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慌张地移开视线,撇撇嘴,把流程表拿过来,看了看,暗示一般地尖声扭捏道:“要买这么多东西可得花不少钱呢吧,你看……”
二叔紧跟着眼睛一亮,舔舔嘴角。
“明天刘川会过来看着你们买,钱我到时候会给他。”方临冷漠地重新把头盔带上了,抬起眼,拧了拧车把,“你们两个只需要充当个活人就够了。”
没了捞钱的机会,二叔顿时气恨地唾了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哪有侄子逼着叔做事的!你他妈这么狂,老子就等着看你以后孤独终老!死了都没人埋!”
“……放心吧,你等不到那一天。”方临眯起眼,被阻隔在头盔里的声音有那么一些沉冷,戾气十足,“我死的时候,你们俩人都烂了。”
说完,他在两人惊惧呆愣的眼神中凉薄地扯起一抹笑,一拧车把,转身消失在了摩托车腾起的嗡鸣声中。
独留二叔二婶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在原地跳着脚暴怒如雷地喷脏叫骂。
孤独终老。
方临在深冬冷利的风中眯起眼,面无表情,狠狠地将速度拧到了最底。
……
昨天几乎饿了一整天。
原本晚上是能多吃点东西的,但唐星北却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他在场时,餐桌上的气氛都十分微妙。
不仅小孩子们惊惧且怕他,连饭都不敢多夹……等姥姥先吃完、由赵姨搀着去院子里散步后,连几个大人都话里话外地冷漠暗示他,如果吃饱了饭可以早点上楼去休息。
小姨尤其阴阳怪气,说着些夹针带刺的话。
旁边的舅舅姨夫他们却只眼观鼻鼻观心,吃着饭,偶尔还推杯换盏,聊上一句别的。
唐星北眯着眼,吐出一口糖醋排骨,目光冷冷地在小姨身上盯了一眼。
直把人盯得有些慌地别开眼、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才嗤笑一声,移开视线。
若不是担心姥姥年纪已经大了,再受不了大闹起来的刺激,唐星北早就他妈地掀桌子走人了。
奈何,自己心底的火已经喷到了喉咙口,就差那么一丝理智压着,却最终没能再进一步。
但唐星北到底也被烦得没了胃口,他垂眼缓了口气,放下筷子,站起身,冷冷地一脚踹开椅子,拿起手机转身上了楼。
一群小孩儿被这尖锐的“刺啦”一声惊得连忙抬起头,慌乱地看一眼各自的爸妈,却发现大人们似乎隐约松了口气。
等人咣!!!一声砸上了门,舅舅才不赞同地拧眉看一眼妹妹:“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干什么,前几年他发疯的事才过了多久,别以为现在人不出声就好欺负了。”
小姨顿时不满地冷哼一声,精贵地擦了擦手,瞥了一眼哥哥:“他现在没爹没娘,可不是以前说一不二的小少爷……再说了,我说他丧门星说错了吗!大姐出事的一大半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姓唐的好不好!”
姨夫只自顾自地低头刷着手机,偶尔和狐朋狗友发一句语音,对他们的争执不置一词。
舅舅恨铁不成钢地皱起眉:“你就等着吧,他哪天犯了混再闹一场有你好受的!”
小姨想起什么,脸色顿时一白,这才撇撇嘴熄了声,一拢头发,继续吃饭。
舅妈常年在国外,对他们口中之前的事并不太清楚,于是好奇地问了句:“所以……前几年他到底闹了什么啊?”
她话音刚落,一桌子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尤其是小姨,脸色格外难看。
舅舅放下筷子,朝楼上瞥了眼,确定没动静后,才皱眉低声道:“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全怪他……”
大概是三年前,唐星北初中毕业,以市第一名、并大幅拉开第二名二十多分的成绩考入了附中,在A市的富贵圈子里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不巧的是,那个第二名,正好是小姨死命巴结的那个富太太家的儿子。
在得知唐星北是小姨的亲外甥之后,富太太对着她顿时冷漠了许多,小圈子里的人也都冷暴力着疏远了她。
小姨又气又急,只好买了东西上门,赔笑造谣说,唐星北平时的成绩并不好,不知道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考这么高分,就这么一脚踩着他,直把富太太的儿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富太太被哄得高兴,这才又纡尊降贵地肯带着她一起玩儿。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知道唐星北从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摸清楚缘由之后,二话不说,冷笑着直接把人堵在了家门口。
他手机界面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110,懒散散地晃了晃,在小姨惊惧诧异的目光中,恶劣地弯起嘴角:“我特地查过,诽谤造谣罪一般只需要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律师呢,我也已经找好了。”
“不过……念在咱们还是亲戚的份上,”正处于叛逆期的唐星北性子冷漠且乖戾,歪了歪头,眯眼道,“这样吧,你进局子待一两个月,待到我满意了就行。”
说着,他笑一声,果然点下了拨通键。
小姨惊得大声尖叫着,连忙扑上去抢,唐星北冷着脸,直接扬手一把甩开人推着撞到门上,沉闷的咣当一声。
小姨家的一对儿女不过才十来岁,哪见过这种场面,只气愤地觉得妈妈被欺负了,喊着叫着、又咬又踢,满口学着骂人的话上前去帮妈妈抢手机。
但唐星北这人人情观淡薄,毫不介意什么欺凌弱小,对着小孩儿也毫不手软,连舅舅放下身段来拉架都不给面子。
任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位看起来漂亮矜贵的小少爷,叛逆期发起狠来,完全不亚于街上的混混。
再之后,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出了富家子弟中考作弊的传言,连教育局的人差点都被惊动,调查清楚之后,暗示他们尽早把事情处理干净以免闹大面子上不好看。
而唐星北依旧不依不饶,死活要小姨给个交代不可,亲妈更是满心都挂在老公的白月光身上,对这些琐事不管不问。
最后还是姥姥出面求了个请,唐星北平时向来尊重她,一身叛逆的疯劲儿才意犹未尽地平息了。
但此时此刻,他隐藏得并不深的乖戾已经全然泄露在了家人面前,从此之后,除了姥姥,别的人看见他就一副躲闪不及的尴尬模样。
……
唐星北心里十分清楚,楼下的那群人无论如何都不敢惹事到他脸前来,但他的心情依旧十分烦躁。
所幸晚上也算吃了点东西,他现在并不是很饿,于是沉默地在书桌边坐了会儿,又走到阳台前,打开了窗。
深冬的冷风惶然灌了进来,混着外面小广场里轻快的广场舞音乐,热闹与冷瑟格格不入。
这间房还是之前暑假方临过来时两个人一起住的那间,衣柜里还挂着他们盛夏里的睡衣白T,两条并列挨着,亲亲密密。
唐星北收回视线,大敞着窗户望向外面,静静地站了会儿,等着风把衣服灌满了冻透了,才慢吞吞地伸手关上了窗。
他被冷风灌得皱眉咳了几声,又踢开拖鞋转身躺回床上,摸出手机来,点开微信的语音通话。
嘟——嘟——嘟——
那边过了几秒很快就接通了,背景有些嘈杂,大概是在喝酒,笑声叫声十分热闹,唐星北皱起眉。
方临接起之后低低喂了一声,顿了顿,拧眉看了眼身后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群,匆匆丢下句等会儿。
“去哪儿啊临子!”是刘川大着舌头的声音。
“接个电话。”方临冷声丢下一句,转身朝安静的角落处走去。
身后有人在模糊不清地笑:“哎,小临哥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不是吧?临哥这种还能有女的敢追?”
“嗨!女的不行不还有男的吗!”刘川打了个酒嗝,满脸通红地嚷嚷道,“偷偷告诉你们!临子就是看上上回带回家的那个小唐同学了!丫长得还不比临子差!”
“真的假的?!”
……
嘈杂声慢慢远了。
方临喘匀了气,这才匆匆拿起手机:“怎么了?”
隔着千里远,唐星北的声音透过屏幕时有些沙沙的涩:“……没事。”
方临没出声,静静等着他的后半句。
果然,唐星北说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低声道:“就是……有一点点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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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什么?你要回自己家过年?”姥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为……”
唐星北一顿,平静地笑笑:“我觉得您应该能看得出来为什么,说开了也没意思。总之,好不容易家里才聚一次,我就不在这儿毁气氛了。”
半晌,姥姥才叹口气,摇头:“儿女债儿女债,我到死也是躲不过的……”
她又抬起头,犹豫道:“可是就你自己过年,能行吗?”
“不止我自己,”唐星北笑笑,指尖搭着背包带往肩上提了提,“还有方临呢,他陪我一起。”
姥姥愣了下:“这大过年的,他怎么还……”
说着,她忽然一顿。
唐星北没出声,嘴角依旧带着未消散的一丝执着笑意,看着她。
他的目光直白而清澈,姥姥怔怔地抬头和他对视着。
不知道触及哪个神经……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手一抖,怀里抱着的暖手袋就倒了下来,咕噜噜滚到地上。
唐星北皱皱眉,低头看了眼,弯下身捡起来,递给她。
姥姥却毫无反应,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就这么震惊地看着他。
唐星北也没多说,垂眼拍了拍灰,重新放到她怀里,吸了口气,笑笑:“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了。”
他说着,拎着行李箱,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姥姥忽然道,蹙着眉,看过来。
唐星北脚步一顿,回过头,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姥姥的声音有些抖,抬起眼,指尖攥得都有些发白了:“你们两个,是一时冲动,还是……”
“考虑很久了。”唐星北打断她,低声说,“我是认真的。”
姥姥嘴唇都有些抖,盯着他,半晌才慢慢地开口:“我想问你一句话。”
“您说。”
“……方临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
出门的时候正值上午,太阳渐升,有些刺目。
唐星北站在原地,闭着眼,自虐般抽丝剥茧地回忆着,方才清清楚楚地从姥姥的眼中看到的失望与痛苦……
她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许多,没说话,也没再看过来。
枯朽的气息几乎是瞬息之间爬满了她的白发。
唐星北静默了很久,睁开眼,拉起行李箱,转身离开了。
姥姥甚至没安排一句,让李叔去送他。
过年期间,路上的车都少了很多,唐星北站在冷风里瑟瑟冻了好久,腿都快麻了才好不容易打到一辆。
到家时已经是中午,甫一看到蔷薇花雕刻的大门,唐星北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就回暖了许多。
他缓了口气,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方临发来微信说要下午到家。
一想到这里,唐星北的情绪慢慢上扬了些,轻车熟路地把行李箱推到角落里,朝手心哈了口热气,走到冰箱边翻了翻。
都是些之前剩下的三明治和面包什么的,连点儿新鲜的蔬菜肉都没有,一点都没有过年的气氛。
唐星北啧一声,顺手关了冰箱门。
……过年的气氛。
这两个字,从唐妈妈发现唐峰有白月光和情人们的那年起,就仿佛成了一个吵架的节点。
从此之后,对唐星北来说,过年只是一段不得不熬过去的烦躁时间而已。
……但今年却不一样。
下午五点多,方临终于到了家。
唐星北中午和他发完消息,从三点多就开始坐在楼下的沙发上边打游戏边等,一直到天色暗了夜风渐起,才终于从门外看到一道烟灰色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心跳忽快,匆匆一把丢开手机,跳下沙发踢着拖鞋直接去打开了门。
深冬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迎面扑上来,吹得他头发顿时有点凌乱地翘了起来,浅蓝色的绒线毛衣挡不住冷风,被灌得鼓了起来。
唐星北却毫无所觉般,目光深而亮地盯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方临穿了件短款的烟灰色羽绒服,休闲长裤,一手推着行李箱,循声望过来,眯眼看他。
大概是赶了一天的车,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都泛着休息不足的浅红,目光却暖而温柔:“好久不见。”
唐星北心跳怦然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别开眼嘀咕了一句才几天而已,侧开身让人进来:“昨晚没睡好吗?”
“还行,就是喝酒喝得有点儿晚了。”方临进门,刚要把行李推到一侧时,忽然看到角落里唐星北的那个行李箱,顿了顿。
唐星北转身去给他倒热水,一边皱着眉问道:“你不是中午就坐上车了,怎么这么久才到?”
方临收回视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春运的高铁早就买不到临时票了。”
唐星北果然一脸茫然,回头看他:“那你是……”
“早起赶的第一趟大巴。”方临把外套脱掉,往玄关门口的衣帽间一搭。
之前暑假陪方临处理爷爷的丧事时,唐星北曾“有幸”坐过一次大巴车,又闷又慢,一趟下来坐得人浑身骨头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