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胆子再说一次看看?」司徒恭弘的眼睛有要命的眯了起来,里面装着满满的威胁,不信,震惊,悲伤,巨痛和克制......
「皇上......」钱太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却看到一边的李全顺在抹泪的动作后面向他不停的示意着。
「滚!一群没用的奴才!全都给我滚!」司徒恭弘把背挺的笔直,把头转向营帐的另一边,只是声音大到可以掀了帐篷顶。
李全顺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躺在他腿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岳英扬,已经哽咽出声。但是还是拉了手脚都僵了的老太医出帐篷。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说服皇上后悔,如果直到这刻皇上还在生着岳英扬的气,这样对皇上来说是不是比较轻松?但是事情至此,皇帝或是他都已经没有能够反悔的余地!
如果岳将军当初知道自己去后皇上会如此伤心欲绝是否还会自己寻死;又或是他就是明知自己的死会给皇上无比的打击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就算他真的是要报复,又何必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该知道皇上已经不可能拒绝他的所有要求......
一出帐篷门,李全顺就坐倒在门口放声大哭,如果真的有全能万知的存在,他也想问问:他这样又算是什么呢?!
听到太医的话,司徒恭弘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否定他!直到李全顺呜咽断肠的哭声从门帘的缝隙处传了进来他才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面对。
低头看到的岳英扬面孔一片黑油,那是被昨夜的硝烟给熏的......嘴角还有一道道的红色痕迹,那是他自己的鲜血给染的......纠结的头发里满是尘土沙砾,那是他落马时跌的......
再往下的地方......胸前......丑恶伤口已经没有再向外喷涌着鲜血了,但是伤口的血肉全都向外翻开着......那是箭头的倒钩被拔除时拉扯造成的......还有右腹的地方两道平行的细长伤口,一定是被剑割开,不。剑的伤口一定没有这么深,这个是刀的伤口......是在没有抵抗的时候被人接连两次砍在了平行的位置......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时候......
先是呼吸的难以为继,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直到肿胀的眼眶终于再容纳不了那沉重的绝望。
轻轻来回拂动着环绕着岳英扬脸庞的尾段被烧焦的鬓发,司徒恭弘的眼泪一滴一滴接连落了下来。却在底下被岳英扬的眼眶承接住,已经开始涣散的瞳仁被司徒恭弘的眼泪浸润着,就像岳英扬来不及落下的泪水一样。
「岳英扬,你起来吧。朕已经知道错了,朕已经知道再经不起任何失去你的痛苦......你的要求朕统统都答应,朕不会再强迫的抱你,都让你来抱朕......而且不论是你要娶妻纳妾也好,还是你要生多少的儿子也好,朕统统都由得你......只要你以后不要再说要离开朕。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只要你好了,朕就亲自把你送回将军府的红药手上......」
就连岳英扬的眼里也再接不住许多的伤痛,终于沿着岳英扬的眼角汇聚成弯弯曲曲的小溪,就像岳英扬和司徒恭弘纠纠缠缠的缘分,最后还是滴落到营帐里坑凹不平的土地里,打湿着比想象中更小块的泥土。
「你刚进宫的时候是你教朕不能耍脾气的时候就用哭来解决问题,但是这次朕要怎样解决你这个问题......你再来教教朕......否则就算朕的眼泪把你淹了,你也是休想要朕让你闭眼的!」司徒恭弘只觉得脑子里已经浑浑噩噩,只但愿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想,马上变了白痴才好。只要眼泪还是可以流的他就可以不要呼吸......只要岳英扬的眼睛还是睁开的,他就会相信那是岳英扬对他的情泪......
司徒恭弘定定的只看着自己的眼泪如何打进岳英扬的眼里。
突然本来握在自己掌中的手,拂上司徒恭弘的脸:
「我原打算一死也是按了你的圣旨,了了你的心愿,只没想到你现在又不要我死了。都说君无戏言,你又如何前后圣旨相违,果然还是个小孩心性。」这几句话虽说轻声,但是司徒恭弘却听得明明白白!如果说脸上的触觉是自己的幻想,那么这样绝对只有岳英扬才说得出口的话,又如何能做得假?!
司徒恭弘的手开始抽畜起来!觉得世界都在震动......他把手伸到榻子边上用劲握住,这才用着比刚才更加仓皇的声音喊了出来!
「小顺子!钱太医......快来人啊......岳英扬......英扬......来人啊......」司徒恭弘发现自己实在喊不下去了,所有的声音都再次和泪水交换了位置,仿佛两样都是由一个管道狂涌出来一样。泪水没有再次滴落到岳英扬的眼眶里,因为司徒恭弘已经用带满着坚硬鳞片的战袍的袖子在泪水刚刚涌出来的时候把它们擦掉,即使他很快发现这样往复的动作已经形成了恶性的循环。
「皇上......」坐在帐篷门口的李全顺第一个连滚带爬的进来,颤抖着同样没有血色的嘴唇问着。
「他......他刚才说话了......」司徒恭弘看着刚进门的太医,已经没有能力再去隐瞒自己的泪痕和仍旧在不断涌出的更多的泪水。
「我看看。」钱太医不太相信的走上前来,岳英扬盲目睁开着的眼睛除了变得比较湿润之外其他和刚才看起来没有两样。
李全顺也围了拢来。
他祈祷的会是一个奇迹吗?
「奇迹......奇迹啊......」钱太医刚刚把手搭在岳英扬的颈脉处,马上惊喜的喊了出来!
岳英扬终于醒来的时候司徒恭弘的脸就近在咫尺。这让他有一会儿都不能集中精神。
浑身也没有像往日受伤之后的那种痛不欲生,只是飘飘浮浮全没有真实感。所有的器官都不在神经的支配下,就连转动一下眼睛珠子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他很明白的知道自己没有死,他从来不相信死后还有灵魂这回事,所以既然他还有最起码的知觉就一定还没有死去!只是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承受能力又更好了,被箭射正左胸之后又起码挨了两刀,这样子还死不去啊......这么说他的队伍也脱险了,这样他就可以安心了。
但是他却不能判断他是在哪。
所有的目光都被司徒恭弘的睡脸霸道的侵占着,看着他在不自觉间变得成熟坚毅的线条,岳英扬突然有一种自己没有真的死去也不错的感觉。那样大概也不可能再看到司徒恭弘这样没有任何棱角的睡在自己旁边的时候了吧。
而且还这么的......没有形象,不修边幅。是什么样的境地让他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掉了,会是自己的离开?他们这场气赌得好激烈。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司徒恭弘再斗下去了,他想认输了......因为他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就被这样的一个环境和氛围彻底的击败了;因为他在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想到的也只有司徒恭弘那天早上从将军府离开时的绝望的背影和一直深印在自己头脑中的偌大的宫墙里小小孩童缩起肩膀哭泣的影像。
当他和皇帝的感情纠缠到快第八个年头的现在,他已经完全混淆了自己对皇帝的感觉。
是恨?是爱?抑或是兼而有之?他已经没有能力也不想再把如此两极的情绪分开来对待了。如果对于待在皇帝的身边自己也是有着些许期待的话,这样又有谁能说他就错了呢?!
岳英扬很想把司徒恭弘喊醒,或是摇醒,但是他既口不能言,手也无法移动,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和司徒恭弘终于又能够处身与同一个梦境。
虽然战事在司徒恭弘带来了十三万生力军和一心为了岳英扬报仇的鹰军的双重作用下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但是大队的人马却被钱太医以一句岳将军不宜搬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为由阻在了那样苦寒的地方达个半月之久。
现在最让司徒恭弘心烦的就是在知道岳英扬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终于可以坐下来认真考虑一下在他已经下旨终止计划之后为何他还会受伤。
那绝对不会是突厥人的箭伤的,后来被司徒恭弘安插进来的人也亲口承认箭是自己射的。但是却否认收到司徒恭弘后来派快马送来的圣旨。又问过岳英扬军中绝对可靠的穆宗宝和刘音真等将领,他们也全都坚持在路上并没有任何从卫城里来的人马!
那么他所派出的人又到哪了去了?!还是在暗中一直又对他或岳英扬虎视眈眈的人存在,所以才会借着这个机会......如果这样的话,那个可疑的人......
「皇上!皇上!岳将军......岳将军......」这个时候李全顺从门外奔了进来,指着已经作为岳英扬单独养病的主营帐的方向,激动的抖动着。
「他怎么了?!」司徒恭弘没有把他的话听完,人已经消失暂时被拿来做书房的帐篷的门外。刚才还在思考的事情更是全部抛到了脑后。
「钱太医,岳将军他......」司徒恭弘一阵旋风般刮进岳英扬的帐篷,不期然的在他的榻前看到围满了人......老天,请千万不要......岳英扬从被抱了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但是钱太医说只要熬过了头十天就可以留住性命的......
「都给朕让开」!穆宗宝和刘音真还有宋人杰等人本来围着榻子好好的,突然背后听到有人大声呵斥,刚想转身骂那个竟然敢在病房里还这样没有收敛的人一顿,身体就被人从后面拉了开去。接着就看到一个人影马上补上他的位置。
定眼看时,竟然是以为还在隔壁批改从卫城送来奏折的皇帝大人!
经过差不多两个月的近距离接触穆宗宝却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九五至尊。说起来皇帝年龄比他还小三岁,可是在战场上他却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要狠辣;说他老练深沉,他却又在对着岳将军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任性!而且他当了岳将军是什么人,竟然就连晚上要睡觉都非要和病人挤一张榻子,简直就是和离不开保姆的小孩没有分别哩!
就在穆宗宝还在不满意自己的位置被皇帝用卑鄙的手段抢走之时,刘音真和宋人杰已经自动自发的走了开来,拥着他往外走去。
「等等啊......我并没有说要走啊!你们放开我......呜呜......」
「岳英扬......」司徒恭弘排开众人的围墙,终于对上里面那双沉稳内敛的眸子时突然只剩下嘴唇还在蠕动着。
那双眼睛,明亮充满生气,朗如星月似乎并没有因将近两个月的昏迷而损毁一丁点,没有任何司徒恭弘在脑子里曾试想过岳英扬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有的憎恨,埋怨或阴暗。有的只有一份了然和释怀,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受伤一样。
司徒恭弘不明白自己看到了这样的一双眼睛为何却又要留下泪来。只得背过身去偷偷擦了,回过身来却发现眼睛还是毫不退让盯着他不放。
「好些了吗?可以说话了吗?要不要叫他们送些什么进来......」司徒恭弘开始手忙脚乱的挥舞着,自己在岳英扬昏睡着的时候想了那许多,怎么就是忘了想想再见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呢?
看到他慌乱的神情,岳英扬直觉地是想笑,但是却怎么也摆不出自己想要的表情,他又还不能说话情急下只得把眼睛珠子转了转。结果司徒恭弘看到岳英扬转眼睛珠子就只好跟着看看他到底是要什么,闹了半天才发现是岳英扬表示自己还不能说话。
这样一闹,刚才的拘束全都被他的懊恼给闹没了,再岳英扬又那样前所未有和平地目光笼罩着他。
「你......不怪朕了吗?」司徒恭弘慢慢俯下身把自己的头靠在平躺在榻子上的岳英扬的肩上。鼻子里全都是岳英扬身上浓郁的药草味道,眼睛不闭起来的话还可以看到棉被下中衣里厚厚的白色绷带。手也找着岳英扬搁在身边没有丝毫力气的掌,握着。
「就算你现在怪朕,朕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朕的身边了......你知道吗?这是朕第一次下决心即使以后你背叛朕,现在朕也要你活着留在朕旁边。」司徒恭弘的声音渐渐带了只有岳英扬可以听得见的鼻音,但是他却除了司徒恭弘束着简单发带的发顶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岳英扬的平和里不禁带上了一份焦急。
但是司徒恭弘偏偏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
「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呢?只不过是区区一只从10米开外射过来的箭而已啊......朕以前在校场上不是也常常这样戏弄你吗,你还不是轻易就躲了过去......朕也问过发箭的陈偏尉,你是在箭要射到你的时候自己转过身的!为什么......?你是在怨朕吗?!」司徒恭弘把脸抬起来,看着岳英扬的眼里已经带着些晶莹。
「为什么......要用你自己的胸膛来接着那只明明可以避过的箭!」他不相信岳英扬会是真的拿自己的死来向他报复的人。
突然在司徒恭弘手里的岳英扬的手指颤动着,然后被以不知怎样的毅力僵硬地握成一个虚空的拳头!
「英扬!」司徒恭弘腾地站了起来。太医说了,岳英扬起码还有个月得像个活死人一样躺着动弹不得!
「赫......」从岳英扬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音节。从他额头上滚落的冷汗和爆起的青筋就知道要做到这样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
「不要再勉强了,朕现在什么也不说了,你只管闭上眼睛睡觉就是了!」谁知岳英扬一点也听不进司徒恭弘的劝告,反而更加提气,司徒恭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捂住了岳英扬张开的嘴巴。
但是岳英扬又那样的看着司徒恭弘,司徒恭弘手一抖却是已经放了开来。
「......活......哦......我......将......军......战场上......不能......能......背面受......敌!」岳英扬用变音的言语说出了以上的话,终于再也支持不下去,又陷入昏睡。
「太医......太医......」司徒恭弘脚一软已经跪到地上,嘴里还哆嗦着叫着太医,完全没有顾虑到自己现在的丢脸样子。
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一直守在门口的李全顺,看着司徒恭弘跪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就一凉。赶忙的到榻子边上查看,却发现岳英扬还是和先前一样昏迷着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又赶紧地把司徒恭弘从地上生拖活拽的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安顿好才把心整个的安了下来。这时太医已经到了帐子门口候着,只因为司徒恭弘还在里面没有喧这才没有进来。
李全顺又把钱太医拉了进来,还不断给他打着眼色只希望老太爷不论看着皇帝怎样的狼狈都一律当作没有看到就好了。那太医也不是傻的,看到李全顺这样的表示就知道里面不妥,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看到怎样的岳英扬都不能惊慌,谁知待进来了床上的岳英扬除了又昏睡过去之外倒也没有恶化刚准备松下一口气来,眼睛一瞟已经看到旁边角落椅子上无声哭得形象全无的司徒恭弘!
「这岳将军没有大碍吧......?」李全顺同情地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老太医,好心地帮他一把。
「啊......啊......哦,没有大碍,只是气力不继又昏了过去而已......」老太医也就顺着李全顺的台阶下来了。
司徒恭弘坐在角落里,只看着两个人像人偶一样围着岳英扬团团直转,心里盘旋的还是岳英扬那一句战场上的将军不可以背后受敌!所以岳英扬明知道自己会性命不保也转过了身用自己的胸膛去接了箭,所以他最后就算鲜血流尽也把箭拔了出来射进敌人的咽喉......只是因为他是圣朝的将军,就算倒了下来胸膛里插着的也不能是圣朝将士的箭!
又过了两天,岳英扬的伤势在钱太医的努力下终于稳定了下来。皇帝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坐下来歇口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对付那个大概是让他的御使消失又使得岳英扬受伤的人了。
「小顺子,叫姜简进来见朕。」司徒恭弘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还是先招了王连富手下的一个参军过来问话。
「姜简参见皇上。」姜简是原本跟着老将军毕华的人,只因为王连富突然得到提拔旗下实在无太多可用之兵才临时抽调到这次远征队伍里来,等回了卫城自还是回去毕将军的旗下,所以不用担心和王连富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