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郁就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着,心满意足的样子,被夸了以后低下头,下巴几乎要欢快地藏进胸口,但笑是藏不住的,他眉开眼笑,脸颊在灯火下像透着光的玉。
吴蔚然忍不住盯着他看,直到程郁望向他,他像不解,更像提点,他在警醒吴蔚然,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他,更不要生出那种莫名的、本不该拥有的感情。而后他收敛目光,睫毛微微垂着,恢复了平时冷淡的样子。吴蔚然轻咳一声连忙起身去拿了两个纸杯来,给两人倒了两杯酒。
“新年要来了,得喝一点,你的。”
吴蔚然买了两瓶云城本地的啤酒,味道清淡,口味甘苦,液体里冒着气泡,程郁端起纸杯和吴蔚然的纸杯碰了碰,道:“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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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跨年夜他们心情都很放松,两个人把吴蔚然买回来的酒喝了个干净,连菜也吃了七七八八。吃过以后程郁和吴蔚然一个瘫在沙发里,一个瘫在椅子上,没人说话,都在沉默地揉肚子。
末了是吴蔚然先笑出声来,道:“没想到吃了这么多,刚开始我还以为就咱们两个,吃不了这么多菜。”
程郁也笑:“心情放松下来,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吴蔚然在椅子上前后晃了几下,末了慢吞吞地说:“明天应该没事吧,可以去逛逛,我得给我自己买个摇椅回来,就放在晾衣杆底下,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
程郁不甚赞同地皱起眉头,道:“宿舍太小了,摇椅这个东西在宿舍里是不是施展不开。”
吴蔚然坐起来,环顾宿舍一圈,道:“你说的有道理,去买之前我得先把宿舍的尺寸都量一下,免得过去了买不着尺寸合适的。”
吴蔚然说着就起身,真的开始拿着卷尺量宿舍的长度宽度,他一边让程郁帮他打下手,一边说:“刚好吃饱了,动一动,消化消化。”
程郁依言帮着他量,都记录好数据以后吴蔚然起身,感叹道:“这宿舍也太小了,有三十平吗?”
程郁把脑袋凑到吴蔚然手里的笔记本前看了一眼,道:“三十平肯定是有了,而且又有分开的单人卧室,又有独立卫生间,这条件够不错的了。”
吴蔚然把笔记本扔在一边,说:“我以前的单位,员工宿舍都是统一租用的附近的小区,敞亮的楼房,面积起码是这个宿舍的一倍。”
程郁挤兑他道:“既然原来的工作单位条件这么好,那你怎么还到这儿来呢?既来之则安之,这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拾掇拾掇也没那么差。”
吴蔚然已经知道了程郁是什么性格,他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刺人的话来,倒非恶意,反而有些生动的可爱,所以吴蔚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闻言他只说:“你倒是看得开。咱们厂条件的确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急着问市里要地要钱盖新楼了。现在外边条件好的地方很多,厂里继续维持这个条件,只会一直招不到新人也留不下新人。”
程郁抬起头来,道:“原来厂里准备盖新宿舍楼是真的啊?我今天听我们车间的人说的,还以为他在骗人。”
“你们车间也有人知道了?”吴蔚然问,于是程郁便把付华胜的话重复了一遍。听程郁说完,吴蔚然了然地点头:“原来是他啊,应该是分拣车间付师傅的儿子吧,他妈妈是检验科的,付师傅现在是分拣车间副主任,所以他的消息灵通。”
程郁道:“你才来了多久,全厂人的家底都摸透了?”
“也不算。”吴蔚然量完尺寸,又开始收拾碗筷,程郁坐在沙发上看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各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都应该记住吧,我去底下车间看情况的时候,每个车间也都有几个没有任何职务但是大家都很敬重看重的人,这些人也都要特地了解。再加上云城本来就不大,咱们厂这个情况,弯弯绕绕的,大家最后都能认识。”
吴蔚然刷碗,程郁就起身把桌子擦干净,又拿过扫把开始扫地,听完吴蔚然这么说,程郁站起身来,扶着扫把,说:“那也还是你有心了,恐怕我们车间主任现在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说冯主任?”吴蔚然洗着碗扭过头来看他,道:“他本来做领导的水平也十分够戗,当初你们车间提拔主任,原本是轮不到他的,第一人选当然是你师父,他的工龄、党龄全都比当时车间里的人要长,而且他技术过硬,为人又好,机床车间是各个车间的技术员调过来成立的新车间,老主任干了没几年就要退休,一直把他当下一代主任在培养,只可惜了后来出了那么大一场变故。”
“原来你也知道那事儿。”提到李一波之前的事情,程郁的心情就变得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愚蠢。如果吴蔚然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情况,自己说这些只能是一句废话。
“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来的前几天,厂里就特地明里暗里给我知会了有哪几个员工很难缠,有哪几个员工一定不能惹。”
程郁诧异道:“所以我师父在这个名单里?也太过分了吧!孩子都已经没了,还要被人一代一代传播些什么东西啊?”
眼见着程郁发火了,吴蔚然连忙安慰他:“也算不上是故意的,毕竟也是为了厂里的持续发展。只不过厂里吃一堑长一智,怕剩下的员工有样学样,以后有理无理都要寻死觅活逼迫厂里了,所以才不大加宣扬。”
程郁对这个解释显然并不满意,但他人微言轻,想要蜉蝣撼树也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的,到头来只将自己气得不轻。
“算了。”程郁最后说:“我师父自己也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吴蔚然点点头,道:“你师父他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也不会再记恨着这些事,恐怕只想着顺顺利利走到退休就好。”
但总归是可惜的,李一波这样的人,至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可究竟什么样的结局是好的,程郁自己也说不清。
他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道:“他还喊我们车间里的人过两天一起去他家吃饭。”
吴蔚然刷着碗,又转过头来,问他:“只喊了你们车间的人?我能去吗?”
程郁皱起眉头看他,“你连一顿饭也要蹭吗?”
吴蔚然把手里的碗碟收拾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去卫生间一边洗手一边探出半个脑袋,说:“厂里领导怎么说李师傅是一回事,员工怎么说李师傅又是一回事。李师傅这人有口皆碑,我想认识一下,总归也没什么错吧。”
他洗完手出来,手插在口袋里,道:“平时我也没机会认识他。”
程郁架不住吴蔚然央求他,再者说他跟车间里的人也不是很熟悉,如果带上吴蔚然去,不管怎样都能缓解气氛,想了想便答应了。
因为约好了要逛旧货市场,程郁和吴蔚然起了个大早。前一夜下了雪,虽然不大,但气温骤然降低,来逛市场的人很少,大多数店主都缩在自家铺面里取暖。
云城家居市场有好几个,在北城的比较老旧,在南城的则气派新潮。自然价格上也是北城的便宜,南城的贵。
北城家居市场又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旧货市场,另一部分则是新的家居卖场。旧货市场里能淘到不少好东西,尽管在北城,交通不算便利,而且商场本身也十分老旧了,可是人气却高居不下。
程郁和吴蔚然在旧货市场逛了一圈,按照先前量好的尺寸挑了橱柜、茶几、沙发,因为都是二手的,所以价格非常便宜。吴蔚然和老板商量好配送的事情以后,程郁又拉着他去了涂料卖场。
“可以买一些涂料彩漆,把旧的面料擦掉以后自己上色。”程郁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弯着腰撑着膝盖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油漆涂料面前选颜色,穿在羽绒服里面的连帽衫的系带垂落下来,程郁嫌碍事,把两根绳子揪在一起塞进领子里。
吴蔚然在一旁看着,觉得他很可爱,偷笑一声,被程郁敏锐地觉察到,转脸瞪他一眼:“你笑什么?想好选什么颜色了吗?”
吴蔚然摇摇头,道:“我是奇怪你还有这个手艺吗?你怎么这么全能?”
程郁一边将脚下的涂料挨个看过去一边说:“我没正经上过学,只学了这些手艺,学得也不怎么样,好长时间没有试过,凑合着来吧。”
他嫌吴蔚然在一边碍手碍脚又不做事,道:“你如果不选,那就我来了,如果颜色不好看,你可不要骂我。”
吴蔚然上下打量程郁一眼,说:“我觉得你选的不会不好看的。”
他没有恭维程郁的意思,是程郁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品味堪忧的那种人。云城是个不太发达的小城市,这里的人穿着打扮普遍都非常普通,所以从程郁平时的穿衣风格就能很轻易地判断出他不是本地人。
倒不完全是因为程郁的衣服贵,而是他会穿,尽管颜色没有姹紫嫣红的,可是穿在他身上看着就很舒服,他不是艳丽的长相,五官却有些妩媚的意味,但程郁本人从不是那样骄纵的性格,吴蔚然只能猜这是因为他的穿着让他显得柔软。
程郁和吴蔚然买好东西,临近要回去时,程郁又拉着吴蔚然拐了回去。“别急,明天去我师父家吃饭,要买些东西带去。”
家居卖场地下层有个大型超市,程郁去买了一些水果,吴蔚然跟在他身旁,才觉得程郁在为人处世这一道上并非不懂,只看他想不想做。
先前程郁那样驳斥吴蔚然的时候,吴蔚然还只当他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直率性格,而今再看,原来是程郁的百转心思没放在自己身上。
吴蔚然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他和程郁回到宿舍,卖场送货的卡车也几乎在同时到达楼下。程郁和吴蔚然让工人帮忙把货卸下来,便准备直接在楼下完成抛光上漆的工作,晾晒好了以后就能直接搬回宿舍里换上。
程郁的工具是从车间里拿回来的,小小的锉刀拿着正趁手,吴蔚然拿着程郁给的另一个锉刀,扶着茶几的一角忍不住地笑。
“你笑什么?还不快点干活,这会儿已经中午了,太阳落山之前不弄好,颜色就调不好了。”程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笑,如果你不在机床车间,咱们是不是就没办法弄这些了。”吴蔚然说,“我没想到我还能跟你学干这些。”
程郁也笑了:“如果我不在机床车间,我们没有工具,也没有这个条件和技术,那我们就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多事情了。宿舍么,凑合着也能住。”
吴蔚然连忙说:“那可不行,我觉得我们值得住一间更好看更舒服的宿舍。”
程郁斜觑他一眼,眼尾漂亮地勾着,他没说话,只含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室外的冷风里,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像玻璃珠封存的里脆弱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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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程郁和吴蔚然赶在太阳落山前把漆都上好,然后就摆在楼下通风晾干。上楼之前吴蔚然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问:“扔在这里不会被偷吧。”
程郁也回头望了一眼,道:“应该不会,明天早晨起来再看吧,反正就这么大个厂区,咱们今天在楼下收拾这些也都有人看见,真要是偷走了,那可真是……”
程郁没往下说,但吴蔚然也明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即便不闹大,也承受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不好,但也有小地方的好。
大约是辛苦干了一天的活,两个人回去便洗洗睡了,买回来的沙发已经摆上了,两个人却也没有精力去躺一躺坐一坐。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程郁看了眼时间,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冲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敲响吴蔚然的房门,冲着揉着眼睛刚从床上坐起来的吴蔚然问:“你还去不去了?”
吴蔚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一声:“啊?”
程郁嘴里含着牙膏沫,含糊地解释道:“我师父家,今天请吃饭,你还去不去了?不去的话,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掀开被子,道:“去去去,怎么不去。”
大约是起得太着急,吴蔚然站起身来,和程郁面对面了,才想起来自己睡觉前嫌宿舍暖气太热,把睡裤给脱了。
现在他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而内裤,则因为成年男性常见的生理现象,而顶出来一大块。
程郁大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画面,他举着牙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将牙膏沫咕咚咽下去,呛得他弯下腰拼命咳嗽起来。
吴蔚然下意识两步走到他身边为他顺气,可他靠的近了,程郁弯着腰,吴蔚然挺立的下半身仿佛直冲到程郁面前,他连忙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面红耳赤地摆摆手。
“我没事,我先去刷牙了,你也快点……”程郁退出吴蔚然的房间,含糊着说:“快点穿好衣服吧!”
直到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了,吴蔚然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站着拍拍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仍旧精神焕发的小弟,倍感丢脸地倒在了床上。
男人之间遇到这种情况分明很正常,上大学的时候吴蔚然甚至和室友比过大小——自然了,自从室友们经过比较得知他的尺寸一骑绝尘以后,就没人再拿这事来说事。吴蔚然一直没想过自己还会遇到这么尴尬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