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转过身,才看见偌大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他一个人。
严明律从林茶身上首先学到盈盈一握,而后学到了冤家路窄。
他平日也常在医学楼里上上下下地走动,会遇到不少学生,但遇见林茶的次数似乎尤为频密。林茶也觉得奇了怪了,星期三才吵完架,彼此都正看对方不顺眼得很,第二天就又在楼梯间遇上。
那时林茶刚上完一节全系的大课,汤森忙着追女神,今天约到了午饭,刚下课就一溜烟跑没了影。林茶照例留下与教授讨论了几条问题,蒋哲划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他完事,再一起中饭。
蒋哲一如林茶预料,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主角位置,正式与林茶在戏里成为一对兄弟。戏里过了做兄长的瘾头,戏外也戒不掉,有事没事都压迫着林茶喊哥。但哥哥这个词在林茶心中分量很重,是专属于一个人的,他宁死不屈,只肯排戏时开口喊一喊。
蒋哲是损友,林茶越是不愿意,他就越是要逗他。去食堂路上他又拿出这茬来说,两人一路拌着嘴下楼梯,闹着闹着就开始动手动脚,蒋哲见楼梯间没人,一把圈住林茶要挠他痒痒,模仿着流氓的不着调:“林弟弟乖,来叫哥哥,啊,哥——哥——”
“滚!”
“你怎么这样和哥哥说话!哥哥现在就办了你信不信!”
“蒋哲你他妈——”
“这是学校。”
两颗心都一刹停,林茶首先朝声音方向看去,严明律冷眉冷眼地站在楼阶上。
“要办事就出去开房。”他说。
第13章 想要我亲?
蒋哲咻一声立正,笔直得和钢管一个样,头发都矗出了一个怕字。
林茶应付严明律虽然有经验,但被看见那尴尬一幕还是慌张。蒋哲闹起来很没分寸,刚刚那姿势是真跟要办事一样,他回去不阉了蒋哲他就不姓林。
“我、我们只是闹着玩。”林茶脑里叫自己冷静冷静,嘴巴不听使唤,竟然敢当着严明律的面语无伦次,自先输了一大截。
“不用解释,”严明律果然占了赢面,冷笑里还透着不屑,“自由恋爱,我无权干预。”
当机的蒋哲终于回了魂,疯狂摆动手臂:“不是教授,我俩就普通朋友,打闹呢,不是情侣,就算是情侣也没有在楼梯间的癖好啊,这人来人往的——”
你他妈可闭嘴吧,林茶在背后拧了蒋哲一记,不断了他的字句,他只会把事情越抹越黑。
严明律心里就是烦,很烦,烦得看多一眼这狗男男就火起,皮鞋一登继续往上走,与林茶擦肩时似乎还捎了一阵风。林茶在严明律背后推了蒋哲一把,低声让他先去食堂。
蒋哲心里登时一排热浪,想林茶可真够兄弟,竟然让他先走,自己独个去面对煞神。他说不,要死一起死。
然后林茶就露出严明律同款冷笑:“你放心,我不仅不会死,我还要弄死你呢。”
蒋哲“啊?”,林茶又给了他一脚:“给老子滚。”
严明律放慢了脚步给林茶追,等林茶和他并肩踩上同一阶,他就停下了身,再往上就到他办公室的楼层了。
林茶从这举动里判断出他在等自己解释,不禁腹诽那才说不用解释的人是谁。林茶还真想不开口,顺着严明律的意,自由恋爱,他无权干预。
但他终究是耐心地重复一遍:“真没什么,你是没见过男孩子闹着玩过吗?都这样。”
严明律离群索居,和青春断层多年,还真没见过这种带有性骚扰意味的玩闹。在学校里学生一见到他就耷拉起耳朵,一个两个提心吊胆,呼吸都谨慎计算过,怕搅乱气流会打扰他。
“你就不能注意点?”
林茶心想他是不懂什么叫“闹着玩”吗?“我们又不是来真——”
“他是Alpha,从后面抱着你,”严明律面容里有了真正的严肃,“你知不知道你的腺体会很危险?”
林茶愣住:“他是我好朋友,总不会突然咬我吧?”
“这是你能控制的?”
林茶记起自己的信息素是变异种,有时会不受控地外泄。
SS级的Omega,对Alpha来说那就是饿了好几天的狼见到了一头被绑住的羊。
“这甚至不是你那朋友可以控制的,”严明律压低声音,“林茶,我说过了,你要不想泄露身份,就隐藏得好一些。”
他停下来并非要等解释,而是要给提醒,留下这句便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沉重的防烟木门,进入了走廊过道。
林茶踩着严明律的脚步跟了他一段。严明律回过头来,脸色还是沉的,眉梢从这沉里往上一挑。
林茶的难为情从两片唇瓣里抖出来:“和解。”
严明律好整以暇。
林茶继续硬着头皮:“不吵架了。”
林茶的眼睛黑的特黑,白的特白,两条眉常舒展,是好人家孩子的面相,收拾干净后一点都不浮躁,尤其现在低眉敛眼的模样,眼梢还扑了点红。其实严明律没办法与他生气。
迟迟等不到严明律回应,林茶只能逼着自己再软了一点,声线低了几分:“快说话啊……”
严明律心里被触着了,他轻咳一声,以一句听不出的关怀,答应了林茶的和解:“去吃饭。”
蒋哲对林茶能平安归来表示惊讶万分,又要动手动脚地检查他有否缺胳膊少腿,给林茶瞪住了。
林茶心知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严明律在取笑他这方面是最物尽其用的,到手丁点笑料都会被反复压榨。他们还有那哥哥的一茬没说呢。
等他上完系解实践,果然就看见严明律给他发了消息,阴阳怪气都从标点符号里溢出来:不过可真是兄弟情深。
下楼梯不方便打字,林茶只给严明律回了一个白眼表情,而后把手机揣回兜里,与好友在教学楼下分道,他们回宿舍要往学校里面走,林茶往学校外头走,去搭地铁,今天要给小田补习。
教学楼外是一段斜坡,旁边站了一排松树,香气时浓时淡,树梢停了一声鸟叫。四五点的太阳光很柔和,是刚好拿来泡茶的那种柔和。林茶停在树下,感受着环抱他的空气,想念起他的祖辈。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外公家住过一段日子,细的记忆都洇开了,只剩下粗略的旧痕能回想。好像是个雨天,外公给泡了杯茶,叫他听雨,叫他用耳朵细细分辨,雨砸石板地的嘈杂里有人在唱歌。
林茶现在去追究,实则外公是在糊弄他。林茶从小就是火药脾气,不肯静,难伺候,外公是随便扯句谎来换一时的安宁。
林茶想到这层就笑了。他看小时候的自己也觉得怪讨厌,让自己去照顾也是不愿意的。
第六中心的意外是拔苗助长,他一夜家破人亡,被强迫着成熟起来,把那炸脾气拧成了倔脾气,叫他即便是粒飘蓬草籽,碾进石缝里也照样生根发芽。
其实他也可以装乖的,他长得这么大,难道不知道和人拧巴费劲,不知道天底下都喜欢乖巧的小孩。
他今天一跟严明律示好,不就得到了他的和缓。
兜里手机又震动一下,林茶掏出一看,立刻重启暂停的脚步,撒丫子就跑飞快逃离教学楼,到门口才回严明律:重新吵架!你视奸我!
严明律从窗边回到办公桌里,懒懒地问:你有什么好看的?
他嘴角噙着不明显的笑,眼里还残留着林茶往外跑的画面,明黄色双肩包在背后左晃右荡,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跑起来都很有活气。
林茶打起字来噼里啪啦,隔着屏幕也有吵架的气势:不好看你偷拍我照片!
我拍松树,是你占着我风景,还要抢镜头。
松树天天见有什么好拍的[白眼]
一直翻白眼注意翻出下三白,下多白者恶。
你作为科学家竟然迷信面相!
严明律作为科学家了结一个话题很干脆利落,下一句话就是新的意思:在哪。
林茶说在善水路出口,上次那间奶茶铺附近。他说这话是陈述事实,不沾丁点歪念,却钻进严明律脑里弯弯绕绕,绕出一句带着调笑的问句:想要我亲?
严明律的嘴可厉害,凶起人来疼起人来都要命,林茶想起自己如何被他吻得指尖都发软,再回过神手机屏幕已经暗下,林茶从这一方小小的黑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他有些失措。
然后有记车喇叭响在耳旁,林茶扭头一看,一旁的马路上严明律的车正缓缓驶过,林茶的无措里多出一些他不自查的忻喜。
手机屏幕又亮起,严明律说:上车。
第14章 他人不错的
严明律开车时很少正眼看人,只用眼角扫过林茶,见他两手空空,忽然一声轻笑,话里有着耐人寻味的意思:“不是要买奶茶讨亲吗?”
“谁要你亲了。”林茶嘟囔。
一面心想自己这算怎么回事,亲两次也给亲出感情了?
车里很安静,关上车门就把一切多余的杂音都挡在了外头。林茶思索着严明律这么关心新闻的一个人,开车怎么不听电台,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他这是随时准备与自己斗嘴,要专心一意地挑剔自己,不能给严肃的家国大事分去了心神。
那可以听歌,林茶想,听着歌也可以和自己吵架。
严明律的喉咙似乎不太舒服,一路轻咳了几声,在一个红灯路口扭开了保温水壶。林茶转眼去看,严明律手上那几根青筋和树杈子似的,很有男性力量的一只手。
林茶想是否身体不舒服,如果对象是别人,哪怕是个陌生人,林茶都能将这话自然地问出口,可是面对严明律舌头就像打了结,一句话在嘴里磕磕绊绊地成了形,磕走了关心,变成了嘲讽:“你还会不舒服啊?”
严明律倒是正经地回答了。他星期四课多,下午一站三小时,连续不停地讲,井水一抽三小时都干涸。
林茶也知道做老师的辛苦,但总是难将师者这受人敬重的形象与严明律挂钩。他心头有些软,问严明律喝的是什么。普通温水。
林茶懂煲汤,之前在三姨家时经常帮忙看火。润喉的汤首属冰糖雪梨,雪梨对半切开,挖出果核,倒入适量冰糖,上小火慢炖,酌量入桂圆枸杞等佐料。梨肉口感软绵,给化掉的冰糖水浸饱了,甜上加甜。他用过一回严明律的厨房,里面有煲汤用的小锅。
这念头一出现林茶有些懵,他怎么就想着给严明律煲汤了?
然后他又去找答案,觉得自己这该是在报答,严明律捎他一程送他去小田家楼下,自己也不是全无良心的。下星期三可以给他煲一锅,星期四就能让他装进水壶里带走。
严明律是打算捎林茶一程,仅此而已,没打算见见小田她妈即他的大姐。他家人都知他脾气,倒不至于生疏,但往来也不热络。
可林茶下了车却没合上车门,站定了朝不远处打招呼说阿姨好,严明律一听就觉得麻烦,不是和姐姐聊天麻烦,是给她解释林茶为什么从他车子里出来麻烦。
严桂枝的目光里果然有着奇怪的打量,严明律说是顺便送他。
临近傍晚的光景,炙晒了北云市一整天的暑意终于有所消散,人们开始活动起来,有人慢跑着从小区门口经过。
林茶心想他们这关系在第三视角里,应当不明不白起来了。
果然补习完就见严桂枝捧了杯铁观音过来,笑着问他与严明律关系。
严明律性格孤僻,她身为亲姐与他从小处到大,再清楚不过。严明律连朋友都没一个,更不会与学生走得这么近,还特意送他去家教地点。
林茶小口抿着茶,他在旁人面前总是乖巧的。“之前在严教授家补习,他记得我是学生,一来二往就熟起来了,”他把可以讲解的情况讲解了,中间那些迂回的关于隐藏身份的事项是一个字不能提,“他知道我今天是来给小田补习,所以顺便带我一程。”
严桂枝笑了笑,没有接受这套说法。她弟弟是不会主动亲近人的,他的前男友童泽也是死缠烂打许久才得到他的注意,两个星期的相处足够坐进严明律的车吗?严桂枝腹中疑虑是存在那,打不消了。
小田很喜欢林茶,补习完还送他下楼。她的化学越读越好,月考拿了第二,但不满意,噘着嘴说她和第一就差一点点的粗心,算错了摩尔浓度,连坐式地错了一道大题。
林茶并不如正常预想,安慰她些下次注意的话语,而是微微聚敛眉头,说粗心就是粗心,不能给自己找借口,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小田也知道林茶对待学习的认真,却还是不由地拿他和严明律一并比划:“林茶哥哥,你是不是跟我舅舅相处得太多啦!这语气真像他。”
这回换林茶撅嘴了:“别胡说,谁要跟他像了。”
严明律过于特立独行,处世为人有着很强烈的个人风格,被他影响其实是在所难免。林茶在意的是,被一个人影响的前提是认同,他潜意识里或许觉得严明律是值得学习的,林茶在意的是这个,一个三十岁单身脸臭没句好话热衷举报的老男人有什么值得学习的。
“你也别这么嫌弃他,”小田道,“他人不错的。”
一般这么说肯定是有些陈年旧事做证据,林茶很好奇,却又不想当着旁人的面表露出对严明律的这份好奇。他说小田在梦话。
严明律人不错?那一开始还揪着他的真实性别不放,他也没得罪严明律啊,睁只眼闭只眼大家相安无事难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