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饿吗?这是我自己做的面,不知道好不好吃,你试试看?”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这么说无形中给了我一个能下的台阶,我立刻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我是真的饿了。
我不想在床上吃东西,这样会让我的床不小心沾上食物的残渣的,所以我让他去给我找了一张小小的床上便捷小桌。
片刻后,我们一起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面上搭着一双竹筷。
我在他的注视下尝了第一口。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下厨的。
可事实证明,我完全地高估了他的能力。
第一口就觉得不对劲。
这面太淡。
好像就根本没有放盐。
这也太原滋原味了。
现在小学生的圈子里流行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这部动画片,我看羊村里的羊在啃青草的时候还在想青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
现在我完全知道了青青草原的味道。
但看着他迫切想要得到好的回应的眼神,我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的挖苦,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还行吧。”
上帝可以作证,这是我能说出的最好的评价了。
虽然我并不信上帝。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这个词我是在前几天看的一本书上看到的,觉得很新鲜,于是最近我的日记里到处都是这个词,使用的频率极高。
他有点不信的样子,忍了忍,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开了口。“哥哥,我不小心忘了放盐。”
啥!!!
那现在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失去了味觉的人吗?!
“我最近清淡饮食,你这没放盐的面正好和我口味。”我只好编了个幌子糊弄过去。
他似懂非懂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啥???
你知道什么了?
第二天我就知道他知道什么了,因为他告诉陈伯我不吃盐,然后陈伯又告诉厨房我要求饮食清淡,这样的后果就导致我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吃到的食物都是不放盐或者少放盐的。
太痛苦了。
我甚至又吃了几回不放盐的西红柿鸡蛋面。
虽然口味依然很清淡,但相比以前的那碗,程璟的厨艺已经可以用进步神速来形容了。
他才八岁,我不应该对他要求太高。
第15章
草长莺飞,候鸟北归,黄河解冻。
挂历上的年份又往后拨了一年。
又是一年春天到来了。
好在我恢复得还不错,昨天去医院检查医生终于给我拆了石膏。虽然还是一瘸一拐的,但比起前三个月或推轮椅或拄着拐杖走路时的狼狈状况,现在已经算是好了很多很多。
而且,我也终于知道同学们蜂拥下楼想看的人是谁了。
是一个三岁就开始出道的童星,名叫文胥。这个跟我一样大的男孩如今风头正盛,时下最受小学生欢迎,被尊奉为偶像,他的海报往往会被小女孩儿们珍而重之地贴在床头,方便实实瞻仰。
这一时期,文具店里最好看的本子都被学生买来用作手抄歌词本,还得配上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水彩荧光笔,各种描绘,几笔勾勒,这本子里面记录的是一个少年儿时的青春。因为文胥超高的名气,唱着《七里香》手舞双节棍的周杰伦几乎就要到了失宠的边缘。
文胥转学过来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好巧不巧,他正好被分配到我们三年一班。
我一看到他就来气。要不是他,我能两个月不可以踢球不能参加体育课现在一活动我的脖子就嘎吱嘎吱响?
我有理由不喜欢他——虽然他只是导致我骨折的间接原因,并且拥有这么高名气也不能全怪他,百分之四十靠自己百分之六十靠公司包装。但是......我这个年纪的小孩在处理喜欢与讨厌的感情方面就是这么简单利落。
他的眼角处有一块淡蓝色的蝴蝶型印记。张扬到了极点。
这个印记我也不想看见,因为我比较喜欢像程璟那样身上白白的什么胎记都没有的人。
不过印记长在他身上,我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
他就是我们在赐阳市的那家手工擀面店里见到的那个手拿十二骨银伞的精致男孩。
他刚从北城转学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和全班同学搞好关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不过我没有想要跟他交好的心思。但是据我这一周的观察,比起其他小孩,我觉得他对程璟比较殷勤一些。
然而这讲究的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在我的影响下,程璟也不怎么喜欢这位转来的试图融入集体的新同学,文胥放到我们桌面上送给我们的巧克力他从来都不吃,还把它当着文胥的面丢进了垃圾桶里。
干得漂亮!
我在心里暗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感觉畅快到了极点。
我深深地意识到了,这回我们是站在同一阵线,是居在同一战壕里的兄弟。
晚上我们两个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久违的熟悉感。
我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老师批改完卷子,给我们发了报告手册之后,我们放了寒假。从学校出来后我把报告手册往书包里一塞,偷偷带着程璟一瘸一拐地进了一家小巷子里,这里到处都是买小零食的店铺,并且所谓的“苍蝇馆子”林立其间,好不热闹。
“偷偷”的意思是要瞒着我妈。陈伯就是大惊小怪,我妈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我吃不吃垃圾食品?
总之我是不以为意的。
陈伯说了在外面等我们——巷子太窄了,私家车只能停在巷口进不来,况且他又不跟我们一样馋嘴。
切。你饮食清淡三个月试试?保管什么都能够吃下,什么都想吃。
这是一条神奇的巷子,各式烧烤,新鲜水果,时兴文具,新出的专辑......杂七杂八的卖什么的都有。
有一回听曹毅在班里口若悬河地吹了这里的烧烤是多么多么的好吃,撒上那一层孜然是多么多么的诱人,欲仙欲醉的香味怎样的十里可闻。我跟程璟一起听着,嘴上虽然不屑一顾,但暗地里已经把这条巷子的位置记了下来。也不远,就在学校门口八百米的地方。
这里面太多露天的店了,我们选了一家里间有座位的就大大喇喇地进去了。
这家店吸引到我们的地方是它的装潢,温馨中带有惬意感,我一眼就爱上了。
也因为装潢的原因,让我对这家店的烧烤期望值很高,同时希望体验感不要太差。
一张桌子有四张简便圈椅,我和程璟坐在同一侧,他坐在我的左边,正看着我拿过菜单开始点菜。
“六串鸡腿六串鸡翅六串牛排十块猪排两串秋刀鱼......”我洋洋洒洒地报出了一大堆的菜名,顿了顿又说:“再来两瓶冰镇可乐,要香草味的。”
服务员拿着笔的手都停了下来,看着我们俩的目光有点呆滞,她的眼神在我们俩瘪瘪的肚皮上梭巡了一番,问我:“你们两个小朋友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得了吃得了。”我还没说话,程璟就替我抢答了。
“那行。”服务员把记录本合上,“稍等一会儿就好。”
“哥哥,你多吃点。我保证不跟你抢。”程璟转过头来像是安慰似的跟我说。
我差点被他的语气给逗笑了,烧烤又不是营养类食品,多吃一点我们也不会长高高的,反而会变胖胖,但我还是应了声好。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个小巷子的隔壁连接的是一个城中村,客流量大得很,这里的店铺的主人大多是从城中村里出来的。早上从城中村出来忙活,晚上又回去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在门口经过的人里面,我看到了一把大红伞,在这晴朗且带有点冷意的天里显得很不搭。
不过有的人是怕晒党,只要有太阳就会撑伞,这也不奇怪,但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那把伞极为奇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随着一盘盘的烧烤上了桌,我的不安感也就慢慢消失了。
程璟吃不了辣,所以我没有让他们撒上孜然与胡椒,我吃的那份自己再加上胡椒就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大快朵颐的时候程璟默默地把已经撒好孜然的烧烤串递到我手里。
“你怎么不吃?”我问他,“我吃不完的,所以你吃吧。”
他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吃,等哥哥吃饱了我再吃。”
我抽了张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嘴,嘴上火辣辣的一片,不用说我也知道自己的嘴肯定是红红一片。“行吧。”我一边呼气一边拧开可乐的盖子喝了一口,真是透心凉心飞扬,我心里舒坦了。这家店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牛排烤得醇熟喷香,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秋刀鱼极为新鲜,蟹黄酱辅底增加了香气,还有种淡淡的橄榄油香,一下子就勾起了人的食欲。
看着桌上的光盘,我有种过年的感觉。
程璟也吃了几串,他本吃不得辣,却硬是要吃跟我一样的加辣烤串,现在被辣得所不出话来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喝冰可乐,然后流着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不要紧,一会儿就不会辣了,这不会持续很久的。”我跟他说。现在我的辣劲儿已经缓了过来,就算再吃十串也不会觉得辣。
这辣得也太过瘾了。
他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可乐,打出了一个香草味的嗝。
“......”
很不厚道地说,我有点想笑。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而且还笑得很大声。
......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付账出了门,陈伯给我们的钱正好够。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黑烟,里面还杂有一股海鲜的咸味。
刚才喝的可乐太多了,我有点想上厕所,程璟立刻给我指了个地方,那儿正好有个收费的厕所。
我们一起进去,可是我出来的时候程璟还没有出来。我又等了他大概有五六分钟吧,他还是没有出来。
厕所味道很熏人,我是在距离厕所有点远的地方等程璟的,见到程璟久久没出来我就想进去找他。
我到门口问那个收费的大爷,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出来,他摇了摇头。
我立刻冲进了厕所里。
男厕这边小便池上空无一人,带门的厕所也只有一间是有人的。
我忽地松了口气,心想程璟应该是在里面了吧。
这回没跑了。
可是等我走近,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
成年男子的喘声与小男孩的呜咽。
“让我摸一下......就一下就好了......乖......”
“不......不要......放开我!”
来不及多想,我踹开了门,拉出程璟就飞快地往外跑。
得亏这里的厕所年久失修,门并不牢靠,一踢就倒,不然我是怎么也踹不开那道门的。进门的第一眼我看到的是程璟被褪到一半的裤子,第二眼看到的是丑男人胸口的毛,然后才是那把倚在肮脏角落的大红伞。
后面的那个胖男人骂骂咧咧地提着松了皮带的宽松裤子追着我们,我专门拉着程璟往人多的地方跑,其间撞到了许多人。我专挑有摄像头的地方跑,心想以后一定要把这个欺负小孩子的丧尽天良的混蛋送进监狱里。
我说到做到。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陈伯,飞快地上了车。
程璟还是哭。哭得很厉害。
我看着他一颤一颤的肩膀,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他的白净脸上以及手腕上都是掐痕,青青紫紫的,看起来很可怕。
陈伯问我们怎么了,在程璟面前我没有告诉他。
我得在程璟不在场的时候告诉陈伯,这样才不会伤害到程璟脆弱的心灵。
一路上车厢里寂静无语。本来应该高高兴兴地享受放假带来的喜悦感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冲刷掉了。
回到家,我去跟家庭医生拿了药箱上楼来给程璟擦药。
肉肉摇着尾巴走过来,在他的脚边坐下,耷拉着脑袋,尾巴也乖巧地贴着地板,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他裤脚下面裸露出来的一小截细腿,像是想要给小主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像被巨浪翻起的小船。
我给他擦药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我的手,我的手移动到哪儿他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疼不疼?”我拿起他的左手,用医用棉签蹭了些药膏,擦在他的伤处。
他的手臂上有一条被指甲刮过的伤痕。红红的,很长。脖子上的掐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我不敢去问他那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也告诉我过程绝不是我看到的那么简单,这之间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但我知道不能问。得他自己愿意说出来。
第16章
晚上十点钟,我们一起睡觉的时候我把还在啜泣的他破例地抱在了怀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颤抖的背部,一直拍到他睡着了为止。
我们两个就像是聚拢的狼,孤独地守护着彼此的心跳。
他的鼻尖蹭着我的胸口,睫毛一颤一颤的,泪水从细长的眼角滑落到耳边,转而又打湿了枕畔。我不停地安抚,等他睡着时我发现我的手都已经被他给枕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