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摸到天花板了。当他在高二获得物理省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从而打消了往学术路上走的念头,课业之余也会看外公准备的国外商科的资料。
他以为自己高中的最后一年就这样了,他突然和陈栖叶重逢,对方有着无比糟糕的原生家庭,却意外的纯良干净。
这个比自己大五个月的哥哥聪明到能解出所有的数学高考压轴题,他把自己那点小心思全盘托出,陈栖叶还是无条件地信任,毫无保留到秦戈就是去杀人放火,陈栖叶知道后也不会劝他去自首,而是带着他私奔。
秦戈觉得他竞赛题做太多,做傻了。陈栖叶抿着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颇为依赖道:“你是好人绝不会害我,我不要和你止损。”
我要一直和你做朋友。
“你这人……”秦戈伸出根手指点向陈栖叶,像是要好好将人数落一番,他看着轴到一根筋的陈栖叶,到底没忍心再说狠话。
他噎着声,陈栖叶还以为秦戈被自己回得哑口无言,笑容洋溢得更为灿烂。头顶的太阳光穿过额前的碎发打亮他的皮肤,唯有那两个旋是阴影,像乘放甜酒的小樽。
然后他晃了晃身子,往前凑想吓吓秦戈,秦戈的手指戳在了酒窝的地方。细细薄薄到一触碰就消散的汗气沾上指尖,把秦戈也变成甜的。
“走吧,不然来不及回学校了。”秦戈的声音莫名有些低哑,心底有什么情绪在窜动滋生,按压不住地它野蛮生长。
他原本只是带陈栖叶去尝个鲜,但又忍不住在第二天中午又把人叫上,第三天,第四天……温中食堂选择虽然不少,但吃遍后也就这样,哪有外面的丰富。连着一个星期,陈栖叶都跟秦戈出学校吃午饭,有时候同行的还有林记和马思睿。陈栖叶最爱听他们三个说相声似地叽叽喳喳,并从中获得了一种在杭城从未有过的快乐——他在杭城读书生活的时间远比在潭州的多,可杭城的喧嚣繁华与他无关,杭城中学里没有他离开后还保持联系的朋友。
他是孤单的,一个人的,而他现在和秦戈是朋友,和秦戈的朋友也是朋友。
是秦戈带着他融入学校群体,是秦戈给予他学习之外的充裕。当他从学校回到南阳路的家,他甚至觉得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萧条街道有了生命力,因为秦戈托他买海苔饼,所以他和这条街都重新建立了联系。
他们又像之前的每个中午那样走在出校门的路上。陈栖叶早已没了第一天的紧张,蓝绳挂在手指上转动,很是随意,如果门口的保安叔叔们也和之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检查,他们肯定能蒙混过去。
然而今天有些不对劲,当两人走过最后一个拐角离校门口还有二十米左右,秦戈注意到校门口的人流有些拥挤,再走近两步,才看见身型矮小的一位保安正站在一群校服里伸手问学生要通行证。
“什么情况?”陈栖叶的脚步跟着放慢,看向秦戈等他决策。
如果他们没逃大课间的广播操,就会知道一个老师捡到一张写着某国家领导人名字的假通行证,大惊失色后报告给学校领导,但他们这二十五分钟躲在一间阶梯教室里,那地方也是秦戈带陈栖叶去的,有空调的阶梯教室肯定比大太阳下的操场惬意。
“情况不妙,撤。”秦戈不准备冒险,刚一转身,保安室里走出这个星期的值班老师,指着秦戈的后背严厉呵斥道:“你们俩给我站住!”
江知书的声音像唐僧的紧箍咒把秦戈套劳。秦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自己没想着逃,而是拍陈栖叶的肩膀把人往前推,动口型道:快走!
陈栖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1)班班主任,该机灵的时候死板得一塌糊涂,退回来一步说: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秦戈来不及说劝,正要再次将人推走,陈栖叶朝江知书走过去,说:“老师,这不关秦戈的事。”
陈栖叶有些哆嗦,一个劲地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贪吃,我、我让秦戈——”
江知书轻而易举夺过陈栖叶手里的假通行证,那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陈栖叶在江知书眼里一直是两个班中最乖巧听话的学生,他说不上是怒不可遏还是恨铁不成钢,把手里的假通行证揉捏到皱后抛回到陈栖叶怀里,克制着情绪说,“你的竞赛成绩出来了,现在去找你自己的班主任,他有话要跟你说。”
陈栖叶看着江知书,呼吸倏地一摒。他知道放榜前几天数学组内部就会知道各自学生的成绩,他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自己考得怎么样,而是江知书这般眼神脸色,自己肯定没考好。
“你拿了一等奖,在全省排名第十七。”江知书语气里的惋惜大过遗憾,“今年省队录取16人,你和前一名就差一分。”
正午十二点,温中求是办公楼高三段语文组办公室内,秦戈直直地站在江知书面前,规规矩矩听候发落。
这个点其他老师也都去吃饭和休息了,办公室里没开空调正在通风,温度和外面差不多,但江知书依旧没脱讲课时常穿的中山装外套,坐在椅子上敲着二郎腿,端庄的像个旧时代的教书先生。
江知书也像个审讯者,手边桌子上放着秦戈自己的假通行证:“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你是了解我的,从来都是我去祸祸别人,还没人能祸祸到我。两张证是我做的,(2)班的陈栖叶也是我忽悠出去的。”
秦戈像陈栖叶之前那样把所有过错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江知书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笑:“你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再说说……”江知书眼睛后的双眼黠黠一眯,“你为什么专门挑这位新同学祸祸。”
“我——”秦戈憋住提起说话的那口气,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语文办公室隔壁就是数学组,陈栖叶和裴仁贵坐在电脑前看内部传阅的联赛小题分,陈栖叶二试的那道数论果然没拿满分。
陈栖叶低着头,说不上是沮丧还是懊恼。时间无法倒流,他不可能再回考场弃数论攻几何,而就算他当初真的选了几何,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就能做出来。
裴仁贵叹了口气。温临中学和那些专业培养竞赛生的重点高中确实不能比,也已经五六年没有学生进任何学科的省队,原本以为陈栖叶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到头来确实只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没事哈,至少拿到了省一。”裴仁贵安慰道,“就算不能保送,你有这么个含金量高的奖项,明年冲一波三位一体和自主招生也不是问题。”
“嗯,我会好好补高考内容的。”陈栖叶这句话说的容易,但裴仁贵也知道他对未来几个月的计划都建立在进省队的前提上,现在要全部推翻适应新的节奏,肯定会比其他学生都辛苦。
他看着陈栖叶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这孩子要问自己一些学习生活上的问题,他作为班主任当然乐意帮忙,陈栖叶却说:“真的是我太贪吃,所以让(1)班的秦戈帮我做假的通行证,一切错都在我,就算要罚,也是我受处分。”
裴仁贵:“……”
裴仁贵一脸匪夷所思。他教了这么多年书什么学生都见过,早恋被发现后争着当先告白的那一个不想让对方请家长也不是没有,如果秦戈是个女的,他甚至会觉得真相逐渐清晰,原本沉默老实的陈栖叶一定是被秦戈迷了眼,所以心思没能全然放在学习上,少考了那一分。
但他们俩都是男的,裴仁贵只当他对朋友仗义,问:“这就是你现在最关心的?哈?(1)班的秦戈?”
又问:“你觉得他需要你关心吗?”
陈栖叶还真被问住了。一墙之隔,江知书问秦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高考呗。”
江知书可不相信秦戈和他的家人只有这一手准备:“不出国?”
“出国……”秦戈支吾了会,还是选择坦诚,“也不是不可能。”
“那陈栖叶呢,你觉得他有可能出去吗?”
秦戈不明所以,江知书跟他说亮堂话。南阳街的陈栖叶跟外公位居潭州商会会长的秦戈不一样,陈栖叶只有高考这一条路,走稳了能改变阶层命运,走歪了,就什么翻身的希望都没了。
秦戈缄默。江老师给学生们感觉一直温儒尔雅,爱讲诗词歌赋中的古典浪漫而不是社会新闻中的贫富差距,他还是第一次听江知书说出这么现实的话。
秦戈喉结动了动,原本谦逊收起的下巴稍稍扬起,颇为不服气道:“他现在比之前开心多了。”
“那你能保证他明年这个时候也开开心心吗?”江知书语气平缓,“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只会越来越浮躁,没办法沉下心来学习。你祸祸他一年容易,你能为他之后的一生负责吗?”
江知书捏住手边的那张通行证敲敲桌子,告诫秦戈:“你别害他。”
第21章 穿我的
陈栖叶和秦戈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各自班主任的办公室,他们互相望着对方,陈栖叶先朝秦戈走过来。
然后秦戈先开口:“裴老师没说什么吧。”
陈栖叶摇摇头,问:“江老师没骂你吧。”
“我都被他骂习惯了,他总说我考着全校前五十的成绩,干着全校后五十的祸害事。”秦戈笑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依旧活络不起来的微妙。
他们去小超市买牛奶面包填肚子。吃完后秦戈买了两根梦龙,其中一根分给陈栖叶。两人并排坐在超市外的休闲椅上,陈栖叶越吃越慢,秦戈碰他的胳膊肘:“喂,你舔舔下面,巧克力都要化了。”
陈栖叶回过神,身子一抖,冰淇淋外面裹着的巧克力化成汁后滴落到手指背上。他换了只手拿冰淇凌,勾着的手指送到嘴边,把那两点巧克力舔到。
然后他侧脸看向秦戈,秦戈的喉结明显动了一下,随后颇为刻意地望向前方,避开那一瞬的对视。
“你……”陈栖叶舔舔嘴唇,想问秦戈一个问题。裴仁贵和他说秦戈很有可能过几个月就出国。秦老爷子有钱也有路子,想让孙子在国外再读一年私立男高,这样被名校录取的几率更大,也有利于适应异国生活。
裴仁贵还告诉陈栖叶,当他还只在普通班任教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中考超常发挥考入温中的女学生。那孩子是村镇初中读出来的,进温中后跟不上进度次次排名都倒数,老师们也就不怎么关注她。
她不是爱惹事的性子,沉默寡言又内向,在班级里像个透明人。
“可我却看过她开怀的笑……”裴仁贵叹了口气,说,那天他路过学校外的商圈,无意中看到那个女生和一群穿职高校服的男生围坐在一块儿吃饭。人都是需要存在感的,她无法融入班级的群体,只能去另一个群体寻找自己的位置和意义,明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没什么好处,她也甘之如饴。
陈栖叶想知道裴仁贵那天怎么做的,裴仁贵说,他很后悔自己那天什么都没做。
后来那个女孩子没考上什么好学校,拍毕业照那天都没来,从此再无和任何老师学生联系。
“我是(2)班的班主任,也是(1)班的数学老师,我当然知道秦戈不是个坏孩子哈,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拥有高考之外的选择,”裴仁贵语重心长,“而你们这一届是最后一年老高考。”
浙江卷老高考总分810,别省高考为期两天,浙江还有60分模块放在第三天。新的高考政策独具一格,取消文理分科采取等级赋分制,对他们这一届来说复读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万一考砸了,那就真的考砸了。
裴仁贵的苦口婆心仿若还在耳边:“陈栖叶哈,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自己哈。”
巧克力汁又滴在了另一只手上,陈栖叶这回没舔掉,盯着那渍迹喃喃:“你真的会出国吗?”
秦戈刚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听清陈栖叶的问题后他把还未化的冰淇淋直接吞了下去,从喉咙口凉到心底。
“……我外公希望我去。”秦戈故作不以为意,“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随便问问,”陈栖叶挤出一个笑,“怪不得你这么清闲,原来……”
原来你早就有了别的路和打算。
混着冰淇淋的巧克力汁又滴落到陈栖叶手上,他没再去舔,头一回觉得甜又好吃的东西索然无味。
而这么好的东西陈悦从来没吃过,她在这么热的天扫完大街后只舍得喝自带的白开水,就算吃冰淇淋,买的也是五毛钱两根的小棒冰,味道像掺合薄荷香精的自来水。
他也想到差的那一分。他的前途真的可以被分数扭转,而秦戈之所以会大大咧咧的安慰,给自己加油打气,是
因为他的前途已经足够光明。
陈栖叶第一次如此深切地认识到,人有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他必须比其他人付出更多。
他不再去数学竞赛教室,长达两年的准备像一宿梦,现在梦醒了,他除了吃饭去洗手间都坐在位置上补之前落下的其他学科,便签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单词词句和每日计划,没整理归纳完的错题集带回寝室,连宿管阿姨都会来提醒他注意休息。
可他连国庆假期都没回家,住在学校里绷着一根筋自主复习。放假前学校安排了一次月考,陈栖叶假期在校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刷新教室里的电脑等新的成绩和排名出来。
先是数学。这张试卷不难,他当时做完数学再检查一遍后就知道满分有了,结果不出所料,但140分以上就有三十人,并不能拉开太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