了提在手里大袋垃圾,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望着陶想。
“一只野猫而已,那太贵了吧。”她说。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
只是真实的世界里日子并不好过,人的心只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逐渐冷透。
“我知道。”陶想没有看隔壁的姑娘。
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瞬间便化成了水,凝滞其上。
“但我…还是想救它。”
他感觉到猫崽子似乎在怀里极轻地扭动了一下,一如它卑微的求生欲。
这件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当陶想抱着猫崽子去到宠物医院,拿着它给前台的护士小姐姐看的时候,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不是因为陶想的腿,也不是因为他们实在太无聊。
而是因为被陶想包在毛毯里的猫崽子,实在太臭了!
“拉肚子了?”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兽医走了过来,递给了陶想一把干净的尿垫,让他赶快把猫崽子弄出来擦擦。
“嗯。”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陶想低下头,憋红了脸替猫崽子擦身,漆黑的瞳孔里透着淡淡的惊惧。
年轻的兽医看着陶想擦了一会儿。
“行了,别擦了,我估计也擦不干净了。”
在注意到了陶想的异样,且凝视了一会儿他紧咬的下唇后,年轻兽医上前拎起了猫崽子,示意陶想跟他去隔间。
在征询过陶想的意见后,他拿起剃毛器,朝臭烘烘的猫崽子撇了撇嘴后,抬手就给它剃了个毫无美感的造型。
“可能是猫瘟。”年轻兽医收拾了一下气味刺鼻的猫毛,抬头对陶想说道:“先去交费检查一下。”
陶想听话地去了,刷卡的时候他稍稍侧过头,看了一眼未关门的隔间,发现又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兽医走了进去。
新进来的这个带着眼镜,头发微卷,是那种透着书卷气的类型。
和之前那个挑染了一撮儿蓝发,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痞气的兽医形成鲜明的对比。
“嚯!”按住猫崽子的痞气兽医饶有兴味地说道,“没想到这小东西看起来弱,咬起人来还挺凶。”
他微微低下头,盯着猫崽子的蓝眼睛,笑的有些挑衅:“就是可惜了呀,以我单身二十五年的手速,必不可能被你咬中!”
“按好了。”戴眼镜的兽医瞪了他一眼,“你跟一只小猫闹什么呢?”
“哇!你还怪我!”痞气的兽医不乐意了,“它挣扎这么厉害,肯定是你测肛温的时候弄疼它了。”
“你都测这么久的肛温了,就不能专业一点吗?”
“……”
他们后面应该又说了些什么,但是隔间的门被关上了,交完了费的陶想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握着手机发呆。
“汪!”一只泰迪凑到了陶想脚边,黑漆漆的圆眼睛闪烁着灵性的光芒。
“豆包,回来!”
坐在陶想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叫了一声泰迪的名字,只是对陶想兴味盎然的泰迪却完全没叼他。
正盯着自己的小狗有些可爱,陶想垂眸望向它,刚起了逗弄一下的心思,就见这小家伙一步上前,搂住了他的小腿。
“……”
陶想不是没有听说过“泰日天”的说法,只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今天成为了“泰日天”的嘿嘿嘿对象。
“不好意思啊。”
“泰日天”的主人冲上来,把它从陶想的小腿上抱走后,连忙道了一声歉。
“没事。”陶想扬起唇角微笑,只觉得这事不仅不尴尬,甚至还有些好笑。
他在大厅等候的时间并不长。
期间坐在他的身旁,一只被主人搂抱着,等候割蛋蛋的橘猫还因为偷玩他胸前垂落的帽子松紧带,不小心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可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险些被砸出好歹来的陶想如此想着。
猫崽子的病很快就被确诊了,确实是猫瘟无疑。
陶想又交了输液费,被眼镜兽医引进了一个较大的房间,看见了挂上吊瓶的猫崽子。
“喵呜。”
小东西看起来像是好了些,叫声都比楼道里遇见时洪亮了。
“你等会有事儿吗?”戴眼镜的兽医问陶想。
“它的情况不是太好。”眼镜兽医接着说道:“你陪着它打针,可以增加它的安全感,提升存活率。”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陶想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啥事儿了。
他坐在猫崽子面前,趴在桌子上,用纯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它。
眼镜兽医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喵呜。”
小猫弹动了一下身体,小小的爪子突然探出了笼子,伸到了陶想面前。
“喵呜!”
它又叫了一声,从音色上来看,似乎比上一次要叫的更急切。
陶想愣了一下,缓缓坐起身,有些不确定地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它的爪子。
“喵呜。”
这次的叫声较之前柔和了许多,被陶想握住爪子的小猫随即打了个哈欠,眯起浅蓝色的大眼睛睡过去了。
在它闭眼打针的这段时间里,陶想是真的无聊。
此时正在开会的谢瑜无暇与他闲聊,不怎么玩手游的他只能听着歌,眼睛毫无焦点的四处乱瞟。
他看见了一只狗。
一只颜色雪白,毛发极为蓬松的萨摩耶。
它似乎也看见了陶想。
湿漉漉的大眼睛朝陶想这边望了过来,模样讨喜极了。
痞气兽医端着一碗猫粮进来的时候,陶想正坐在萨摩耶面前,晃动手指逗萨摩耶玩。
“我……”
意识到痞气兽医正看着自己,陶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身,嗫嚅道:“我就是看这狗,太可爱了。”
痞气兽医笑了起来,把猫粮放进猫崽子的笼子里。
“嗯,是挺可爱。”
他肯定了陶想的说法。
“见过小轩的都这么说。”
原来这条狗叫小轩。
陶想叫了几声萨摩耶的名字,得到回应后欣喜地转过身,问痞气兽医:“它得了什么病?”
“没什么病。”痞气兽医笑着回答,“就是昨天吃太撑,今早吐了。它主人担心它有别的毛病,上班前给送过来让我看看。”
吃撑了……
陶想瞬间觉得萨摩耶透着灵性的目光不再智慧,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憨起来。
差不多在谢瑜快要到家的时候,猫崽子才完成了输液,被裹在干净的尿垫里递给陶想。
“明后天再来输液两次。”拿了一条绳子把尿垫栓好,免得小猫溜出来的眼镜兽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提醒陶想道:“不要让它咬手臂上的预留针头。”
“好的。”陶想认真地听着,抱着猫崽子应了下来。
他还买了一些猫砂和幼猫粮,记下了兽医说的一些注意事项。
“陶想?”收银的小姐姐握着陶想的银行卡,确认了一遍名字。
“嗯。”陶想点了点头,在消费单据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快就抱着猫,提着一大袋东西走了。
痞气的兽医打开了宠物医院的门,转头刚走到角落里,就看见同样叼着烟,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的谢瑜。
“他叫陶想,对吗?”
谢瑜低着头,茶褐色的双眼放空,无目的性地重复着开关打火机。
“啥?”痞气的兽医压根没弄懂他想要说什么,挠了挠头,抬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怎么不进去?”
“我看见了。”谢瑜说。
幽蓝色的火苗在渐浓的暮色中明明灭灭,为他昳丽动人的脸庞覆上一层时有时无的冷光。
他看见了。
来接小轩回家的谢瑜刚一打开宠物医院的门,就认出了陶想,听见了他和收银妹子那一段极为简短,却足以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的对话。
原来那个送自己去医院的人就是陶想。
那个在串吧被自己浇了一身啤酒的人也是陶想。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这个与过去差距极大的陶想,还曾经常出现在自己身旁,在每个赶去打卡的工作日早上。
第一次遇见陶想的时候他多大呢?
谢瑜忍不住想。
那时候的他好像才十七岁,还未拔节的个子并不高,眉眼之间还有着少年人的圆润和稚气。
现在……
谢瑜歪着头,思量了片刻。
现在的陶想已经拔了节,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的话,恐怕只会矮上那么短短几厘米。
他长大了。
身量变得高挑颀长,五官也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帅气。
陶想抱着小猫离开的时候,屋外的冷风依旧咆哮得猛烈,粗鲁地掀起了他额前的刘海,露出了眉骨上狰狞的疤痕。
“你还是好臭啊,小东西。”抱着小猫的陶想弯着眼睛微笑,眼中只有刚输完液的猫崽子。
他低下头,拉开了自己的外套,将小猫藏于其中,就此与猛烈的寒风分隔开去。
风很大,逆着风向前行的陶想走的很慢。
背对着谢瑜的陶想就像是慢镜头里的人物,将自己刻意隐瞒的一切,都无声地透露给了谢瑜。
“小你几届的体育特招生,田径很牛逼。”一个月前帮谢瑜打听陶想的朋友最近才给了回信,说过的话不断浮现在谢瑜耳畔。
“也不知道怎么就退学了,跑得过非洲兄弟,差点就能进国家队的人才,我们学校竟然没保住。”
谢瑜没能亲眼看到陶想驰骋在田径场上的风采。
他只能看见朋友口中那个很年轻,也很厉害,差点就能上奥运会的陶想……
如今行走在飘着小雪的大风天里,缓慢地留下一深一浅的足迹。
他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谢瑜垂眸,心里止不住的想。
明明这么喜欢我的陶想。
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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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他能撞破我的心墙。
偶尔,我也会在不得不坚强的时刻,渴望一个能拯救我的力量。
肥章!
我不是鸽子了!
我不能拿来炖汤!
感谢在2019-12-26 20:47:32~2019-12-28 17:3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