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现代耽美]——BY:无虞

作者:无虞  录入:08-18

  临近饭点,餐厅里的客人似乎也逐渐多了起来,能隐约听见交谈人声。
  “小扬啊,”女人沉吟良久,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欲言又止地冲他笑了笑,“既然你不想聊这个,那妈妈还有一件事……”
  迟扬无动于衷,低头看消息。
  “是这样的,你吴叔叔,哦,就是妈妈现在的……老公,”卖不了关子,她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小扬,你也成年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吴叔叔家有个表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你看……”
  刚成年就急着相亲,这是什么年代的事了。
  “妈,您可真是个好母亲,”迟扬都要气乐了,冷笑道,“我高中可还没毕业呢,就急着逼我早恋了,嗯?”
  “可以先认识认识嘛……”
  他定定地看了女人片刻,脸上冰凉戏谑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下来,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人心惊:“想都别想,我这辈子就算孤苦伶仃到死,都不想再跟你变成一家人。”
  女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些什么,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了——那个叫郑蝶的小姑娘嚎啕大哭着跑进来,被路过的盆景一绊,左脚踩右脚,摔倒在地上。
  女人一惊,连忙起身小跑过去:“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哥哥欺负你……”
  “妈妈我不要住在学校旁边——”小姑娘扑进她怀里,哭得更凶了,梦魇惊醒似的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搬家,我不要住在别的地方,黑屋子里有人打我,他们抢我的,抢我的饭吃,不让我睡觉,他们打我——”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夹着嚎哭声根本听不清,迟扬的眼神却逐渐沉下来,避开了门口何弈担心的视线,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听见了?”他轻声问道,“你把我送进孤儿院之后,那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零落的旧疤,还有一条狭长的、触目惊心的刀疤。
  “这是他们拿刀捅的,因为那时候我想上学,”他的语气很淡,甚至带着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却像刀,逼得人不敢对视,“现在呢,她要什么有什么,吃穿不愁,到了年龄就有书读,还有父母接送她……这还不够,您还想从我这里要更多。”
  他走到女人和抽泣的孩子面前,蹲下来,冷笑着问:“什么都没给过我,还想拿走什么?”
  “小扬,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妈妈生你下来,你……”
  “生我下来是为了从我爸那儿要个名分,”他语气平静地反驳道,“如果这就是您给我的,那我实话实说,在孤儿院生不如死的那几年我每天都想,要是我没生下来该多好……您看,我连父母家人都不想指望了,只能指望自己没出生过,指望您当年大发慈悲,没把我生下来。”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一点一点地撕开伤疤来站是给人看,自己都听得厌烦了,也不想再等对方的回答,起身走到门口,冷冷地补上一句:“那个孤儿院不正规,把我送进去的时候您应该拿了不少钱,也不用还了。”
  “哦,还有,”他拉过何弈的手,“也别拿那些花里胡哨的关系来脏我,这是我对象,我这辈子就要他了,听见了吗……我这点儿良知孝顺都是他教的,他让我以德报怨我也听他的,我会给你一笔钱,找个差不多的房子也够首付了,怎么用都随你,就一个要求,算我求您的,以后就当我死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一家,行吗。”
  就当我死了,行吗。
  他没有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拉着何弈走了。
  “迟扬……”
  何弈被他攥着手腕往外带,有些痛,还是克制着没有说出来,直到一路踉跄着出了餐厅大门,一头扎进没了暖气的寒风和阳光里,才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刺破了迟扬绷紧的怒意——也没有爆炸,只是无声地放走了气,缓缓安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从那种魔怔似的状态里缓过劲儿来,就着拉他手腕的姿势把何弈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力气大得有些失控——可他被某种臆想里的幻觉攫住,怎么也不想松手。
  如果再不抓住一点什么,他就要沉下去了。
  两厢沉默许久,直到何弈都察觉不对,忍不住想开安慰他的时候,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哥哥,带我去吃饭,吃草莓蛋糕,好不好?”
  声音低沉,撒娇似的从他肩窝里传上来。
  何弈一怔,抬手覆上他的后颈,不甚熟练地摸了摸,算作安抚,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好。”
  何弈真的把他带到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一个展示柜里做好的草莓蛋糕——两个人都不热衷于甜点,连甜品店都是靠导航找到的,开在某个小区废弃的后门旁,行人不多,安安静静的。
  他们找了甜品店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沙发柔软,藏在层层面包架后,隐秘得仿佛有意为之。
  蛋糕是冰淇淋蛋糕,一整个,交错点缀着奶油和草莓,大概是很受小姑娘喜欢的那一类。
  但是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只剩下某种甜腻的暧昧感,和奶油味道一起缓缓弥漫开来,甜得荒唐。
  迟扬把盘子推到何弈面前,明示自己不想动手,哥哥帮我切一块呗。
  他这个人控制欲很强,且总会在莫名其妙的细节上表现出来,比如一起吃饭的时候替何弈拆好碗筷,盛饭盛汤,剥早餐水煮蛋的壳,甚至借着各种正经的不正经的理由喂他吃饭。
  也不能拒绝,吃准了何弈面对善意无所适从的脾气,弄得人毫无办法。
  以至于次数一多,何弈都逐渐习惯了被他这么过分贴心地照顾,乍一角色对调的感觉还有些新奇。
  他依言切下一块,拨进盘子里推到迟扬面前。
  他记得迟扬不爱吃甜食,便也没有多切,做完这些又拿过叉子,叉起一颗草莓递到了迟扬嘴边。
  迟扬支着下巴歪头看他:“喂我啊?”
  何弈点点头,又往前送了一点。
  迟扬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确定没人注意这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那用嘴喂。
  视线落在何弈形状好看的嘴唇上,意图昭然若揭。
  何弈毕竟聪明,哪怕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手段,明示到这个份上也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那颗草莓,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忽视不了对方直白滚烫的眼神,只好低头叼起来,动了动手指示意迟扬靠近。
  然后站起身,以一种极尽克制的姿势俯下身去,越过桌面和剩下的蛋糕,隔着草莓抵上了迟扬的嘴角。
  他有心安抚对方,又想不出“哄男朋友高兴的xx个小妙招”以外的办法,现在现成的方法摆在他面前,没有不试一试的道理——就是让他自由发挥,能想到的大概也只有主动拥抱和亲吻,殊途同归。
  迟扬呼吸一顿,料到了他会不动声色地照做,却没想到随口的情话付诸现实,会这么让人心生动荡。
  太甜了。
  草莓的味道,奶油冰淇淋的味道,甜品店空气里弥漫的香甜味道,还有何弈身上浅淡的、他闻惯了的薄荷甜涩味。
  ——太甜了。
  他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动了雄性骨子里天生的坏心思,伸手覆上何弈的后颈,略微用力,那颗草莓在彼此唇齿间狼狈地挤成了汁,成了挑拨冲动的助推剂。
  自上而下的亲吻,倒像是何弈自己弯下腰来,主动为之。
  这种荒唐的错乱感弄得他有些迷茫,难得失措地躲了一下,又被搂着脖颈进犯更深。
  直到他实在喘不上气来,撑着桌面的手一软,险些栽倒下去,迟扬才放过他。
  “心情好点了吗……”他撑着迟扬的手慢慢站直,抽了张纸擦掉嘴角的草莓汁,嗓子有些哑了,轻声问道。
  嘴角红得厉害,有些肿了。迟扬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答非所问:“这事儿到此为止了。”
  何弈没在意他的反应,坐回沙发里,给自己切了一小块蛋糕,拿起叉子吃了一口:“其实你不用给她钱,我也没说过让你以德报怨那种话……”
  “不关你的事,我就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迟扬摇了摇头,没有看他,“我就是觉得,如果同样的情况让你来选,你大概会这么做——不说这个了,哥哥……”
  “嗯?”
  “出都出来了,”迟扬学着他的样子吃了口蛋糕,甜得舌根发腻,还是放下了叉子,笑着说,“约个会吧,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是岸
  “有点儿远,在郊区……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具体在哪儿了,就记得在终点站,只能坐公交,难受就睡一会儿,嗯?”
  何弈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长大之后他已经很少晕车,只是这段旧路不好开,公交的减震又远远比不上私家车,坐得久了才有些头晕。
  车里开了热空调,封闭环境内充斥着某种成分复杂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味道。何弈开了一线的窗通风,顾及着坐在前排怀抱幼童的妇女又关上了,只能低头闭目养神,缩在宽大的羽绒外套里,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东西。
  恍惚中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顺势向上,安抚似的来摸他的头发——车厢里细碎嘈杂的声音突然远去,耳边突兀地安静下来。
  迟扬替他塞上了耳机。
  “听会儿歌吧,”他轻轻揉着何弈的耳根,“过来,靠我这儿。”
  他的本意是让何弈枕在他肩上睡一会,但对方显然会错了意,略显迷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他的腿:“会很累的。”
  枕腿上也行,反正他们坐最后,也没人看得见。于是迟扬将错就错,揽着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按,轻声道:“不累,你才多重,快点儿,前面又是山路了。”
  耳机里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似乎有海风和鸥鸣,略微缓解了他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何弈迟疑片刻,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扶着座椅躺到了迟扬腿上。
  车座间空间狭窄,这个姿势对他来说还是勉强了些,只能蜷起身子,尽可能让彼此都舒服些。迟扬今天戴了鸭舌帽,便顺势摘下来放在了他头上,替他挡一挡暖气扑落的风。
  “眼睛闭上,睡不着就躺会儿。”对方的手臂圈着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绷紧的小臂肌肉,没由来地让人安心。
  何弈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过了片刻还是抬起手,怕他松手离开似的,克制地抓住了他的小臂。
  “睡吧,”迟扬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心口一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我不走。”
  何弈枕在迟扬腿上,留着一线出自防备本能的清明,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沉落下去,远远感知着模糊的颠簸和复杂味道,做了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
  他甚至知道那是梦——梦里的他还不到现在的一半大,穿着剪裁精细的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裤,撑着一把与体型不符的沉重黑伞,远远站在喧闹的人群外。
  面前就是炫目的光影,他却站在黑暗里,不肯往前踏一步。
  他眼看着他的父母相携走来,又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直直路过了他,走向那团亮得让人心惊的浑浊的光。
  他母亲抱着丈夫的手臂,一身漂亮又讲究的礼服长裙,正抬起头说着什么,他看不清女人的脸,却不知为何知道她化了花似的妆,三四月的春花,明艳动人。
  他的父亲则身着西装,略微低下头,侧耳听妻子絮絮的笑语,偶尔绅士地附和一句,抬手替她整理滑落的鬓发。
  这是他梦里都不敢肖想的,和谐又幸福的景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背影融进模糊的白光里,走出了他的视线。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向他走来,又略过他,走向那个他看不清也无法理解的世界——里面甚至有他见过的,迟扬的母亲。
  那个叫“风筝”的女人穿了一袭白裙,又围了碎花的白布围裙,长发挽成松散的髻,一手牵着小女儿,一手挽着丈夫的手臂,有说有笑地走过了他。
  那是牵着线的风筝,悠悠飘向远方。
  然后是迟扬。
  他其实没有见过迟扬这个样子,穿着图案夸张的黑色卫衣,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和长了却没有剪的头发,只露出面无表情的下半张脸,嘴角衔着烟,是甜而涩的薄荷味道,耳机绳晃晃荡荡地挂下来,没进衣兜里。
  他真正认识迟扬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开始穿无害的浅色衣服,给自己套上宽松柔软的外皮,混进多数正常的人群里——但这个人有一段他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藏在他身上经年的伤疤里,还有很少摘下的耳机和不知何时染上的烟酒陋习。
  “你也要走吗……”他想这样问,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静静目送对方路过他,走向那团白光。
  ——在他的多数梦境里,他都只是个无法参与也无法发声的旁观者。
  但迟扬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在走进光团前脚步突然一顿,转过身,向他看来——然后朝他伸出了手:“过来。”
  何弈站在阴影里,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行,就像先前他状似幸福的父母一样,如果再向前走去,踏进的只会是万劫不复的、更可怖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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