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良往前走一步,脸上棱角锋利,让人不寒而栗,小周这个职业保镖都不禁后退几步,那是日复一日在沙场磨炼出来的气度,那是时间沉淀出的威严,任谁都模仿不出来。
“不过来,你还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张忠良从头到尾一直看不上他这个搞艺术的三儿子,觉得他像个戏子似的给他家丢脸,更对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往国外跑的行为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张承文没能继承军人衣裹已经非常不孝,如今却还要被那样不知廉耻的人迷了心智,简直大逆不道。
张忠良越过张承文径直走到郭梓尘跟前,低下头看他,压迫感十足:“你是郭梓尘吧?我是承文他爸爸。”
郭梓尘慌张无措,站起身拘谨地冲他鞠躬:“叔叔好,之前…承蒙您照顾了。”
“你知道就好。”说完上下打量他,严肃道:“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别总靠别人生活,丢人。”
郭梓尘被这突然的说教弄的涨红脸,尴尬地盯着地面,眼看着要哭鼻子硬生生给憋回去。张承文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觉得他爸不可理喻,他把郭梓尘护在身后,冲他爸皱眉头:“丢不丢人都是他自己的事儿,和外人有什么关系?爸,叫我回家就叫,但您这么说他算怎么回事?”
“承文!怎么跟爸说话呢!”倚在沙发后背的张承恩呵斥道,却没看他,视线留在郭梓尘脸上,留下一抹复杂的神色。
“什么我怎么说话,你们三个怎么回事?着急赶过来就是为了合起伙来欺负他?”
“混账东西!当然是为了你的人生大事!”张承文还处于混沌中,他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随后门口进来几个黑衣人把张承文围住,听张忠良一声“带走”,将人连推带拽地送上车。
等人走后,屋里又只剩下小周和郭梓尘两个人,一个惊愕地张着嘴,一个沉默着不说话,但是心里所想却是一样,都没从刚才的事儿回过神来。
第二天早晨郭梓尘起床,他按了按因为静电竖起来的头发,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事,他打开笔记本寻找答案,见上面一行一行地写着:
“4月12号,今天午睡时做噩梦,快要被僵尸吃掉的时候承文哥变成奥特曼救了我。”
“4月13号,今天晚上忘了吃药,晚上睡觉时看到窗户边趴着一个女鬼,我下床跑到承文哥的屋子抱着他睡觉,他不知道,因为天亮时我就走了。”
…
“4月16号,今天承文哥说他要加班,晚上不来接我了,可是晚上他又来了。”
…
“4月20号,承文哥让我跟他在一起,我没答应,我怕我配不上他。”
…
“4月25号,如果答应他,他会不会很高兴?我也想对他好,他会不会嫌我太笨脑子又不好?”
“4月26号,承文哥快结婚了,我没能对他说恭喜。”
…
郭梓尘看着笔记本上一行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突然就想起不知道谁跟他说,他笔记本上记的全是张承文,
怎么现在才意识到呢?怪不得承文哥他爸爸会看不起自己,原本就是,自己配不上他却又依赖他,给不了他幸福还要纠缠他,是自己,自己太坏了。
祝福还是要有的,要过得幸福啊,不要像我似的,没了谁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过,郭梓尘拿出手机给张承文发了条祝福短信,随后闭上眼睛想,以后再梦到鬼,张承文会不会还能出现在梦里救他?以后再出现幻觉,他不能再偷偷抱着张承文入睡,他要怎么办呢?可能…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瞪着眼睛到天亮,幻觉中的杀人狂自己就走了。郭梓尘想,不过都是脑海中出现的幻觉,再怎么拿锤子砸他拿斧子砍他,他都不用怕,因为它们都是假的。
张承文没再来过。小周接了张承文以前的工作,按时送郭梓尘上下班,夜里派人轮番守在他家门口,郭梓尘还和以前一样,在咖啡厅里忙活,但小周能感受到郭梓尘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午睡时间越来越长,上午发生的事晚上就忘了,他问郭梓尘是不是没吃药,郭梓尘说他吃了,只是最近失眠,过几天就好。
过了大概半个月,郭梓尘好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节奏,他把精力都放在咖啡厅的经营上,有时候干脆晚上留在咖啡厅过夜。
咖啡厅的业绩不错,郭梓尘上个月就已经赚够了四五个月的租金,他想,他并不是一事无成,虽然脑子不好了,但是他能经营好一个小店,能养活自己。郭梓尘在笔记本上记下要进的货,手机铃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林海管家打来的,跟郭梓尘寒暄了几句,就问郭梓尘有没有时间回国,郭梓尘婉言拒绝,电话那头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大少爷,您回来一趟吧,老爷他要不行了。”
“啊?”郭梓尘惊讶地叫出来,他不知道该惊讶对他的称呼还是林海快要死了这件事,林海是他的恩人,当年是他和张承文一同安排他从柯琛家里逃出来,又资助他留学的费用,这么多年,他逢年过节都会给林海发短信问候,而且听张承文说,自己失踪那几天,他也帮了不少忙,应该去看看的,这位慈祥的老人,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
小周听说后要送他回国,郭梓尘拒绝,但是他说张承文雇他来就是要护他安全,郭梓尘便没再坚持,随他去了。
郭梓尘买了束康乃馨到林海所在的医院,病房里人很多,郭梓尘还在里面看见柯琛和林星沐,在门口犹豫着,还是没进门,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想等到天黑屋里的人走后再去看林海,还没坐一会就被从病房里出来的管家请了进去。
郭梓尘有点尴尬,这种拿着花前来看前男友他情人的父亲的感觉并不好,他手捧着花,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还是管家接了过去将花插进花瓶。
“你们都出去,我跟屿沐说几句话。”郭梓尘没听懂,转过身也随着人群出门,被管家拦住后转过头,茫然地指着自己:“我?”
“儿子…你过来,爸爸交代你几句话。”此时的林海已经肝癌晚期,他戴着呼吸机,靠强力止疼针才能开口说话,其实他几个月前就该去世了,突然得知小儿子还活着,硬是多活了几个月,但是终究是一副破财了的身子,回光返照也快到了头,他安排好小儿子的事,突然就想起大儿子来,临走前想让他叫他一声爸爸。
郭梓尘却是没挪动脚步,他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他有点怀疑眼前的林海是假的,也怀疑自己到底回没回国,甚至都在想,林海要死了这件事,根本就是他幻想出来的。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疼的。
“你是我爸爸?”
郭梓尘走到病床前,蹲下身在林海耳边问。
林海颤颤巍巍地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照片,那是一张年代久远,已经蜷边泛黄的照片,里面有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孩,郭梓尘看出来了,上面是年轻时的郭占雄,林海,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他们两个人手抱着一个,娃娃笑的很开心,大人表情却是落寞的。
郭梓尘可能明白了什么。他好像明白他为什么和林星沐长得像,还莫名其妙受到林海的诸多照顾,原来…
可这又怎样呢?事到如今,才来说他是他爸爸吗?郭梓尘觉得,他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没人在乎他的感受,别人想从他这儿得到的,他们总会有办法得到。
他听到林海说:
“这么多年,爸对不起你,我让律师给你转了林家一半财产,还请你以后好好照顾你弟弟,他…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智力也下降了,但他毕竟是你亲弟弟,照顾好他,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责任。”
郭梓尘有点茫然,他现在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去照顾别人,但是恩人的话,他只能应下来:“财产什么就算了,日后我一定把他当亲弟弟照顾,您放心。”
“屿沐啊,爸爸想求你件事…”郭梓尘赶忙应下来:“您说。”
“你弟弟他,从小就娇气,受不的苦的,他从小时候就喜欢柯琛喜欢的不得了,如今更是离不了他,你是哥哥应该让着他的…柯琛,你就让给他吧,算爸求你了。”
郭梓尘笑笑:“好。”
“那…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林海这时候已经快睁不开眼,他呼吸罩上的雾气越来越薄,郭梓尘知道,他再不叫就永远没机会了,但他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柯琛也好,林星沐也好,林海也好,他们可以从他身上拿走所有东西,可是他爸郭占雄是唯一的,谁都抢不走。
“抱歉了林叔,我姓郭不姓林。”
郭梓尘转身离开时,听见病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好像在叫他,可是郭梓尘不想回头了,即便是面对恩人,他也有自己最后想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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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提前说一下,下一章有一丢丢虐哈,
第64章 回家?好啊
郭梓尘出了病房门,柯琛倚在门口,可能是故意在等他。
“你也真够狠的,你爸临死前就这么个愿望,叫他一声爸爸就这么难?”柯琛带着嘲讽的话语传进耳朵,郭梓尘只觉得可笑:“你也算林海女婿,要叫你去叫。”郭梓尘转身,一刻不愿多留。
“站住。”柯琛面上带了点轻蔑:“签完字再走。”
柯琛拽郭梓尘进了间医院办公室,里面两名律师拿着文件早就等在那里,郭梓尘接过他们递来的东西低头一看,笑笑,随手就签了字。
那是一张财产转让合同。“这本来就是沐沐的东西,不知道林海怎么想的要留给你一半,但是你也不好意思抢你弟弟的东西吧。”柯琛在他签完字后还是把这话说出口,郭梓尘没回话,转身时心里却酸酸的,他突然才明白,原来柯琛早就知道他是林星沐的胞胎哥哥,才会在大学那会,前一秒把他打残后一秒莫名其妙又来追他,他和林星沐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这么多年,他对他好时,自己是林星沐,他打自己时,他才是郭梓尘。
也没那么难过,毕竟早就分手了,现在知道也不算晚,郭梓尘想。他走到门口又被柯琛叫住,郭梓尘问他干嘛,柯琛没说话,拉住他又把他按在书桌前:“先别走,还有一张合同。”
郭梓尘手里被人塞了钢笔,他低下头,白花花的纸上写着…咖啡厅经营权转让协议?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梓尘故作茫然,因为他不相信柯琛最后这点情面都不留。
有些事不相信也是事实,空气里飘荡着柯琛冷漠的话语:“沐沐他现在脑子不好,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他怎么养活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郭梓尘话说的很轻,毫无波澜的,他只是摇头,还是不相信柯琛会这么对他,直到那人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看你开的那咖啡厅业绩不错,就给了沐沐吧,让他以后也好生活。”
这样啊,怎么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真是要把他搜刮的一干二净才肯罢休吗,郭梓尘看向柯琛,喉头哽咽着,他问柯琛:“给了他,我怎么办。”
“你要用钱,多少我都给你。”柯琛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摩挲:“沐沐脑子不好,得治病,你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帮帮忙也会少点愧疚。”
“我去你妈的愧疚!”郭梓尘甩开柯琛的手,冲到书桌前把合同撕得粉碎,连同对柯琛最后那一丝情分,一起扬在空中。“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他哥!我也不欠他什么!他的东西我还他!我的任何东西你也别想拿走!”
屋里乱哄哄一片,好像是林海要被推进太平间,林星沐哭着进门抱住柯琛,也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郭梓尘觉得轻飘飘的,摸了摸空空的口袋,在他出现幻觉前回了酒店。
到酒店后小周看他奶白色的唇,隐隐颤抖的睫毛,赶紧去行李箱里把药找出来喂给他,守在他床头打盹,一整夜没敢睡。
郭梓尘精神状态不好,在国内呆了近一周才回纽约,只是郭梓尘才刚下飞机,就听说咖啡厅出了事。
两天前一伙自称是食品监管会的人进到咖啡厅,说他们进的咖啡豆非法走私,要强制查封店面,有几个员工一看这架势,趁乱把店里的咖啡机,古糖,面粉,什么能拿的东西全部搬走,留下句“这个月工资就拿东西抵了”便走的干脆,还剩两三个跟郭梓尘关系不错的守在店里,等郭梓尘回来。
郭梓尘下了飞机也没休息,赶过来时那几个店员正拿着棍棒跟前来贴封条的人周旋,快要顶不住时见郭梓尘回来才松口气,其中一个女服务员抱起郭梓尘痛哭起来:“店长,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快跟他们说,咱们店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从不用什么冒牌货!快把他们赶走!太欺负人了!”
郭梓尘自然明白,只是他惹了人,好东西已经变成坏东西,怎么都讨不回公道了。郭梓尘去收银台把里面所有的钱拿出来,又自己垫了点钱,按一整月把留下没走这几个人的工资结了,把店里人全都打发走以后,空荡荡的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就好像每个安静地拖着地板等待打烊的那些晚上,只有他和小周两个人。
他对小周说:“你也走吧。”
小周在这落寞的小店里勉强挤出个笑:“我不走。别人都走了,但我会留下来照顾你。店长,只要人没事就不算什么大事,店还可以再开,钱可以再赚,打起精神来!我把我的积蓄拿出来给你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