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臻熄了火,看着那幢用老厂房改建成的房子,叹了口气,这里曾经承载了他多少欢笑和回忆,他以为会永世不忘,事实上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恍若隔世,变得遥远而陌生了,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个长发女人打开门,朝着韩臻的方向喊:“来了?赶紧上来吧。”
韩臻下了车,沿着铁架子搭成的楼梯一步步走了上去。厂房很高,里面被改建成了两层,上面是工作室,下面才是生活起居用的卧室和厨卫,当初韩臻刚毕业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不短的时间。
女人五官小巧充满灵气,有南方美女的秀美,但是说话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她头发有点乱,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里面是露脐背心,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夹克外套,套了条灯笼裤,脚上穿着一双夹脚拖鞋,穿搭属于混乱派,看见韩臻,就朝他张开了双臂:“好久不见!你好吗?”
韩臻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对方:“还好,你们呢?”
“差不多是老样子。施璞一搞创作就要闭关,今晚上才出关。出来就点名要见你,我才给你打了电话。你知道的,他一向都那么任性。”女人冲韩臻露出歉意一笑。
韩臻朝楼上看了一圈,问:“他人呢?”
女人说:“楼下洗澡去了,都仨月没刮胡子理发了,估计需要点时间。啤酒还是红酒?”
“不,不用了。”
“那喝咖啡?”
“咖啡已经戒了。”
“把咖啡都戒了?”女人瞪圆了眼睛。
韩臻笑笑:“改喝茶了。”
“那我去泡壶茶吧。”
韩臻没有制止她,只是打量着他曾经熟悉的工作室,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变化不小,以前他熟悉的物件儿基本都不在了,看来都替换掉了。
这时铁架子楼梯传来了熟悉的声响,那动静比从前更大了,他以为是聂缨上来了,指着墙上说:“这里挂着的那幅画儿给收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缨子收到哪里去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沙哑。
韩臻闻声猛地回头一看,一个瘦削苍白的男人站在那儿,头发理成了寸头,嘴唇上方和下巴还有刚剃出的淡青色胡茬,眼下一片深重的乌青,眼皮还有些肿,看样子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韩臻朝他伸出手:“好久不见,施璞。”
施璞看他的眼神原本很热切,看见他递来的手,仿佛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抬手握住了他的:“好久不见,韩臻。”
韩臻说:“没想到你们还住在这里。这些年都还好吗?”
施璞在一个懒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疲倦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他抹了一把脸:“你都看见了,不好不坏。你呢,音乐剧不唱了?”
“肤色不同,始终难融进那个圈子。家里出了点事,就回来了。”韩臻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聂缨端着茶上来了:“美国似乎什么都好,包容、平等、民主、自由等口号喊得贼响,其实华人在那边始终都是边缘人,受歧视,疫情时就看出来了。去年疫情爆发的时候你就回国内来了吧?”
“对。年前就回来了,后来那边停航了,索性就不去了。”韩臻说。
施璞说:“缨子,你帮我将本子拿给韩臻看。”
“好。”聂缨给韩臻倒上茶,又将一沓子装订好的A4纸拿给韩臻,说,“这是他这半年来的心血,说是要第一个给你看。”
韩臻看着封面上的两个大字《浮岛》。
施璞说:“你看完了叫我,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跟我说。”
“好。”韩臻开始低头看剧本。
这个故事背景是架空的,主角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地狱,梦想登上传说中的天堂——浮岛,因为那里没有战争、死亡、饥饿、贫穷、背叛、欺骗、奴役等一切不好的东西,他历尽千辛万苦,不惜一切手段,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浮岛,却发现浮岛不过是另一个水深火热的世界,甚至还不如他原来的世界。
这个故事很荒诞,讽刺意味十足,一看就是个小众电影。不过施璞是个处理剧情的高手,他能将这样一个故事写得生动有趣,看点十足。
凌晨两点半,韩臻合上最后一页A4纸,说:“我看完了。”
施璞动了一下,醒了,问:“哦,有什么建议吗?”
“暂时没有。”
施璞说:“你来演。”
韩臻看着他,他是不是就是在就这个故事说自己的处境?也未必,不仅他,这世上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他说:“我可以推荐一个人来演。”
“谁?”
“我们工作室的乔蕴。”
作者有话要说:韩老板,你错亿啦!
第二十四章 渣男
韩臻推荐乔蕴, 因为《浮岛》的主角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热血青年, 乔蕴身上的少年气适合,但他也不是完全单纯如白纸, 后期的思想变化相信他也驾驭得来。
施璞斜睨他:“你这是在让我帮你带新人?”
韩臻淡淡一笑:“他也不是新人。何况你也不是头一回带新人, 我相信你和他都能做到最好。”
施璞垂下眼帘,嘴角往下耷拉:“你不愿再同我合作。”那表情显得十分委屈巴巴,奇怪的是, 这动作在一个年过三十的人做出来并不显得油腻, 反而会让人心软妥协。
不过韩臻对此无动于衷,他太熟悉对方这种套路, 已经能够完全免疫了:“不是, 我真的不觉得我适合这个角色。”他揉了一把困倦的脸, 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的则是乔蕴这会儿应该早睡了吧。
聂缨端了两个碗上来:“你们饿了吗?给你们煮了宵夜。”
韩臻看着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抬头看了聂缨一眼:“不用这么麻烦,我并不饿。”
“但是他饿了, 你就当陪他吃吧。要是你在减肥不能吃东西,那就算了。”聂缨说。
施璞将面条端过来, 拿起筷子用力搅拌了几下,开始稀里嗦咯大口吃面。
聂缨冲韩臻笑了笑, 然后下去了。
韩臻见施璞吃得香,闻着香味,也觉得有点饿了,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施璞见状顿时笑眼弯弯。
还是熟悉的味道。当年他们毕业之后, 为了施璞的电影梦,学音乐剧的韩臻也进了娱乐圈。一开始没钱,水煮面条是他们的主食,常常是加一个蛋,切一个西红柿,每人一半,就对付了一餐。
从未下过厨聂缨为了施璞,洗手学做羹汤,尤其是施璞爱吃的西红柿打卤面做得格外美味。
那时候,他和施璞还是一对恋人,聂缨是施璞的师妹。他偶尔想过,聂缨会不会喜欢施璞,但又会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施璞是个0。
后来证明他没有想多,施璞跟他说自己同时爱上了聂缨。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韩臻选择退出,继续去学自己喜欢的音乐剧,因为他给不了施璞需要的那种新鲜感。
他也感觉很奇怪,自己居然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施璞一起吃面条,还是聂缨做的。
施璞吃了好几口,这才抬眼问:“好吃吗?”
“还行,聂缨的厨艺精进了不少。”
“她也就这个最擅长。”
韩臻问:“你们结婚了吗?”
“没有。现在说结婚为时尚早,年纪又不大。40岁前不考虑。”施璞理所当然地说。
他和韩臻同龄,今年都是32岁,聂缨小一点,也有31了。
韩臻看着他,给了一个评价:“你还是那么渣。”
施璞被呛了一下,咳得面条从鼻子里出来了。
韩臻说:“男人也许无所谓,但是女人青春有限,尤其是生孩子越早越好,到40岁会不会太晚了点?”
施璞狼狈地擦掉鼻涕眼泪,起身喝了一口茶,回来时点了一支烟:“说实话,没考虑过结婚。爱情是不需要婚姻来证明的。”
“然后可以随时出轨。”韩臻翻了个白眼。
施璞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说:“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不、不,早就不了,我若是还介怀过去的事,就不会到这里来。”韩臻说。
施璞问:“你还单身吗?”
“暂时是的。”
“没有喜欢的?”
韩臻想起了乔蕴,说:“我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暂时还没考虑。”
施璞掐灭烟头,问:“说说那个乔蕴吧。他好像跟你上过热搜,好像还不止一次。”
韩臻没想到他还关注这个,便说:“都是小报记者胡说八道。”
“你不喜欢他?”
“这跟我推荐他没有关系吧?你如果不愿意他演,就当我没说过好了。”韩臻说,要不是看中施璞的才华,他才懒得来这一趟。
施璞见他起身欲离开,连忙伸手拉了一把:“你干吗就走啊,我也没说不让他演。咱们再讨论一下剧本。”
韩臻听他开始认真说工作,这才重新坐下来,跟他讨论起了剧本。
天亮时分,一夜没合眼的韩臻才回到家里,发现乔蕴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被,溜溜睡在他怀里一起取暖,两人的姿势都很纠结,想必不太舒服。
听见动静,溜溜睁开眼瞟了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了,整个过程除了眼睛纹丝不动。
韩臻走过去摸了一下乔蕴的头:“乔蕴,起来回房睡,别睡这儿。”
乔蕴被弄醒来,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他想起自己的决定,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天光从客厅的阳台透射进来,天已经亮了?
“才回来?”
“你身上还疼吗?”
乔蕴伸手摸了一下尾椎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你回房间睡吧,我也要去睡会儿。”韩臻打了个哈欠。
乔蕴看着韩臻的身影,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说了。表白这种事,就跟上战场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昨晚那股子勇气此刻经过冷静,已经偃旗息鼓了,下次再寻个契机酝酿一下吧。
韩臻不知道,自己一夜未归,错过了什么。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浮岛》这个剧本,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看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当然,只是有些类似,并不是一样的故事和内核,但如果拍得好,可能也会成为一匹黑马。
韩臻没有再跟施璞单独接触,而是让云谦和他对接。
当乔蕴从云谦那儿得知要给他签施璞的剧本时,他激动得无以复加:“真的吗?是写《囚焰》那个施璞?”那可是拿过最佳编剧奖的编剧啊。
云谦点头:“对,你先看看剧本吧,拍摄时间暂时定在十月,不知道会不会和《不要说话》撞档期。”
乔蕴激动万分地看完剧本,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这本子太好了,我真的能演吗?”
云谦说:“对,我已经和施璞谈过了,你要是没有异议,咱们就签合同吧。”
“签、签、签!”乔蕴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不给钱他都愿意演,更何况还是给钱的呢,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掉馅儿饼的好事啊。
他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能跟施璞合作,他从一个只能演网剧的演员,如今都能接触到大制作电影了,这简直就是从青铜直接跃升为王者啊。这都是认识韩臻才有的,韩臻果真是他的福星。
乔蕴兴奋过后,问云谦:“为什么不找韩哥演?”他应该跟施璞更熟吧,毕竟从前已经合作过了。
“找过了,但他推荐了你,说你更适合这个角色。”云谦说。
乔蕴瞬间被幸福和感动包围,韩臻对他真好,什么好事都想着自己,他一定要肝脑涂地,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浮岛》的合同是双方当面签的,乔蕴见到了施璞,一个长得瘦削苍白的男人,长相非常精致,是个完全可以靠脸吃饭最后却选择了靠才华吃饭的男人。
施璞似乎对乔蕴很感兴趣,两人闲聊了很久,还打听他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
乔蕴如实回答了,心里有些纳闷,这人难不成对自己有意思?
不过事实证明他脑补过头了,签完合同,施璞并没有再联系他,尽管对方已经拿到了乔蕴的电话号码。
五一前,韩臻到底还是搬走了,因为韩驰五一要出院,他不能让韩驰也经历搬家的劳累。
房子跟乔蕴家是差不多的格局,韩臻还添了不少家具,为了韩驰复健训练方便。
韩驰听说不是搬到乔蕴家里,还有些失望。韩臻耐着性子给弟弟解释原因,并且保证两家离得很近,以后可以常去做客,他才高兴一点。
韩驰已经可以说话了,虽然会说的还不太多,性子跟小孩子一样,一年多的昏迷,他智力明显受到了影响,还需要重新学习,能不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还很难说。
不过韩驰能醒来,韩臻已经谢天谢地了,就算一辈子养着韩驰,他也愿意。
韩臻给韩驰请了一个护工,长住家里,专门照顾他,并协助韩驰进行康复训练。
乔蕴看着韩驰的花费,心想幸亏韩臻是演员,要是普通家庭,谁负担得起一个植物病人啊。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韩驰多接触外界环境,多跟人和世界交流。韩驰在家里也坐不住,总是叫着要出门去,最喜欢去的就是乔蕴家。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对护工或者哥哥说:“乔乔!”
韩臻说:“打电话线问问乔乔有没有出去。”
韩驰就自己拿过手机,给乔蕴发视频,得到乔蕴在家的答复,他就自己推着轮椅要出门,韩臻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