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宁宁在电话那边思考了一会儿,说:“星期天下午四点可以给我打电话。”
翟雁声在旁边听着,闻言立刻冲着电话那端的翟宁宁说:“你想都别想,星期天下午四点是你的舞蹈课,不好好上课的话,我不会再给你买任何你想要的玩具,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和池帆哥哥也不会给你买。”
翟宁宁妄想偷懒的计划被迫搁浅,她怏怏不乐地挂了电话,程郁把手机还给翟雁声,问:“那我每周什么时候给宁宁打电话比较合适?”
翟雁声想了想,道:“之后再看,每个星期说几句话哄哄她就行了,真想抽出一个时间跟她聊天,她又要嫌烦,该闹腾了。”
程郁掀开被子起床,洗漱完以后他站在卫生间门口局促地准备措辞,想着待会儿该如何跟翟雁声开口提回宿舍的事情。可翟雁声似乎很忙,挂了翟宁宁的电话以后翟雁声就继续坐在办公区看文件,翟雁声工作的时候程郁不敢打扰他,也不敢让客房服务进来,程郁自己把房间里收拾干净,然后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没过一会儿赵铭译便来了,程郁去开的门,顺手接过赵铭译手里满满当当的早饭,程郁去放早饭,赵铭译去办公区给翟雁声汇报工作。
程郁把餐具都摆整齐,坐在一旁等着两人聊完,翟雁声没有穿正装,他半挽起袖子坐在程郁身边,问赵铭译:“吃饭了吗?”
赵铭译客气地颔首,说:“吃过了才来的。”
翟雁声便道:“那行,那你就去吧,按我给你说的。这几天云城这边如果有饭局应酬都先推掉,就说我在忙着看一期文件。”赵铭译临出门前翟雁声又叫住他,道:“复工以后你也继续去城北工业区视察,周边几个厂的视察报告和材料尽快整理出来,我们还要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一期的方案。”
程郁听到城北工业区几个字,又顿了一瞬,翟雁声对他新生活的入侵毫不留情,像开着坦克似的,轰鸣着碾过程郁的世界,把他本就不算太坚固的城墙碾压得稀碎。
赵铭译走了以后,翟雁声对程郁说:“从今天开始赵秘书工作就会很忙了,没空送你回去,我待会儿也有视频会议要开,所以吃完饭你自己回去吧。”
程郁没想到翟雁声会主动提起让他回去的事情,而且还是以一种程郁最不排斥的方式回去,他眉梢不由自主扬起来,然后很快克制地强行压下去,抿着嘴点点头算作回答。
翟雁声冷眼瞧着程郁的样子,想着临走前翟廉佑对他的叮嘱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松一紧,程郁的心思便自主不自主地牵挂在翟雁声的身上,便分不出心思来惦记旁人了。
程郁吃完饭后独自坐着公交车往回走,云城不大,但因为北城区的规划远不如南城区一目了然,里边街道小巷纵横交错,又有许多单行道双行道的区分,所以公交车线路规划得都格外复杂。公交车进了北城区就如同进了迷宫一般,通行时长也会拉长许多。
程郁在公交车上坐得昏昏欲睡,直到时至晌午,他才遥遥看见厂区的大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厂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下来很多人,都是返工准备第二天上班的。程郁走在这些人群中,才找回了自己的归属感。
他回到宿舍时卫生间的灯亮着,里边有哗啦啦的水声,程郁轻轻地推门,看见吴蔚然背对着他在卫生间里洗衣服。
听见响动,吴蔚然也转回头,他心里仍然介意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既介意自己热络到惹人生厌的地步,也有些介意程郁对他的毫不留情。所以吴蔚然的表情很复杂,他和程郁对视两秒,喉结几次上下滚动,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程郁先开口,他自己对吴蔚然于心有愧,所以敏锐地觉察出吴蔚然生气也顺势接下这个气,道:“你别急着洗,待会儿我也有衣服,我们一起拿去洗衣房洗吧。”
这算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吴蔚然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道:“还剩两件毛衣,能洗得下吗?”
吴蔚然家里过年头几天都不洗衣服,原本他妈妈打算头几天过去再给他把衣服都洗干净,可吴蔚然走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他就一意孤行回了云城。方才吴蔚然自己蹲在卫生间里搓衣服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叛逆又可笑。
但现在程郁问了他,他又觉得这一趟叛逆似乎是值了,起码也没有刚才顾影自怜时那么可怜了。陷入感情中的人总是最能给自己的盲目和疯狂找借口,以前吴蔚然瞧不起这种行为,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其中的一份子。
程郁收拾了过年放假时穿过的衣服,连带着吴蔚然的两件毛衣,装了满满一盆端着去洗衣房,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以后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间,许多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有几个年轻的女工人碰了面,夸张地互相点评起新换的发型和新买的衣服。
这个春节假期虽然只有几天,可每个人都在这几天发生了许多变化,包括程郁。他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他再也不能像刚来云城时那样无忧无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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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变化的不止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第二天程郁去上班,进了车间就发觉气氛不对,上班时间过了不到五分钟,杨和平就拿着会议记录本过来喊人。
“都别坐着干聊了,来会议室开会,快点。”
才刚上班就开始开会,大家都懒懒散散地拖着步子往会议室走。进了会议室才发现气氛十分凝重,这才都收敛神色,老老实实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程郁余光瞥向上首,似乎很合理又很不合理的,是杨和平坐在上边,而冯广树坐在下边。合理似乎只在程郁心里合理,毕竟他来得晚,没见过冯广树几天,大多数时候车间开会,都是杨和平坐在上首开的。
杨和平见人都到齐,打开手里的会议记录本,清清嗓子,道:“年后复工,我们开个短会,既是收工收心会,也是一个重要的人事调动会,下面的内容比较重要,大家要作好记录。”
大家纷纷翻开自己的会议记录本,除了杨和平的记录本有厚厚一本,其他所有人的记录本都没写几个字,原以为这场会议也跟之前的会议一样,是大家听天书熬时间的会,没成想杨和平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我先来做一个人事调动通知。我们车间的老主任,一直以来非常关心爱护员工的冯广树冯主任,接下来将要调任去原料科任副科长,机床车间的主任由我担任,副主任由李一波担任,让我们欢送冯主任!”
机床车间不是厂里的重要部门,十多年来不曾有过人事升迁变动,没成想这么多年头一次调动,就是给了冯广树一个天大的难堪。
原料科统管原料车间、晾晒车间等原料相关的多个车间,比起机床车间,调任原料科看似升迁,实则是明升暗贬,毕竟拿一个有着实际权力的一把手去换一个上级部门的二把手实在不划算。更何况原料科事实上被底下的几个车间架空,原料科内一共有一个正科长,两个副科长,副科长没有一个是原料科正常升迁上去的,基本都是别的车间犯了事的人被发配道原料科。
现在算上冯广树,是第三个了。
程郁不太明白厂里这些曲曲折折的弯弯绕,听见李一波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副主任,心里由衷地为他高兴,但瞧见李一波的神色和冯广树的神色,他识趣地选择没有说话。
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回到宿舍了,程郁才将这场人事调动说给吴蔚然听,吴蔚然将原料科的原委跟程郁说过以后,程郁又问:“那也没道理突然调冯主任过去,之前冯主任学习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厂里的人事调动没有冯主任的份儿吗?”
吴蔚然摇摇头,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你觉得这是突然的调动吗?你想想过年放假前你们车间的事儿?”
程郁这才想起张衍和唐远的那件事,程郁皱着眉头惊诧道:“不至于吧,当时不是也没什么反应吗?而且厂长都说了,年节底下的,不要大张旗鼓宣扬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吴蔚然摇头,道:“那是说给海源集团的赵秘书和咱们听的,让咱们觉得是过去了,其实没有。这事让厂长和咱们厂在海源甚至普通员工面前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归根结底,在厂里领导心里还是你们车间闹出来的事,刚巧你们冯主任那天又不在,我猜厂里就是逮着这个事儿做文章了。”
程郁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种事不是自己操心的,便摇摇头,道:“算了,我师父升官了,我还是为他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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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520快乐鸭!
第49章
吴蔚然说的没错,没过几天程郁就听到流言,说冯广树因为年前翘班的事被领导发现,再联系到他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表现,所以给了他调任的决定。
全厂上下翘班的人绝不止冯广树一个,厂里到了淡季就没什么活儿,有近一半的人都会做点私活,一般人把活带到车间来干,胆子大的人会直接翘班去外面干。厂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云城不算大,整个云城的人情世故往来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没必要放大。
冯广树年前在家准备年货,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年节底下常有人这么做,最夸张的时候,还有人把烤架和卤锅摆在工厂生产区的院子里,大家现做现吃,后来还是被市里的消防大队发现了这事,明令禁止了这种行为,这才把厂里的风气给刹住。
可坏就坏在冯广树翘班的那天机床车间在加工车间闹了那一场,还让厂里领导在海源的赵铭译面前丢了好大一个人,这样的事,最终都落在了翘班没来上班的冯广树头上。厂里领导念在赵铭译的面子上不好处理涉事人员,但不处理一个人,自己的心头火又实在难消,冯广树既是牺牲品,说起来却也不冤。
程郁和吴蔚然聊起这事,都觉得冯主任,现在应该是冯副科没这个命,原本安安稳稳在机床车间混到退休也就罢了,现在出了这事,原料科的饭碗可是最难端的。
程郁问吴蔚然:“都说原料科难混,到底是为什么难混,总得有个缘由吧。”
吴蔚然在脑海里仔细地搜寻了一会儿,然后老实地回答他:“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去问问。”
程郁笑起来,说:“你来厂里的时间比我还晚一点,平时听你说厂里这些事情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恶补厂里的历史,什么都知道呢。”
吴蔚然也笑:“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我这都是听我们办公室的孙姐说的,她经常在办公室跟我说厂里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我看整个厂里,没有比她消息更灵通的人了。”
于是程郁便同他开起玩笑,说:“那孙姐这样就很适合你们宣传工作,你们宣传科不就是需要会宣传能宣传的人吗?”
程郁开玩笑的时候眼睛眯着,不论旁人有没有体会到这个玩笑里的好笑之处,程郁自己的表情首先看起来就非常享受。吴蔚然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像一只满足的小动物。有点像小猫,很软很娇的样子,又有点像小狗,仰着脖子等人夸赞。
吴蔚然也跟程郁开玩笑,说:“是吗,那你适合做宣传吗?让你们车间每个月交一篇稿,程郁,你可一篇都没有交给我。”
见吴蔚然提到这个话题,程郁落荒而逃,连忙躲进自己房间,说:“好了好了,该睡午觉了,下午起来还得上班呢。”
下午去上班的时候吴蔚然惦记着程郁的问题,就趁着孙姐在办公室的时候问起孙姐,孙姐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合不上,非得把前世今生都给吴蔚然说清楚不可,话头是吴蔚然先挑起来的,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听孙姐说话。
“以前呢,原料科是咱们车间最风光的部门,我们这个厂规模大,工业区里好几家工厂都是在调整生产结构的时候从我们厂里分出去的,你想想,周边这几家工厂都是做食品的,原料科是个利润多大的部门,当年人人都抢着往里钻。后来几轮改革,原料科还是很吃香,为什么呢,因为原料科还能时不时出差,去外面收购原材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分老人新人,每个人都有机会,拿着公款在外边,说是出差,谁不知道还能附带着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当年这种肥差说是馋的人流口水也不夸张。”
孙姐说到这里,问吴蔚然:“你知道他们当年都去过什么地方吗,十年前吧,很多人到了现在连大城市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原料科的人当年就能去咱们当初想都没想过的大城市、沿海城市,还带回来新鲜的手机,外国巧克力,漂亮的裙子,真是羡慕死人了。”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成现在这样了?”吴蔚然问孙姐。
从孙姐的叙述里,原料科的衰落其实早已有迹可循,油水如此丰厚的部门,内里当然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又见不得光的交易。原本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来厂里改制,原料科的业务被下辖的原料车间分拣车间等几个车间分流,原料科原本外出拓展市场的业务也被销售科顶替,但原料科当年仍是厂里举足轻重的元老级部门,虽然职权被削弱,能捞得着的油水也显见少了许多,但仍然是普通车间艳羡的对象。
直到当时原料科的科长夫人站出来实名举报科长贪污受贿还在外边养女人,孙姐说起这事仍然唏嘘,她靠在椅背上,慨叹道:“小吴啊,你可能不能明白,这个命数的事情真的说不好,巧合多了堆在一起,都没法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