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外表,说他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富二代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然而……他周身的气息却极为突兀。
唐星北盯着方临走在巷子间、浑身冷漠带刺的背影,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这人和学校里的氛围环境格格不入。
太冷了……又冷又独。
他正走着神,忽然见方临在一家网吧的后门停下了,回头看他:“过来。”
唐星北没说话,跟了上去。
等他进来后,方临转身关门,落了锁。
屋里有些暗,唐星北左右看了眼,角落里摞着几个没开封的大箱子,另一边的地上随便堆着几台破电脑,还有些落满了灰的旧键盘,应该是仓库一类的地方。
“走吧。”方临看他一眼。
“嗯。”
绕过一个长长的走廊,推开厚重的门进去时,周遭喧哗的游戏声和叫骂声迅速透了过来,烟雾缭绕得呛人。
“草他妈!这都弄不死吃屎长大的吧你傻逼!”
“再尼玛比比老子搞你妈!”
“上啊上啊上啊躲草丛跟你妈野//战呢!”
“滚开别抢我线!”
……
唐星北皱皱眉,顺着声望过去,看见一排头发染得花里胡哨颜色的男生,叼着烟,正吞云吐雾噼里啪啦地打着游戏,骂骂咧咧的。
看年纪不过和自己一般大,耳朵上也不知道扎了几个孔,挂着乱七八糟不知道是银是铁的耳钉。
其中有个绿毛大概是死了,正不耐烦地一砸鼠标骂了句国骂往后一躺,抬头见唐星北看着这边,拧眉嚣张地比了个中指:“看你爹呢傻逼!”
唐星北脸色一沉,刚要出声,手腕立即就被人一拉。
方临拽着他往自己身边侧了侧,扭过头,冷冷盯一眼绿毛:“滚。”
“……卧槽?”
绿毛一愣,先是被他的目光压得没出声,接着发现这人十分脸生,这才有些放了心,盯着他夸张哈哈一声,朝旁边的红毛逗趣般咧嘴说了句:“张哥!这人让咱们滚呢!”
红毛打游戏逆风原本就不耐烦,闻言扭过头刚想要骂一声,一对上他的目光顿时惊了,手里的鼠标哐的一声打滑:“操?!方……方……临、临哥?”
方临没说话,盯着他。
红毛呆了一会儿,迅速拿下烟,低头匆匆往旁边的铁盘子里一按,三两下关了机,压低了声朝还没反应过来的同伴拧眉低声催:“走走走别他妈打了赶紧走!”
“啊?可是……”
“可尼玛可是!走!”
绿毛觉得羞愤,不服地嚷嚷道:“怕他个吊啊张哥,不就一……”
“你之前不是问我方临是谁吗?”红毛迅速打断他,低头盯着他,声音压得又紧又低,“这他妈就是。”
绿毛人傻了,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瞪过来。
“别他妈楞逼了赶紧收拾东西啊操!”
……
等人避洪水猛兽般匆匆结账溜出去之后,唐星北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方临。
这人却没解释什么,只冰冷冷地收回视线,看他一眼。
从这一眼里,唐星北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天晚上、巷子里满身狼狈的方临。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带着笑:“早看这几个傻逼不顺眼,赶又不好赶,真巧了。”
唐星北迅速移开视线,转过头。
梁振看见他的时候似乎是有些意外,顿了顿,看一眼方临,见他没什么表情,才笑了声,伸手:“你好,梁振。”
唐星北犹豫半秒,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唐星北。”
梁振似乎是惊了一下,多盯了他好几眼,才嗯一声,看向方临:“怎么说?”
“他有交代什么吗?”方临指尖落到兜里,似乎是想摸一根烟,半路却停了,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水,扔给唐星北一瓶。
“没有。”梁振啧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叔这人,又贼又奸,一有摊上钱的事儿准不老实,更何况……”
他顿了顿,低头点了根烟夹在指间:“现在是夏天,你爷爷他……小赵发现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天了,我们就没敢耽搁,应了你二婶的话给火化了。”
方临沉默片刻,嗯一声。
“你要见见你二叔吗?”梁振问。
“不见。”方临沉沉地说,“让他再多冷静两天,想仔细了再出来。”
梁振看他一眼:“行。”
他想了想又说:“刚好,现在暑假,你带同学在家休息两天吧。”
“对了,”他看向唐星北,笑着说,“临子那边没有多余的房间,你要没地方住的话,我那边有个出租屋,平时没人过去,挺干净的。”
唐星北没动,看着他,含糊地啊一声。
“不用了,”方临顿了顿,“他……和我住。”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有些忙~之后应该是每天十点更新哈!日更不断!谢谢大家!
谢谢青橘栀耳、ANG、柚子、阿凰、顾先生的蒋先生、艺术生眼中的venus的营养液~
第41章
绕过一长街的梧桐道,转过几个巷子,方临把矿泉水瓶往旁边的垃圾车里一扔,走到第十七号院子旁,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唐星北跟在他身后进去,转身把门合上了。
他跟着方临七绕八绕进了小区,上到六单元四楼,这才在门前停下了。
方临开了门:“进吧。”
唐星北犹豫了一下,起身进了屋。
“拖鞋在门后的鞋柜里,有新的,自己找。”方临说。
“……哦。”
唐星北换上鞋,卸了书包,往衣帽间上一挂,在屋里环视一圈,问:“你……平时都是自己住?”
方临嗯了声,进屋打开空调:“这房子是我爷爷过户到我名下的,他嫌楼层高上下楼麻烦,就一直在隔壁花鸟市场的小单间里住着。”
唐星北嗯一声,左右看了看,又扭头问他:“我能进里面看看吗?”
“随意。”方临放下书包,起身去了阳台,“我去关窗。”
窗户关上,空调调低又开了一会儿之后,屋里就渐渐凉了下来。
小区里的这些楼房大概是刚刚建好没几年,楼下的草坪和绿化都还没能完全长茂盛,大概是拆迁重造的新楼。
方临家里的装修很简约,是黑白灰的现代风格,不算精修,但看着也很舒适。
整间房原本应该是两室一厅,但其中一件卧室被改成了书房,书架摆满满的都是书,靠近落地窗的地方还有一架钢琴,仔细地套着琴套,深棕色的布料上落了一层灰。
唐星北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一眼,书架上大多都是有关钢琴和茶艺的……大概是方临他妈妈的爱好。
他犹豫着退了出来。
方临已经倒了两杯茶水出来,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我记得你喜欢喝绿茶,刚好振哥之前送了我一包,你尝尝。”
“哦。”唐星北走上前,坐下了。
他似乎是有些走神,伸手端起茶杯就要喝,方临皱眉哎了一声,盯他:“放下。”
唐星北一愣,照做了:“……?”
这才会儿后知后觉感觉到指尖上的烫。
方临叹口气,从他身后绕到另一边沙发坐下,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声音不大地说:“别多想,我爷爷近两年身体不好,我早就有过心理准备了,今早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
听他这么说,唐星北不自觉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的神经这才放下来,却还是犹豫着问了句:“……你真没事啊?”
“没事。”方临笑笑。
“那就好。”唐星北瞥他一眼,含糊地嘀咕一声,“我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安慰你呢,小孤儿可怜见儿的。”
方临笑了两声,低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唐星北没反应过来,抬头嗯?了一声。
方临没再多说,起身拿手背侧了侧杯子的温度,往他那边一推:“行了,你尝尝。”
“……哦。”
唐星北端起来,闻了闻,顿时眼前一亮:“挺香的啊,什么茶?”
方临看着他,往沙发上靠了靠:“不知道,据说是梁振去南方旅游从人家收藏店里淘的。”
唐星北没说话,又闻了闻,皱眉:“感觉有点像碧螺春……”
他尝了一口:“但味道更香一点。”
方临笑笑:“我也不清楚,你喜欢的话就拿着喝吧。”
“谢谢。”唐星北确实挺喜欢,于是就没推辞。
气氛又重新安静下来,方临只沉默地看着他。
唐星北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朝他看一眼,犹豫:“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和……梁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方临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起这些,表情十分平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晌才说:“小学的时候,有天逃学,就到他网吧里去呆了一天,一来二回就认识了。”
“……哦。”唐星北看他一眼。
方临上小学的时候大约是七八年前,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是怎么能够因为上网吧就和一个二三十岁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公民的男人熟识的,他猜不出来,却直觉不那么简单。
但也不想追问。
唐星北站起身,闲逛一般,方临也任他随便看着。
不知不觉又走到书房,唐星北看了眼钢琴,挺高端的牌子:“这钢琴挺贵吧。”
“嗯,我妈买的。”方临在客厅答道。
唐星北没说话,犹豫着伸出手抹了下灰,很重,估计有段时间没弹了。
他啧一声,又收回视线。
目光却忽然捕捉到什么,定格在方临的书桌边,皱眉,犹豫着走上前。
书房里沉默了太久,方临正看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心间猛地一悸,迅速起身。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听到他的脚步声,唐星北却头也不抬,低声问道,“桌子底下压着的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吗?”
……果然看到了。
方临脚步一顿,沉默下来,皱起眉。
唐星北似乎也并没有期望能听到他的回答,只垂着眼,冷冷盯着有些破了漆的陈旧红木书桌。
落了一层灰的玻璃底下压着许多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全都是十三四岁至十五六岁、满脸不耐烦的自己。
之前在巷子里的那天晚上,方临曾向他提起过,见过他之前弹琴获奖的照片。
唐星北原以为是网页上的参赛合照,再或者是官网挂出的获奖冠亚军照片……却没想到全部都是偷拍,还他妈的不止一张。
吃饭的时候、演讲的时候、甚至是放学走在路上发呆的时候。
……令人震惊且厌恶。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盯着桌面上的那张单人照,照片上面那个手里端着相机、冷着脸的女人长得和方临有三四分相像,正沉默地和自己对视着。
“我……出去一趟。”唐星北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说完,不等方临反应,他转过身,抿紧了嘴角,冷硬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方临有些着急,似乎是想拉他一下,可手刚刚伸出来,唐星北就极为排斥地用力往后一侧大幅度躲开了,错开他,飞快地换上鞋拧开门出去了。
直到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方临的手指才蜷了蜷。
半晌,无声地走到书桌前,看了眼照片里的少年,指尖很轻地碰了下他的侧脸。
横在他们之间的那条鸿沟,不只是因为同性……更因为那些已经在刻意遗忘,却真实存在着、甚至毁掉了两个家庭的东西。
狼狈地冲出门的时候,唐星北脑子里一片空白,满心都是自己竟然被方临他妈长时间偷拍了的震惊的反胃感。
别说书包,连手机都忘了拿。
城镇边有些偏僻,唐星北人生地不熟,没钱没手机也没认识的人,于是随便找了个公交站坐下了。
正值中午,温度很高,阳光透亮地穿过树荫照下来,晒得公交站底下的长椅都有些发烫。
唐星北却顾不得这么多,他现在急需一大片灼热的阳光能把心底发闷发沉的那一片潮湿晒透晒干,晒得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升起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他低头喘着气,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现在穿的这双鞋,还是去年一个下雨天,妈妈带自己出去吃饭时,路过商业街时看他鞋脏了带着进店买的。
唐星北慢慢闭上眼。
方临看着茶盘边放着的手机。
似乎是贺淼发来了微信,屏幕亮了几几分钟,又自动熄屏了。
他盯了半天,伸手拿起来。
唐星北心大得连个锁屏密码都懒得设,一点就进了主页面。
屏幕上很空旷,只有几个孤零零的APP,能清楚地看到背景图片。
是一张在山上的夜景图,星空很美,树影遥远,照片的角落里有个不太明显的身影,方临却一眼就认出了是唐星北。
他穿着利落帅气登山服,手长腿长,半短不长的头发被山里的夜风吹得凌乱,露出半张清晰的侧脸,笑得很开心。
方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重新又按灭了屏幕放回桌面上。
过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振哥,是我,方临。
今天早上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走丢了,麻烦你带几个人找一找,应该在这一片不远。”
方临顿了顿,嘴角微微抿了下:“先……别说是我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