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队经过后续的一系列补充侦查,收集了孙竞学作为杀人嫌犯的其他证据,如李某琪父母作证,两人因结婚问题发生多次激烈冲突。
而当晚逛公园的路人A的证言,证明孙竞学跟李某琪一起进入公园,两人有所争吵。证人B的证言,证明孙竞学一个人神情紧张,面色慌乱地离开。这些证词,都与监控相符。
加上其他物证证据,如孙竞学的衬衣上,有李某琪的血迹,孙竞学身体上有李某琪的抓痕等。
种种迹象,都显示具备杀人动机的孙竞学,就是杀害李某琪的凶手。
焦旸将此案证据汇总后,准备移交给公诉人。
陆沅离却表示了反对,“我暂时还不是十分熟悉你们的工作流程,但我个人意见,现在证据不充分,还不是提交公诉的时候。”
焦旸道:“你是指,没有口供?你也看出来了,这人属滚刀肉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就是上了法庭,不死到临头,也是不会认的。我们可以零口供判案,之前都有先例的。”
“不只是口供的问题。”陆沅离道:“证据链条不全面,我们不能仅凭推测,就认定孙某是凶手。”
什么叫推测,他们都忙活这么久了,人证物证俱全。现在瞎子都看得出来,就是这个人杀了他的女朋友。焦旸看着陆沅离,点头道:“两边流程确实有点区别,我们这边重调查、重物证。不像你们美剧里那样,在法庭上唇枪舌剑,靠嘴审案。谁有钱请大状,就可以杀人放火、强.奸越货,证据确凿都没事,回头来句证据取得程序瑕疵,就完活!”
小家伙,就是听不得不同意见,一有点事就炸毛。陆沅离道:“你也说,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棺材呢?我跟你讲过,判定谋杀,最重要的就是尸体、凶器与动机。现在有死者,也可以说有动机,凶器在哪里?”
焦旸道:“陆教授,你是资深专家,手上过得案子无数,那你也该知道,不是所有的谋杀案,都能找到凶器的!凶器可能就是一把刀、一个锤子,甚至一块砖头,凶手杀人之后随手往哪里一扔,上哪找去?!”
陆沅离道:“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既然如此,就存在出现疏漏,甚至是错误的可能。万一孙某说得是真的呢,真的有歹徒突然出现袭击了他们。现在没有监控,就是也有可能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M国有过长途汽车司机出轨的妻子失踪,发现尸体之后,因他喝醉酒独自在家,没有时间证人却具有杀人动机,而无辜被判谋杀;也有轰动一时、被拍成电影的五名黑人被错判强.奸谋杀罪名的事件。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破的那起‘情侣猎人’的案子吗?在真凶,那个社区警察浮出水面之前,警方不也罗列提供了一大堆,无辜嫌疑人的不着边际的证据吗?
甚至你们这里,不也存在有物证、有目击者、甚至有口供,但是证据链不完备的情况下,一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就被公检法联手,无辜送上刑场的事吗?”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技术手段还不成熟!”
焦旸皱眉道:“陆教授,所以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国的司法制度吗?”
“没有这个意思。”
陆沅离感到,焦旸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隐约的怒气,而他整个人,也已经开始,渐渐生出一种为上位者的威势与压迫感。也许是因为在他的队友意外牺牲之后,他为了能够立即挑起大梁,而不得不用各种方式迫使自己,遽然成长。这种感觉,有点陌生。
陆沅离微笑道:“我只是想说,勿枉勿纵,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只是理想状态。没有任何国家的司法体系,敢说自己100%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疑罪从无,才应该是所有国家的司法精神要义。相比于东方式的青天大老爷铁口直断,西方近代兴起的程序正义,更有利于普通公民的福祉。难道你觉得不是吗?”
焦旸低下头,理智上,他当然认同这一点,但是这一会,他似乎就不愿意向陆沅离低头。
“好了。”
他的小男孩长大了,有自己的坚持,其实这也是好事。自己并不可能,永远都做他的老师,给他指引方向。陆沅离轻笑道:“你是重案队长,我只是以编外身份协助破案,以上也仅仅是我的个人意见,还是由你来做决定。”
时间紧迫,焦旸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证据移交给了公诉人。
然而,正当警队的人都松一口气,准备全力以赴继续追查青少年失踪案时,申城人民检察院的公诉人,却把这起案件的移送审查起诉驳了回来。
理由正如陆沅离所说,嫌疑人的口供呢?凶器呢?凶器上嫌疑人的指纹呢?你们这些证据链条上的重要环节,统统都没有,光凭一些旁敲侧击的证据,是无效的。
证据被驳回,而且就是陆沅离所说得原因。焦旸再看见陆沅离,难免就有点讪讪的。
第21章 公园(3)
陆沅离倒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温声道:“其实现在这起案子的调查进程,已经很快了,嫌疑人也已经抓获。我知道,你手上还有其他案子,不用着急,一个一个来。”
焦旸板着脸说:“我不是着急,只是案情就是命令。青少年连续失踪案,拖了这么久都没破,局里也还有别的积案,我不想在已经破获的案件上,虚耗大家的精力。”
陆沅离周到细致的微笑道:“我也明白,青少年失踪案,你们领导可能给了你一些压力,关系到你的前程,你比较紧张,也可以理解……”
“你果然是中国通,人情世故比我还熟悉!”
焦旸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所以陆教授,你的意思其实是,我为了升职,就不顾证据不全赶着破案,甚至不惜草菅人命,是吗?!”
这是陆沅离第一次,感受到焦旸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他定定地看着焦旸道:“没这个意思。但这里已经是21世纪的中国,你们有一位优秀的法学家说,优良的司法制度,是公民福祉。我只是想提醒你,手持司法权柄者,更应重证据,不臆断。重人权,不擅权,不以一时肆意,而损法治与公正。现在检察院也把你的审查起诉驳了回来,难道不是吗?”
“好,你是对的,我现在就去查证据!”
竟然说他擅权!他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有什么权?!焦旸扔下句话,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这时,杰西卡才小心翼翼地从过道里走出来道:“教授,焦队长看起来正在气头上。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辩论?”
陆沅离只是冲杰西卡笑笑,就转身走进办公室里去了。焦旸这一路走得太顺了,还没有经过挫折的打磨和历练。可是,又有太多东西,山一样地压在他心里,短期内无法纾解、释.放。这是一个太过沉重和压抑的工作,焦旸目前,这也是一个太过矛盾和复杂的心境,总需要一个突破口。即使是伤害,他也不可能,叫他在别人身上,试炼爪牙。
焦旸只觉得气闷,气哼哼的收拾东西走出了办公大楼。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一回头,就见一道修长消瘦的身影,正站在三楼办公室的走廊上,没看他,似乎看着无垠的远方……
那幽深的目光,叫焦旸一时如芒在背,犹豫了一下,转身又鸟悄的蛰摸回来了。
他也是出了师的“老刑警”了,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停滞不前。既然现在检察院驳回了起诉申请,焦旸只好从新梳理证据,一一摆在孙竞学面前,继续审讯。
经过连续多次的努力,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孙竞学终于松口了。
焦旸问道:“我们按照你说的,从你们两人一离家,到公园,再到你回到你舅舅家,调阅了沿途的几十个摄像头,尤其是公园四门的监控。经过多人反复核对,多次查询,并没有发现,能袭击你们的可疑人员。而且,我们也询问过你多次,你也说不清楚,袭击你们的人体貌特征。所以,那天晚上,你和你未婚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竞学沉默了一会,低下头道:“就……那天她非要拍那个三万多的婚纱照。为了买房子,我们家已经欠了几百万,我实在没钱了,就不同意。我们就吵了起来,一气之下我就用旁边垃圾桶上放的铁锤敲了她的头。”
终于招了!侯希勇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兴奋地看着焦旸。
焦旸不动声色,点点头道:“那铁锤现在在哪里?”
孙竞学苦笑道:“我太害怕,拿着铁锤就跑了,后来跑着跑着发觉不对,又看到一个公园的垃圾桶,就随手扔在垃圾桶里了。”
焦旸紧跟上去问道:“扔在公园什么位置的垃圾桶里?大概是什么样子,可回收的桶里,还是其他分类?”
孙竞学抱着头回忆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当时太慌,实在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一会,焦旸合上卷宗,整理好记录本,淡定的走出了审讯室。只是,他一来到走廊上,就原地起跳,伸长胳膊摸了下窗帘杆,才若无其事的回头对侯希勇道:“走,汇总证据去!”
这样一来,之前相对散碎的证据链,就算串联起来了。
因为之前孙竟学杀人的过分不讲究,直接将未婚妻李某琪的尸体弃置在申城植物园内。被害者尸体也是被晨练的老人最先发现,一时间传言四起、风声鹤唳,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江城区尤其是附近居民人心惶惶。这引发了媒体的极大关注,区局的一把手周局,之前也是在市局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要限期破案的。作为这个案子的最终执行人,焦旸的压力可想而知。
闻风而动的媒体,已经纷纷拟好“公园弃尸案凶犯孙竞学,对所犯事实供认不讳”的通稿标题,只等着发布出来安抚民心了。
只是,虽然焦旸他们以日继夜的加班奋战,这时候,作为关键证物的凶器铁锤,仍然没有找到。唯一能串联起血衣、抓痕、尸体等证据的,就只有孙竞学的口供。所以,检察院决定,提审孙竞学。
“我草!”
然而,几天之后,焦旸他们等到的,不是提起公诉的通知,而是孙竞学在检察院的当庭翻供与举报。孙竞学称自己不是凶手,并举报警号XX0620的刑警,也就是焦旸对他刑讯逼供。
侯希勇见焦旸接到通知书面色不对,拿过来一看,顿时气得爆粗口,直接把通知扔到桌面上,抬腿就是一脚,踢得办公桌“嘭”的一震。
张显宁这时有点尴尬地从李金生办公室里出来道:“焦队,李局叫你过去一趟……”
“好!”
兴师问罪是吗?来得可真快!焦旸冷笑一声,拍了拍肩章,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副局长办公室。
李金生气得正在办公桌后头来回转悠,看见焦旸,劈头盖脸道:“你小子出息了啊!刑讯逼供,这怎么回事?代理队长还没三个月,就被犯罪嫌疑人直接举报到检察院里去,你还想不想转正了?!”
焦旸立马掏出警官证放桌上道:“李局,我今天没佩枪,也不用交了。证件在这里,您不用说了,直接停我职吧!”
李金生怒喝道:“哎,你小子还跟我来劲了是吧?不用停职这么麻烦了,你想干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干,不想干就滚!”
第22章 公园(4)
焦旸一听脸就涨得通红,脱口而出道:“不干就不干了!我在哪赚不了这一万多的卖命钱!”
跟在他们后头,本来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张显宁一听就懵了,我的个老天爷!李局当年也是擒拿格斗样样行,击毙持.枪悍匪好几名,工作快三十年的老刑警,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吃软不吃硬,你这是跟谁较劲呐?!
张显宁见事不好,连忙进去把焦旸扒拉到一边。他则上前给李金生把茶杯接满,放在面前道:“李局、李局来,您喝口水消消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焦旸您还不清楚吗?一向就是认真负责、任劳任怨的好同志,怎么会刑讯逼供呢?
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里出过类似的事,特别要求审讯都是三人一组,还不是两人!而且这个审讯室,头顶上东西南北四个明晃晃的摄像头!退一万步讲,焦旸他这就是有这心思,也没这个客观条件啊,他就是被人冤枉了发发牢骚!”
“张显宁!”
李金生喝道:“你小子也少在这里跟我和稀泥!都是从一线过来的,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办公室蹲久了,就不知道你们那套花活!别说四个摄像头,就是八个,你们给他关了,管个屁用!还三个人,就焦旸手底下那几块洋姜,哪个不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他要往东,那几个人能说西才有鬼了!
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有没有刑讯逼供?还有,那个嫌疑人还举报了他其他的事,什么不讲人权,言语侮辱,不叫睡觉、不给吃饭、不让上厕所,拿灯照人家脸……太多了,我他妈都记不清!”
“李局,您听我说!”
张显宁打了个敬礼道:“我拿我宝贝儿子的前程担保,绝对没有刑讯逼供这种事!奥对了,您一说洋姜,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审讯过程中,外面还一直坐着M国来得专家,给嫌疑人做微表情测试呢!您不信我们几个,总不能连人家M国专家也不信吧?这无亲无故的,陆教授还能不远万里跑来包庇他啊?!
别的事吧,像什么夜审啊,连续盘问啊,这就是稍微来点小动作,都是法律、法规允许的啊,绝对不超过《刑事诉讼法》对传唤、拘传规定的12小时时长,24小时那就更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