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会死”和“活得很开心”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这就是责任与喜爱的差距了。
饲养员付出的爱意是能被感觉到的。所谓“喜爱”,不仅仅是在开心的时候陪宠物玩耍,或是在满意的时候给予奖励,而是更细腻,更亲密的情感,往往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更长的陪伴。
纪凡心里微微一动。
那个人一定非常关心我,他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傅先生……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纪凡,纪凡同学?”
他猛地回过神:“……老师?”再定睛一看,小教室里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快上课了,剩下的题我让大家带回去做,”老许无奈地摇摇头,“刚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这花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没……不是,抱歉。我……我这就走。”纪凡开小差被抓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把课本草草拢在一起就往包里塞。
“好啦。”老许忍不住笑起来,“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
纪凡动作一顿,习惯性地想道歉,临到嘴边才意识到不对,于是讷讷地“哦”了一声。
看他这样子,老许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等纪凡抱着书包走出来,老许弯腰锁上房门,突然道:“今天放学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纪凡正在认真思索过几天可以拿月考奖励换些什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老许的意思。
这番话把他吓了一大跳,毕竟正常语境下的“来我办公室一趟”,四舍五入就等于“你小子惹事儿了”。
“老师?” 他内心忐忑。
老许又无奈了:“唉,都说了不是要批评你,是关于高考,有点事儿得跟你商量。”
纪凡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高考?现在可以讨论的,无外乎竞赛加分和自主招生。后者老许已经问过了,那就只剩下竞赛。
生物竞赛,是数理化生四门科目里,唯一被排除在加分政策之外的一门。
不仅一等奖不能保送,其他获奖者也不享有加分,所以,大部分家长都不愿意孩子浪费时间在这事儿上。
难道说……自己偷偷转组的事情被妈妈知道了?
纪凡还没来得及问,象征午休结束的铃声就响起来了。老许赶着去上课,他只得满脸纠结地走回教室里。
徐海帆不在座位上。见他回来,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
“纪凡!”为首的妹子很兴奋,“月考结束那天正好王刚过18岁生日,他打算请全班吃饭呢,问你要不要去?”
月考结束,正好赶上为期三天的清明小长假,学校统一阅卷,慷慨地准了学生三天假。
在此之后,五一补课,六月冲刺……一天假期也别奢想。
可以说,清明假期是这群高三小可怜最后的狂欢了,更何况18岁属于大生日,请客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有点困惑,自己和王刚不是还在闹矛盾?就刚才的生物辅导课,那人还别扭地不肯打招呼呢。
这么想着,纪凡偏头从妹子们的间隙里瞥了一眼,只见王刚正大咧咧坐在课桌上,和另外几个男生聊天,视线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向这边角落。
见纪凡看他,他立刻紧张地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王刚他爸妈好像都是Z大的吧,搞不定还能认识几个咱们未来的导师呢!”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畅想着,“纪凡你来吗?”
“呼,他才不需要吧。人家爸妈可是……”
话未说完,但大伙儿都懂了。另一个妹子吐吐舌头:“欸,我给忘啦。”
尽管知道眼前几人并没有恶意,但纪凡心里仍旧轻轻一刺。他摇摇头,温和地道:“我可能有事,你们玩得开心点。”
正在这当儿,徐海帆溜溜达达回来了。
自从上次当堂打架斗殴见血,大伙儿都有点儿怵他那副发狠不要命的样子,这时也不敢再围在他的桌子前面,一溜烟散了。
“聊什么呢?”
纪凡摇摇头:“王刚过生日,打算请全班呢,你去吗?”
“他敢请我我就去啊。”徐海帆一副恶霸样,嚣张地睨了眼面色涨红的王同学,随后压低声音跟纪凡咬耳朵,“看我吃不穷他丫的。天天装逼。”
纪凡没忍住,噗地笑了:“你就仇富吧你。”
“哦对,”纪凡摊开英语书,突然想起,“今天放学你先走吧,我要去趟班主任办公室,还不知要待多久呢。”
“关于转组的事?”
纪凡顿了顿,不安地摇摇头:“不是。不知道。”
他的确猜不透老许叫他去办公室的原因。因此,整个下午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等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起身往办公室走。
班主任要准备教学安排和班级汇报,责任大,工作也辛苦,下班通常会晚些。
纪凡垂眸望着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迟疑地叩了叩门。
“进来。”
办公室里只有老许一个人,夕阳快落下去了,唯独在窗边剩下一小片融融的金红色。那盆天竺葵正巧摆在那个位置,连叶片都镀上一层光,非常的漂亮。
“坐吧。”
天竺葵傲然挺立的姿态引得纪凡多看了两眼,随后才在桌边坐下。
“今天叫你来,是关于高考,”老许推推眼镜,从旁边小山似的资料堆里抽出一叠,“我知道你对生物很感兴趣,就想问问你对这个有没有兴趣……当然,这个只是个人兴趣啊,老师并不是强求。”
说着,他把一份招生介绍推到纪凡身前。
“你看看,是关于Z大农科第零批招生的。”
根据当地高考规定,高考招生分为好几批次,分别是第零批,第一批,第二批……人们对一本二本很熟悉,但是第零批招生却少有人了解。
一切需要政审的特殊专业,国防生,还有定向招生等等,都归纳在第零批里边儿。除了国防大学、军校等特殊院校,第零批也包含许多普通高校,甚至有不少重点大学。
一般来说,同样的学校,第零批的招生分数会低上很多,但相同的,学生入学后也有一定的限制,比如某些专业不得外转,国防生不允许出国,毕业后要在特殊职位供职几年以上等等……
眼下纪凡手里拿着的,就是一份第零批农业大类的招生简章。
按照他以前的成绩,想上Z大还是很危险的。
不过,农科就不一样了。同样是生物大类,生物工程听起来多么高大上,而“Z大农科院”,一听名字就直冒土气。
因此,比起其他生科方向,农业大类的分数会降低很多,更何况这份定向培养条约还包含学费减免,对于想要脱离家庭影响的纪凡而言,其实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班主任许老师是真的费心了。
纪凡内心很清楚这一点,拿着宣传册没有说话。
“这边单独给了咱们学校一个名额,分数还能再降40分,也就说考到一本线左右就能去了。”老许道,“这名额优先咱们生物竞赛组,组里其他学生都说不需要。正好你对这方面也有兴趣,天赋也不错,我就想着公开前先来问问你。”
“纪凡啊,这份合约基本可以保你上Z大。虽说比不上帝都顶尖高校,但也是个前十的重点大学……”
是的,只要签了它,就一定能上重点。
但与之相对的,只要签了它,无论高考成绩多么出众,都不可以再报名其他学校了。
纪凡唇角紧抿,藏在桌板下的左手握成了拳。
“唉,我也知道,你是想证明自己,但是……”老许正打算好言相劝,手机铃突然响了,他举起看了眼,扭头道,“你先好好考虑啊,老师出去接个电话。”
纪凡沉默着坐在桌前,没有动弹,内心陷入了挣扎。
半晌,他将手伸进口袋,碰到那枚光滑的宠物蛋。
取出来一看,只见屏幕上闪动着消息。
——久久等不来自家宠物,傅先生又开始闹脾气了。
“再不回来就把你的宝贝鹅卵石丢了。”小人气鼓鼓的戳了一下龟壳。
虽然这么威胁了,但这人肯定舍不得动手。
纪凡指尖摩挲过表面,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情也放松下来。
他想起了刚买的“对讲机”。它静静躺在道具栏里,方便随时取用。
或许……可以听听傅先生的意见?
纪凡尝试着按下道具,“语音输入”的界面便跳转出来,旁边还有一个五分钟倒计时。他清清嗓子,试探着开口:“傅……傅先生?”
语音转成文字,转了几圈后显示“已发送”。
很快,对方回复了:“小乌龟?”
“嗯……”纪凡小声回答,不知为何心里痒痒的,有些羞耻地道,“是、是你养的小乌龟。”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纪凡可以清楚看到,旁边屏幕上的小人表情晴朗了不少。
“出什么事了?”
纪凡简要地陈述了一下两个选择的利与弊,最后为难道:“……你觉得我该选哪个?”
小人的具体表情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非常开心的样子。
他直截了当地说:“这应该是你自己的决定,为什么要问别人?”
纪凡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一直以来,从小到大,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似乎都在讨好别人,以致于他几乎忘记了,这些本该是自己决定的事。
他心里有些说不明的难过,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对方似乎有点无奈,“你把选择权交给别人,就相当于把本该由自己承担的风险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纪凡一呆,干涩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傅明渊停顿片刻,放柔语气,回复道:“不,我并不害怕替你承担风险,甚至很希望能帮上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在意我的意见?”
纪凡捧着宠物蛋,彻底愣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在意他的想法?明明两个人只认识了几个月而已……
半晌,纪凡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说:“因为……你很重要。”天边仅存的夕阳好像全都照在了他脸上,皮肤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好像,好像对我的选择……很重要。”
对方似乎笑了起来,小人眉眼弯弯,显出温柔的神色来。
那人道:“你是想见我吗?”
纪凡顿了顿,害羞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秘的憧憬,从见到傅明渊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破了壳。
他是他最完美的理想。他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想和他站在一样的位置,想要……像他一样耀眼。
一颗小小的种子破芽而出,挣扎着往上伸展,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我想变得和你一样。”他在心里偷偷补充。
“我明白你的选择了。”傅明渊回复,“我相信你。”
“嗯。”
时间嘀哒哒过去,5分钟对话倒计时,只剩下不到十秒了。就在纪凡以为对方已经离线的时候,最后一条消息传了过来。
“加油吧。”傅明渊语气有些不自然,似乎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清清嗓子,道:“其实,我也很希望……能见到你。”
第36章 邀请
老许接完电话回到办公室,推门时吓了一跳:“你脸怎么这么红?”
纪凡只觉得两颊滚烫,可是越着急反而越消不下去,最后整个人红通通地捧着脸:“没、没什么……”
“对了,考虑得怎么样啦?”老许没在意太多,大跨步走进来,热心地说,“这个项目真的不错,你看这里,还能转3 2项目,可能还有出国机会……”
“老师。”纪凡忐忑地说,“谢谢老师。”他鼓起勇气,将那材料推还给他,“但我还是、还是想拼一把高考。”
老许有些意外,印象里,纪凡一直是个没什么自信的孩子,他会本能地规避风险,自己从来没在他口中听到过诸如“拼一把”之类的热血说法。
“你确定了哦?这名额公开之后可就拿不回来了。”班主任有点放不下心。
纪凡垂下视线笑了一下,很轻地点点头:“谢谢您。”
“唉,你这孩子。”老许这回有点不自然了,干咳一声,“这些本来就是老师的本职工作嘛。”
纪凡于是拎着书包站起来,准备告辞回家了。办公室里码着一摞摞整齐的资料,走动时掀起薄灰,刺得人鼻子痒痒。
“等等,”老许突然叫住他,“嗨,别那么紧张,老师就想问问你,我这天竺葵要是想多种几盆,该怎么办才好?”
“?”纪凡困惑地停住脚步。
“是这样,这盆花过几天要送回我爸那儿,但我自己也有点想种花,办公室摆一盆,家里再摆一盆……”
话音未落,那个清朗的男声突然清晰地响了起来,指责道:“花心!”
纪凡惊呆了:“花心?”
“你说什么?”老许吃惊地直起腰。
“啊,我是说,那个,这盆花的花心……”纪凡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那盆天竺葵来。
他可以确认,刚才的声音的确是从这个角落里传出来的。而且,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您是说,想要多种几盆?”纪凡一边问,一边谨慎地观察天竺葵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