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心宛如一个开关,“啪”地召唤回了施年离家出走了一晚上的注意力。
施年脸上的红潮今晚就没消下去过,他触电般地一颤,惊呼道:“什么做了那么多次!”
杨司乐清清白白:“坐缆车坐那么多次啊。你在说什么?”
施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是说,才三次,不算很多吧……”
“傻,三次够多了,得加上在站台等缆车的时间。”杨司乐放下手,催促道,“真的有点烫,你赶快回家找药吃,吃完洗半个小时的热水澡,然后裹好被子睡觉。”
施年无从解释,只能尴尬地应下:“好……吃药睡觉。”
“嗯。”杨司乐道歉性质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我看你进去了就走。”
施年有点舍不得:“还是我看着你走吧。”
杨司乐没想太多:“我家离这儿又不远,坐公交三站路就到了。”
施年摇头:“太晚了,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杨司乐没搞懂为什么施年突然间变得这么黏他,便归因于今晚他们的关系空前的好,从小黏他黏出习惯的年年一放松,就不自觉变成了这样。
年年的心也是很软很软的。杨司乐想。
他情不自禁捏了捏施年的脸,纵容道:“好吧,就送到门口。”
施正国扒着阳台栏杆抽了三根烟,就等着看这俩小屁孩还能腻乎出什么花儿来。
得亏他几个小时前多问了一嘴,出于对施年健忘症的顾虑,拦住了岑婉萍的电话,不然亲家指不定得被这场景吓出什么好歹来。
不用细想,这事儿绝对是施年施大首席带的头,如果让亲家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知道了,估计得哭着上门来讨情债,最后愁的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
施正国看着楼下的小两口恋恋不舍你侬我侬,恨恨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小兔崽子,回来再收拾你。”
施年何曾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楼上的施正国尽收眼底。
他飘飘然地把杨司乐送到小区门口,当面听到了杨司乐的晚安,目送杨司乐离开,演电影一样等到了杨司乐二度回头跟他挥手。等用钥匙拧开了家门,他才彻底走下七彩祥云,从万丈高空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施正国倚着鞋柜,有一下没一下地玩打火机,见带头搞对象的这位同学仍是一脸沉醉,直接笑出了声:“哟,施首席终于舍得回来啦?我以为你们得十里长街相送,明早上都回不来呢。”
施年被门槛绊了一跤,捂住胸口骂了个脏字:“操,吓死我了!”
“谈恋爱首先得心理素质过关,就你这样,”施正国把打火机往鞋柜上一扔,“谈个屁。不是我说你,人家好好一孩子——”
施年脚尖抵脚跟地蹭掉鞋,一鼓作气取下琴盒往施正国怀里一塞,打断道:“在推敲新剧本的台词?”
施正国:“……”
“明人不说暗话。”他换了个调调,把琴盒竖在身前,直白道,“我在说你和你洋洋哥哥。”
“洋洋哥哥?”施年当即一愣,心有戚戚焉地看向他,“……他不是在北京上学吗?怎么就‘好好一孩子’了?”
施正国的算盘被这句话掀了个底朝天,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施年见他满目震惊,断定他这是说漏嘴的表现,顿时急了:“爸,你说啊,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尴尬地挠了挠下巴,试探地问:“刚刚跟你一起在楼下的是哪家帅小伙儿啊?”
看这态度,洋洋哥哥是真出事了。
施年现在哪儿还有心思想什么杨司乐,他从粉红泡泡里跳脱出来,瞪着眼睛逼问:“你别转移话题,我短时间内不会忘掉这件事,你最好老实交代。”
施正国不得不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毕竟大晚上的,小区灯光这么暗,万一洋洋长大了,出落得和小时候大不相同,那不就闹笑话了?
他使出缓兵之计:“干嘛呢,对爸爸这么说话?又不是拷问犯人。”
施年不吃他这一套,沉声重复道:“洋洋哥哥到底怎么了。”
施正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你俩是在处对象吧?”
施年不理:“爸,洋洋哥哥怎么了。”
施正国:“那是谢沉?你和他成了?”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我又不会打你骂你,你报个名字,我回头上他们家提亲。”
施年:“洋洋哥哥!”
施正国:“快说,楼下那——”
施年情绪濒临失控,抻着脖子连环炮似地突突:“楼下那人叫杨司乐!民乐系吹奏3班,上学期刚转来,我们没谈恋爱只是朋友!”
“可以了吗?可以告诉我洋洋哥哥出什么事了吗?”施年没有继续任由怒火蔓延,他几近哀求地叫了施正国一声,“爸。”
施正国心情复杂。
他看出来了,施年其实压根儿没想起杨司乐,杨司乐也出于某种考虑,没有把真相透露给施年。
因此,施年把洋洋当成了一个崭新的同学,正在重新认识他,重新和他做朋友。从他们刚才依依不舍的样子可以推断,整个过程应该是平静的、自然的,没有必须回忆起什么的焦虑和健忘的干扰。
不错,洋洋这孩子蛮周到,比他这个当爹的都强上一分。
“其实没什么大事,你操心个什么劲儿。”施正国提着他的琴盒回到客厅,“就是洋洋回庆江了,我突然想起来要跟你说一声。”
施年跟进去:“骗人,你刚才肯定不是在说这个。”
废话,我要真把刚刚的话说下去,那不成卖队友了?施正国腹诽。
“我给你洋洋他妈妈的电话,你自己问,少给我蹬鼻子上脸的。”
施年有点信了:“真的?”
施正国摸烟来抽,一时没找到打火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扔在了鞋柜上。
“你岑阿姨今天和我说的,”他攘开施年去入户玄关拿打火机,“爱信不信。”
“岑阿姨是谁?”施年问。
施正国找到了打火机,故意说:“你连洋洋他妈妈都记不住,见到了洋洋又有什么用,你想过吗?”
施年一秒落败,盛气不再,低下头嘟嘟囔囔道:“又不是非得见面……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施正国见这招可行,不要脸地接着往下演:“你放一百个心,他现在过得很好。你岑阿姨跟我说,他今年谈恋爱了,每天跟女朋友一起吃饭、送女朋友回家,好得不得了。”
“哦……是吗?”
施年心里发酸,看样子洋洋哥哥完全没因为和自己失联而受到影响——只有他自己,只有自己因为忘记了他而时常自责、难过,甚至患上了严重的惊恐障碍。
至此,施正国完全理解了杨司乐的决定。
“别伤心了,洗洗睡吧。小时候的事早过去了,你现在不是也找到新朋友了吗,叫啥名儿来着?”
戏还得演全套,施正国觉得自己才是最他妈累的。
“杨司乐。”施年闷声作答。
施正国抽着烟,给自己倒了杯水:“有空请他到家里来吃饭,少去外面吃。偶尔一两顿还好,天天出去胃哪儿受得住。”
“他带我去的餐厅口味都很清淡。”施年迟钝地抬起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跟他出去吃的饭?”
施正国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猜的。以你的交友惯性,把你叫出去的不是张晴好就是他,我说得没错吧?”
施年承认,他的朋友是很少。哪儿比得上洋洋哥哥,才几岁啊,连女朋友都找到了。
杨司乐莫名连打了两个喷嚏,岑婉萍在厨房里听着,忍不住骂他:“我说什么来着,索道上风大,容易着凉,你坐那么多次干什么。”
杨司乐拿毛巾擦着头发,笑嘻嘻地回道:“没感冒,头不疼脑不热嗓子也不痒,应该是有人在想我。”
“谁在这个点儿想你?”岑婉萍端着水杯走到沙发旁,把刚冲好的板蓝根递给他,“夏天感冒最难受,喝点板蓝根预防着。”
杨司乐接过来,乖巧地一口口喝:“可能是爷爷奶奶在想我。”
岑婉萍:“你爷爷奶奶早睡了。”
杨司乐:“那就是年年吧。”
岑婉萍问:“你们完全和好了?所以你心情才变好的?”
杨司乐开心地荡了荡杯子:“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岑婉萍叹气:“上次跟你打架的也是他吧?”
杨司乐点头:“他相信我才会在我面前这样发泄情绪。”
岑婉萍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你跟你爸一样,天生乐天派。”
杨司乐喝完了冲剂,拿起手机给施年发消息,想问问他有没有吃药、洗热水澡、乖乖躺下睡觉。
别的不说,先调出表情包,小鸡崽出动!
施年收到微信推送,勉强从彻底失去洋洋哥哥的悲伤中抽身片刻,回复了一个小鸡崽掉眼泪。
手机那头的杨司乐:“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施年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不舒服。”
杨司乐蹭他脸脸:“跟我说说?”
施年想象着洋洋哥哥跟女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就是突然觉得,谈恋爱太可怕了。”
做朋友才是长久之道。可他和洋洋哥哥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真的完整地失去了洋洋哥哥。
杨司乐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只觉得:嗯?这个台词怎么这么熟悉?
小鸡崽歪头。
“唉,你不懂。”施年对着小鸡崽暗自神伤。
第25章 出来和我住吧
同理,施年也无法想象杨司乐谈恋爱的样子。主要是杨司乐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非常快乐充实,看起来毫无恋爱的必要。
——那他为什么会喜欢我?难道我比整个今宵乐队加起来还有趣?不至于吧?
施年困惑。
施正国把刚叠好的睡衣往他身上甩:“收拾个行李都能傻笑,发|春了?”
施年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没笑!”
“有啥不好意思的,想笑就笑呗,有个一想到他就能笑出来的人也挺好的。”施正国继续帮他清点行李,“起码比以前好。以前你去外地比个赛,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我看着都累。”
经施正国这么一说,施年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比七月好转了太多太多。他不可思议道:“爸……最近我好像没那么健忘了。”
施正国叠好那件睡衣,盖上行李:“是吗,恭喜恭喜。”
施年激动地扯他袖子:“快快!你快考考我!”
施正国一脸敷衍地问:“昨晚我们吃的啥?”
施年扶着下巴沉思半晌:“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清炒玉米和甜椒肉丝。”
他期待地看向施正国:“对吧?”
施正国一屁股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怜爱地望着他:“昨天你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我是在家里吃的,我们没一起吃饭,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记得对不对。”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施年:“……你诓我?”
施正国不介意再来:“第二题。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最近谁回庆江了?”
施年记得很清楚:“洋洋哥哥。”
施正国忍不住使坏:“还记得他今年办成了什么大事吗?”
闻言,施年眼里的光霎时黯淡了:“他谈恋爱了……”
施正国从行李箱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学着点儿,没事儿多跟那个杨司乐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谈谈人生理想,争取早日赶超洋洋,让我比亲家……不是,比你妈先见到女婿。”
施年的脸蓦地蹿红:“什么女婿……说了多少次,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行行行,普通朋友。”施正国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女婿预备役的那种普通朋友。”
“我还没催你呢!”施年展开反击,“我妈都补完蜜月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施正国夸张地拊掌大叫:“哎呀!我想起来了!得亏你提醒了我。周一我要跟组取景,你比完赛直接去你妈那儿,知道了吗?”
话罢,他拿出手机转身就往外走:“我得给后勤打个电话,机票还没定呢,啧,这效率。”
施年静静地看他装逼:“你也好意思说我。”
无论如何,健忘的症状减轻终归是好事一桩。施年头一回对外出比赛跃跃欲试,他准备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究竟能否在陌生的地方正常生活。
团体组的比赛星期六正式开始,持续两天,庆江音中校乐团在星期五下午就乘动车抵达了位于青原市中心的环球酒店。
这一点曾被校内网的热心网友当作学校偏爱西洋楼的证据,大肆渲染民乐楼学子的苦逼,故意煽动两栋楼的敌对情绪。
有人在帖子里开玩笑说,校乐团比民乐队难进得多,从来不是因为两栋楼生源质量差多少,而是因为并非所有人都配住五星级酒店。
一言以蔽之,民乐楼不配。
施年不清楚民乐队外出比赛的住宿条件如何,也没炫耀过校乐团的待遇有多么多么好,反正不管是路边的招待所还是市中心的高级酒店,对过去的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好一点的酒店充其量能让他失眠的时候躺得更舒服罢了。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难得不健忘的他决意要好好体会一下学校的“偏爱”。
发餐券,按时去吃,能吃多少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