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轻笑一声,“嗯,你拍的。”因为倒映着如此多不真实的华丽,他的眼神如黑夜星辰。
“你都不喜欢。”
当时陈又涵是为了另一件藏品而去的,这件是叶开看过拍卖书后临时起意。
“看你拍得开心。”
叶开怀疑地看着他。这男人撩什么都是顺手,但那时候两人都没在一起,他才不信陈又涵会一掷三千万只为博他一笑,“然后呢?”他冷静地问。
陈又涵低头失笑,不得不坦白:“跟你竞拍的那个是美晖董事长的小儿子。”
妈的我就说!
叶开回想了下,后期双方真的杀疯了,瞥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红了眼咬牙切齿的模样。
没别的,这东西对方喜欢,对陈又涵却是可有可无,从姿态上就分出了高下。
他觉得陈又涵可太坏了,但好像坏得有点亏:“既然这样,不是更应该托高价后收手吗?”
“真的是看你拍得开心,说了你又不信。”陈又涵从无尘玻璃柜中取出其中一盏,已故大师生前最后一作,集毕生之功,或许是自知大限已至,整套瓷器的花纹、造型和釉彩、光泽都融进了他人生最后的禅意,已臻化境。“送给外婆?”
叶开疯了:“你别吓到她!”
“又不是白送,收了礼,总要帮我说几句好话吧。”陈又涵慢条斯理地说:“不然瞿嘉不松口,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他说到这里,眼见着叶开嘴角翘了一下。
“笑什么?”陈又涵微眯眼打量他。
他心思快得要死,不知道一个学渣哪里来的敏锐度。叶开赶紧收起笑,“没有,没什么。”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陈又涵把瓷盏收回去,“美晖小儿子就这个事记恨了我一整年。他是他哥的心肝宝贝,他不痛快,他哥也跟着不痛快。你看,三千万就能买走对方所有的好心情,是不是物超所值?”
叶开直觉他话里有话,一时间没轻易应声。
“我不是什么好人,知道让别人错失所爱是多缺德的事,换过来,”陈又涵扣上柜门,回头瞥了叶开一眼,悠然地说:“如果有人想抢我喜欢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叶开眼神由懵懂至清醒,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又涵知道他懂了,恢复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子:“Lucas对你痴心不改,你自己看着办。”
叶开觉得匪夷所思,但又知道陈又涵说的是认真的,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最终也只能意味不明地说一句:“……你跟他比什么。”
他跟Lucas当然没什么好比,把对方当对手都显得他自降身价兴师动众。陈又涵上前两步,将叶开揽进怀里,压着他耳廓说:“他对你的企图心让我觉得碍眼。”
叶开闭上眼睛:“你好吓人啊又涵哥哥。”
陈又涵勾了勾唇,冷峻的气息在“又涵哥哥”四个字里温柔下来。他箍着他的腰,顺着腰臀曲线往下,意有所指地问:“到学校里知道怎么办了?”
这大费周章的,原来在这儿等着。
叶开弯起眼睛:“跟同学保持距离,不收情书,不收表白,不接受暧昧,不模糊界限,任何撩拨的行为都将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任何有不良企图的靠近都将被我严词拒绝——因为我的又涵哥哥超——凶——的。”
陈又涵简直被他哄到,继而反应过来,“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熟练?”
叶开圈着他的脖颈,两人唇挨得很近,鼻息交融。他的视线很近地对上陈又涵,轻声说:“……当然是哥哥教得好啊。”
他撩人永远只撩一半,前一秒还缱绻暧昧得不得了,撩得人意乱情迷骨子里泛起痒,下一秒就很干净天真地笑出声,好像只是在捉弄他,继而踮脚亲吻上去,孩子气地吮着陈又涵的唇瓣。没有情欲,都是喜欢,仿佛十八岁的夏天永远不会消失。
陈又涵根本对他无可奈何,一颗心只能任由他拿捏,爱恨交加地叹息一句:“叛逆期怎么还没结束?”
“我在学校里很乖的。”叶开勾住他手指,“乖到我说我有男朋友,他们都不会信。”
陈又涵伸出手,抚过他的眉眼、两腮,捻过双唇,而后扣住他的下巴,令他被迫抬起:“那怎么办?”他配合地沉声问。
“要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有一个很有钱很爱我的男朋友。”
陈又涵知道他什么意思,冷峻而玩世不恭地说:“你教我。”
都是故意的被动,跟在床上说“自己来”一样的混蛋。
明知故问的劲儿烦人,叶开推开他,冷冷地摊出手掌:“蓝宝石快点还给我,还有滑雪板。”
“是你的吗?就还给你?”陈又涵好整以暇。
“是我的,”叶开的神情忽然笃定,“早就是我的,一直是我的,你只不过暂代保管,早就该物归原主。”
陈又涵看着他:“不会再扔还给我了?”
叶开点点头,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紧紧地对视,“不会,永远不会,这次是真的。”
陈又涵勾勾唇:“原来上次是假的。”
叶开摇头:“你不懂,这次不会再出错,比钻石还真。”他忍着砰砰的心跳,“又涵哥哥,你把蓝宝石还给我,我给你一个更好的。”
陈又涵眯眼打量他。灯光这么好,虽然只是T恤睡裤,但叶开就是这满室华贵中最漂亮最矜贵的那一个。他的敏锐不允许他对叶开的失常视而不见。从酒会上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到提及瞿嘉和Lucas时故意捉弄他引他生气吃醋的气定神闲,他一晚上都在话里有话。有少年隐藏不住的雀跃,又有成年人的克制。
可是,滋味不坏。
陈又涵破天荒地没有追问,只说了个好字。
正中间的透明立式展柜里,天鹅绒托着戒指。蓝宝石戒面熠熠生辉,银色衔尾蛇戒托古典冷冽。
它从法国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叶开手上,经过多少任主人,流淌过多少堂皇富丽的时光,镶嵌过皇冠,点缀过权杖,是公爵的掌上明珠,是公主的爱情信物,见证过背叛的恶心的致命的蛊惑的爱欲,也在战火中苟藏流转,只有戴在叶开食指上时,它才从灵魂深处真正发出叹息。
因为这份爱情,才是它天造地设的绝配。
第105章
陈又涵大晚上把人拐回家当然不是只为了睡一觉那么简单。第二天赖床到下午才起, 简单吃饭后就拎着叶开开车到了GC的新楼盘。
靠海,混合型的大盘,山坡下是高档大户型住宅,海拔三百多米的山上是独栋庭院别墅, 透过窗, 可以看到花枝掩映的蔚蓝海面。从别墅区到沙滩的盘山公路仅对业主及咖啡厅、餐厅、酒店预约客户开放, 而更便捷的方式是缆车。全长过一公里的缆车向着大海的方向前进,白色的浪花和蓝色的波浪, 捡贝壳的小孩和连绵的彩色沙滩椅,在全行业文案都越来越浮夸的今天, GC返璞归真, 只打了一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车子从巨大的广告牌下驶过, 山脊两侧的高大常绿杉木在窗外成为连绵的绿色飞影, 陈又涵降下车窗, 海风混合着草木的湿润涌入。
叶开知道这个楼盘, 是陈又涵上任GC商业集团总裁后第一个亲自操刀的项目, 现在开盘的是第三期, 也就是山上最后预留的别墅区。近十年间, 宁市漂亮的住宅区层出不穷, 但这里始终没有被遗忘过。
十分钟后终于在营销中心停下。他以为是来考察项目, 但陈又涵没有惊动任何下属,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客户。售楼小姐热情迎上,端茶倒水,看沙盘,看规划,看配套, 讲解详细,字里行间都是有关未来的热烈幻梦。叶开料想这个盘配的应该都是王牌销售,的确让人听了就想当场付认筹金。
陈又涵不置可否,叶开懂了,他是拉着他来当“神秘客人”了。
介绍项目就花了半个小时,售楼小姐口都讲干了,适时问:“陈先生和叶先生有没有兴趣看看样板间?”
叶开扭头看陈又涵,陈又涵听他意见,问:“看吗?”
电瓶车驶过打理漂亮的坡道,停在半山腰的白色洋楼前。很大的前庭后院,不规则的三层设计,单层面积过两百平。墙面做了特殊处理,可以在经年累月的海风潮湿侵袭中依然保持洁净,不染风霜。
陈又涵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支烟,售楼小姐适时提醒:“陈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是禁烟区。”
他失笑,“好。”收回了火机,只掐着没点起的烟指了指雕花铁艺大门:“这里做一面月季花墙好不好?”
叶开这时候反应过来不对劲,怔怔地问:“你真要买?”
销售听完,脸都绿了。
陈又涵揽过他的肩膀,对售楼小姐绅士地说:“抱歉,请暂留步。”脚步顺着庭院中的碎石小径走向楼内。
“这里的设计稿我记得很清楚,一共是四十六稿,以色列的设计事务所,跟歌剧院是同一个主创团队。设计师是个犹太老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hudson,他脾气很怪,我脾气也不太好,合作一年都互相被折磨疯。他说vic,你简直比宁市市政府还难缠。”
陈又涵为他推开玻璃门,入户玄关空间感很妙,感觉像走进了一个艺术空间。
“为了说服他,我说,”陈又涵回头看了叶开一眼,“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房子。我希望我和我的太太每天清晨可以在海风和阳光中醒来,她会穿着我的衬衫为我榨鲜橙汁,我会为她现烤出的切片面包抹上果酱,在阳台上吃早餐的时候,阳光会和花香一起融合。我希望这个空间永远保留一份新鲜和美的余地,任何时候,当我的太太对生活有了突发奇想,她都能在这里满足期待。”
脚步顺着环形白色阶梯缓步而上,所有空间都通透极了,阳光在哪里都不要钱,但在这里却成了最昂贵最令人心动的装饰。
“冬天的时候,虽然宁市不冷,但我们依然会在壁炉前一起喝酒看书。植物要充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我太太可能会喜欢亲自种一些花草和果木。泳池一定要有,要在能看到日落的方向。”
二楼阳台门推开,十米长的无边泳池在微风中荡漾。
“Hudson对他的最终稿很自信,他说vic,我相信你看完我的方案后会恨不得第二天就步入婚姻。”陈又涵笑了笑,“距离他说这句话已经过去了将近八年,八年里我很少来,无论怎么努力,都很难描摹出它未来主人应该有的模样。宝宝,”陈又涵垂眸凝视叶开,“陈太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开怔怔的:“你——你要搬家?”
陈又涵低头失笑:“我有很多房子,只有这里预留了八年。其实当时是为了说服Hudson,你知道他们老外很吃这一套,尤其是当你愿意为他的空间赋予一种期待和婚姻的美感,他就会为你这个故事买单。编着编着就认真了起来。我这样的人说结婚是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了忽悠他,只有我知道,我把我自己都忽悠了进去。我不搬家——宝宝,”
他的眼神几乎让叶开失去呼吸,语句低柔在海风中,“——我是在求婚。”
天鹅绒珠宝盒在他掌心打开,一枚铂金色男士满钻戒圈躺在中心。
没有单膝跪下,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烟火,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和预谋的痕迹。陈又涵只是很近地站在叶开身前,温柔地说:“蓝宝石很漂亮,但它只能戴在食指。我希望能成为你戴在无名指——连着心脏的那个人。几百年过去,它最荣耀的时候是在皇室,最美丽的时候却是在现在——如果你愿意接受它的话。”
叶开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心口酸胀得像月下潮汐。
“它和蓝宝石是一起的,蓝宝石主钻,它是陪钻。很难找,那顶皇冠的上一任主人,就像你说的,是天长地久的好运和幸福。”陈又涵轻声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陪你天长地久的机会?”
一切美的光线都在此刻飞速褪色,感官也只剩下苍白,叶开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轻,他抬眸看陈又涵,目光也很轻,几乎像是怕打碎什么。
“又涵哥哥。”声音更轻,像梦呓。
“嗯。”陈又涵应他。
“是真的吗?”叶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理智丢失,全凭内心的本能问出口:“……真的有人可以获得所有的幸运和眷顾。”眼眶蓦然便是一热。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和陈又涵好好地站在这里,听他说出口这些话,拿出这枚失而复得的戒指?
他的一切都是侥幸,侥幸过天了,成了巨大的不可思议。
他就是最命好的人。
陈又涵擦他湿润的眼底:“这算什么幸运?你这么好,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我只是里面最微不足道、最坏的一个。”
戒指被取下,在阳光下闪得几乎刺眼,像最美的雪山在最好的月光下,草原上的旅人看见,会以为撞见了童话。晨雾和夜露都小心翼翼,风虽大,却都绕过。
尺寸正好。
拿着戒圈的手指修长有力,带有薄茧。它握过最名贵的钢笔,签下一份又一份金融庞大的合同,也曾经发着抖出卖掉生命中最昂贵最仅此唯一的珍宝。多少场合它沉稳着用最有力量的肢体语言和最充沛的决心气场力排众议运筹帷幄,却在此刻苍白。
“我爱你,”叶开注视着自己的指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坚定:“我爱你又涵哥哥,陈又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