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价值五百万的支票被夹在了书架上的几何原理原版书内,仅仅露出了一个边角,就好像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书签。
它已经被人暂时抛到了脑后。
……
四天后,安河一中。
“柯函!沐恒!你们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看黑板!”
政治老师一声吼。
黑板敲得震天响。
沐恒愣了一下就回了神。
他这几天晚上都在熬夜,比平时熬得晚了一点,连续打破了正常睡眠规律,以至于现在整个人都有点飘。
熬夜双排一时爽,一直熬一直爽。
柯函被吼得一头栽了下去又顿时因为失重下落而惊醒。
他茫然地四顾一圈,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盯着自己看,包括同样被点名的沐恒。
“怎么了?”
张意达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桌子,示意他清醒一点。
政治老师眼看着张意达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手上的课本一甩,指着他就开始了。
“张意达,你来分析我刚刚讲的材料。”
张意达:“……”
我做什么了?
为什么是我?
这关我什么事?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了三秒材料的题干——很好,看不懂。
因为这是一份哲学名言合集。
别想了,想也不会。
于是,张意达摇头叹息,从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政治课本,抬起头对老师说:“老师,我不会,我的错,我没有好好学习。那我就先出去了,您继续讲课,别生气。”
全程行云流水,神态诚恳,动作自然。
他真的拿起课本往外走了。
身为张意达同桌的文清卿:“……”
嘴巴一张刚想要开口的政治老师:“……”
嗨——这倒霉孩子!
沐恒在柯函的左手边坐着,眉眼微眯,看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神情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已经不是活在这个教室里的人似的了。
政治老师眼睁睁地看着张意达极其自觉地往外走。
往外走……
他被噎得捂住了胸口,“嗬嗬”喘了两口气以后,才勉强恢复正常,指着即将踏出教室后门的张意达大喊道:“我让你出去了吗?张意达!你给我滚回来!”
张意达因为惯性一步迈出了门外,然后又因为政治老师的话以后退的方式,退一步回到了教室。
“老师,我……”
政治老师深深地感觉到了那种人到中年身不由己的滋味,他重新拿起课本,语气逐渐冷漠地说:“你回到你的位置坐下。”
他的眉头皱起,微微耷拉着的三角眼上扬,瞬间凝固在了沐恒的身上:“沐恒,你跟柯函出去单独辅导一下。”
沐恒的小哈欠打到一半停住。
他拿起课本,比张意达还要熟练地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顺路将柯函一起给带走了。
清早的阳光正好。
两个少年人一块儿靠在教室门外,斑驳的阳光照耀着脚下的方寸地面,柯函跟着沐恒打了一个哈欠。
沐恒心里有鬼,抢先开口:“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困的样子?”柯函当即警觉。
他一边打完最后的一个哈欠,一边对沐恒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实上,主要是这几天放假,他天天跟“我不爱学习”深夜激情双排,导致整个人的作息都紊乱了。
严重睡眠缺乏。
沐恒看着他笑了笑。
“所以,好点了么?”
柯函摇了摇头:“这种病是没办法的,我现在……也就只能好好陪陪我妈,让她过得开开心心的,多留几年……”
他忽然感觉很难过。
从小到大,他就没跟他妈有多亲近。
特别是还在国外的时候,他妈的工作很忙。但她就算工作再忙,事情再多,只要是她答应了柯函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比如说背着柯函他爸带柯函偷偷出去玩。
两个人还偷偷摸摸地在阁楼上养过一窝小老鼠。
柯函的父亲在发现以后,直接把那窝老鼠给丢进了壁炉的火堆里。
因为他认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会影响柯函的注意力,所以严令禁止柯函接触它们。
虽然记忆里的内容很少,但柯函对母亲记忆的每一片都弥足珍贵。
沐恒伸出胳膊肘在柯函的肩膀上搭了一会儿,静静地感受着那一股忽然吹面的微风,温润的气息拂过,倒不像是秋天,反而像是春天了。
他过了几秒钟以后,淡淡地垂眸,看着柯函不是很舒展的眉眼,开口道:“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看点好看的东西?”
……
柯函面对着围墙,一脸懵逼地看向沐恒。
“你带我过来看学校后山的围墙干什么?这就是好看的东西?”
沐恒踩在围墙下的地基上,微微一笑:“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在外面。”
柯函震惊:“……你疯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沐恒微笑道:“你的心是自由的,那你就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柯函他妈的许可。
柯女士亲口告诉了沐恒,部分柯函过去的经历。经历的具体内容很模糊,但沐恒觉得柯函应该是进了某种强制性学校。
虽然依然不清楚柯函过去的经历,但是沐恒可以依靠直觉想象来补全那些内容。
柯函瞪大了眼睛站在围墙边,盯着沐恒,仿佛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这是心自由不自由的问题吗?我们这样做是违反校纪校规的!”
沐恒笑着弯腰卷起自己的裤腿:“也行,那我们回去刷副本?”
柯函:“……”
反正肯定不会是正常意义下的“刷副本”。
沐恒:“话说回来,你有‘我爱学习’的账户吗?我记得上面有一些政治资料还是不错的,我们不如回去把它的‘副本’做了?”
柯函别过脸,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跟围墙的高度设计,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垂眸道:“我们过去?”
沐恒瞥了一眼对方的身板,开口道:“那我先把你扛过去?”
柯函默默地抬起头跟沐恒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仿佛同时感觉到了空气当中电光一闪的火花。
“嘁……”
沐恒刚想要凑过去帮忙柯函翻墙,结果就看见对方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三步两步冲了出去,踹了一脚墙壁上粗糙的沙砾混水泥涂料,直接一个借力腾飞到了半空,宽大的校服衣摆翩翩而起。
“刹——”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柯函的双手攀住了高墙的顶端,不过两三秒的时间里,他整个人就翻过了墙壁,直接消失在了高墙的背面。
在沐恒愣住的这段时间里,柯函还跟对方翻了一个小幅度的白眼。
十秒以后,沐恒从另外一边翻了过来,追上柯函。
柯函坐在旁边的草丛里,两腿箕具,懒懒地靠在了高墙的背面。
“你好慢。”
沐恒闻言微微一笑:“我觉得一名合格的男性不应该太快。”
柯函:“……”
这车好像有点快。
“走吧。”
沐恒没有让柯函在这个话题里停留太久,他将自己卷起的裤角一节一节地放下,遮盖住了笔挺的双腿,眉眼微弯,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伸出手,沾染了几粒墙灰的手掌平摊在了柯函的面前,就好像在示意柯函拉着他的手快点从地上爬起来。
“我带你去看点好看的东西,不骗你。”
……
柯函本来没期望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
他觉得以他对沐恒性格的了解,他可能会带自己去看历年五三全国各地版本变革收藏中心展览,或者是别的,比如说:励志大师广场宣传浓缩鸡汤精华巡回表演?
反正都是些不太正常的东西。
等他们沿着安河一中背靠的景点山脉走出了一小段路以后,柯函闻到了清浅的香气,甜丝丝的味道,沁人心脾。
沐恒在走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忽然间绕到了柯函的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柯函想要挣扎,然而沐恒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声:“别动。”
当然,正常情况下柯函是不会那么听话的,但是或许是林子里太过安静,连一只路过的麻雀都没有,过于适合毁尸灭迹。
他愣了一秒,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再继续挣扎。
只有紧绷的脊背出卖了柯函略微紧张的精神状态,他并不知道沐恒是否不怀好意。尽管对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不错,但是柯函并没有否认对方随时都可以背叛自己。
他已经受过这样的经验教训了。
那一股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到了最后,几乎形成了实质,可以在空气中凝结成温润的糖浆。
沐恒从后面拖抱着着柯函,带着他一路走来,踩过脚下“沙沙”的枯叶,最终在某个小山包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你要不要猜一下?”
柯函无奈地撇了撇嘴:“不猜。”
“真不猜?”沐恒微沉的清朗声音里暗含着一丝丝的期待,“也对,我想你闻到这个花香就应该猜到了,是我没有想到……不过,你肯定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桂花树。”
话音未落,沐恒就松开了手,让柯函睁眼去看眼前的景象。
一树繁星如盖。
细密的花朵点缀在苍翠的绿叶之间,散发着柔软细腻的香气。
这是一颗足足三四人才可以环抱的老月桂树。
头顶的天空,天气并不晴朗,隐隐约约有要落雨的征兆。
沐恒含笑抬头,仰望着天空,一字一句道:“这个地方很独特,不是吗?”
柯函呆呆地盯着高耸的月桂老树,虽然老干盘遒如卧龙,但新生的枝叶依然繁茂,四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生命的湿润气息伴随着香气,萦绕在四周。
在这样的秋天有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温柔意境。
柯函没有见过这样的树木。
他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里,绝大部分时间只有数学,以及严格的时间管理,没有离开过西八区。
沐恒有些意外地看着柯函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呆呆傻傻地配合他。
这有点配合过度了吧?
不过,沐恒第一次看到这棵老月桂树的时候,心里也是震惊。
这棵树太老了。
它看起来至少在这座不算特别热闹的景点山脉里矗立了百年,经受了无数的风雨,简直就是一个平凡的奇迹。
沐恒清了清嗓子,刚想要开口,就被闭目抬头的柯函给打断了。
“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沐恒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柯函:“我好歹也是天天上课看故事的人,这么多书读下来,我一听你开口就知道你是老鸡汤精了。”
沐恒是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诡异的外号,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秒。
他紧接着听见柯函淡淡地说到:“每一棵树都有它的际遇,或风霜,或雨雪……”
沐恒:“……”
有内味儿了。
柯函:“……境遇不好并不是这棵树抱怨的理由,他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根基扎进了大地深处,日复一日地汲取着生命所需的养分……”
沐恒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勉为其难地认同了柯函的说法,然后说到:“我再给你看点更好看的?”
他没有等待柯函的回答。
只是在出声的瞬间跳上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跃而起,身上的外套拉了一秒的后腿——他的指尖堪堪触碰到了老月桂树的树梢。
柯函睁开眼睛,就看见沐恒露出了一截小腰,分明的线条极为漂亮流畅。
沐恒的嘴角上扬了两三分。
他的指尖一变,非常顺利地拽住了那丛在两人之间头顶的树叶。
伴随着重力的牵扯,沐恒开始落下。
柯函的眼睛突然睁大。
“哗啦!”
枝叶乱蹿,原本挂在梢头的露珠因为惯性而分散四溅,直接落了柯函一脸。
而沐恒则因为早有准备,反身跳出了重灾区,身上并没有溅到多少的液体。
他在不远处站定,笑得很大声。
柯函:“……”
漫天的散碎白金色小花像下雨一样淅淅沥沥地坠落,落了人满头满肩满身。
沐恒勉强收敛住笑意:“你开心一点了没有?”
柯函:“……”
他一脸的冷漠,看起来并不是开心应该有的样子。
呵呵。
沐恒看柯函没有要报复他的样子,凑近到对方的面前,戳了戳柯函的脸颊。
“生气了?”
柯函冷漠地盯着沐恒敞开的衣领口:“呵。”
“你别这样啊,我只是开玩笑的……要不你给我淋回来?我绝不反抗。”沐恒的眉眼间是惊人的愉悦气息,“理我一下,喂,柯函,理我一下。”
柯函扫了沐恒一眼,在对方的视线当中非常迅速地后退了好几步。
等到两个人之间差不多拉开了一段距离以后,柯函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你的衣领口。”
此时此刻,他隐忍不发的笑意终于丛眼底涌上了眉梢:“里面有一只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