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盛帘招很短促地笑了声,像是觉得很好笑,“你和谁也想做朋友,不嫌多?”
“别打哑谜了,”时舟摇只觉得一阵疲惫,站着的两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想赶紧结束这场咄咄逼人的对话,“直说吧盛哥,你想怎么样?”
盛帘招说:“我不想只做朋友,舟摇,我不相信你一直没看出来。”
时舟摇微张着嘴愣住了,他是真的没看出来。三年前分开时盛帘招的话说得明明白白:那就再也别联系了,谁也别先说软话,世界上没谁离了谁过不下去。
他以为谁都可能回头,可盛帘招不会,他们两人中间最先后悔的肯定会是自己。但盛帘招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当时那么生气,怎么会拉下面子说出回头这种话?
半晌,时舟摇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轻声问:“你不觉得好笑吗盛哥,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清楚,路还那么长,何必非要在死胡同里打转呢。”
“不是死胡同,”盛帘招说,“万一是唯一一条通路呢。”
“通不通路的,三年前不是早试过了么?”时舟摇苦笑了下,“结果证明不就是条死胡同。”
没结果的,曾经的他们那么相爱,他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可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而现在的他们和那个时候比并没有什么进步,甚至还退步了,至少时舟摇自己是这样。
那凭现在的他们又有什么底气就相信再来一次会更好呢?
不会好的,时舟摇冒出这样的念头,无论再试多少次都一样。
那道巨大的鸿沟,那堵厚重的墙壁,还有不断退缩的自己,都是挡在他们面前的荆棘。感情这东西不是只靠一个人的固执和努力就有用的,而他是懦夫,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做不到。
他看到盛帘招久久没有说话,垂眼笑了笑,说:“这儿还挺冷的,回去吧盛哥,我也回去了。”说罢他转身继续朝前走。
这次没有撕破脸皮,他想,总算可以体面点儿,不像分手那次一样,两个人都不好收场。
走了几步后,他听到盛帘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像他平时那么冷静,甚至带了那么一丝颤音,他说:“时舟摇,过了这村就再也没这店,你想好了。”
时舟摇的脚步顿了顿,垂着的左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没有回头。
他没想好,他肯定会后悔,后悔死,可他硬着头皮就是不回头。
盛帘招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没有听见他说“想好了”或是“没想好”。
夜风萦绕,路边的水果店都在纷纷关门收摊了,拉卷帘门的咯啦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时舟摇迈开步子朝前走了,背影一瞬就被夜色融了一半。
盛帘招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好,你最好不要后悔。”
话音中的怒意和当年如出一辙,可狠话到最后也就撂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知是舍不得再多说一句,还是心如死灰到不想再多说一句。
因为走得太急,没看清脚下,时舟摇被路边凸起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手臂被擦破一大块,渗着血,他索性在旁边的花坛边沿上坐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出,现在突然又不是很想回家了。那个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月没回去满屋子冷冰冰的灰尘。
明天请个阿姨来打扫一下吧,他想。
家里那几盆花怎么样了?他不是个勤于浇花的人,他妈以前总说他不适合养花花草草,那些东西金贵死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养死,让他别打那些东西的主意。
所以他也就在家里装饰性地养了那么几盆好养的花草。
他没叫人定期浇水和晒太阳,是不是死了?
小罗把他酒店的东西都收拾回去没有?他那个连自己都不如的丢三落四性格,别不是落下什么东西吧?
最近拍完了没事干,景哥又会给他安排事儿做吗?
……盛帘招现在走回车边了吗?他又没戴口罩,不会被拍到吧?
操,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想别的事,最后又都会转到盛帘招身上来。
他没办法不想他。
怎么就又变成这样了呢。
盛帘招说那句“你最好不要后悔”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生气?失望?冷漠?
他把事情又搞砸了,相处这段时间来,盛帘招步步让着他,步步关心着他,就像从前一样。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如今又一朝打回原形。
这回大概是真的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他早就应该想到,盛帘招这样骄傲的人,要么做最亲密的恋人,要么干脆天各一方,做朋友又算怎么回事儿?盛帘招从来都不缺那一两个朋友。
最后是怎么走回家的时舟摇不知道,打开门后他没有开灯,脱了鞋径直回到卧室仰面躺倒在床上,几度闭了眼,可一点困意都憋不出来。
后来疲惫地拖着身体去浴室洗澡,低头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盛帘招的衣服。
他把衣服脱下来,叠好放进脏衣筐里,不由自主地望着那两件衣服发了会儿怔,昏昏沉沉地去开花洒洗澡。
水淋在身上的一瞬间,脑中莫名其妙地就浮现出他和盛帘招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来。那不是什么令人记忆深刻的场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普通,可他就是记了很多年。
或许是因为那天打开门时漫不经心的一瞥,又或许是因为少年当时微蹙的眉眼。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桌子边上收拾东西,随后是一阵低沉的敲门声。
又有室友到了,时舟摇脸上挂着笑容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后站着的人的样貌。很高,很瘦,也很好看。但是那人却蹙着眉,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时舟摇分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的不耐烦。
不好惹啊,他当时这样想。
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盛帘招当时已经在很努力地掩藏情绪,他刚和父母吵完一架,独自拖着行李箱来报道入学。
没有人注意到他内心那点微不可查的烦闷,只有时舟摇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 33 章
开学第一天,时舟摇和一身戾气的盛帘招打了个照面,在心里给自己写上“此人不好惹”几个大字警告。
开学第三天,从小到大没和人闹过矛盾的时舟摇破天荒和对床这位新室友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也不算,他们两个人一个不会吵架一个沉默寡言,最多是对着互相冲撞了两句。
其实时舟摇也说不上来怎么自己当时就没忍住。
他天生自来熟,两天不到和其他两位室友混了个七七八八熟,唯独最后这位不好惹的哥们,进门两天,除了必要的招呼外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他自认亲和力不差,可就是和这位搭不上话。
时舟摇也看出了盛帘招这段时间是因为心情不佳才会这样,但存心就要逗弄逗弄,看看能不能逗乐这人。一旦起了心思,九匹马拉不回来。
火锅啤酒烧烤冰淇淋小龙虾都用上了,这哥们丝毫不为所动。
后来连高铭和吴宜都看不下去了,笑着说他:“你他妈闲的啊?”
到最后时舟摇也没耐心了,一腔好心被泼了盆冷水,当着盛帘招的面扔下一句:“您是尊佛吧,小小年纪能有多大心事儿啊值得烦成这样。”
盛帘招看了他一眼,冷冷回了句:“我就不信你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这句话像有无形的杀伤力似的,时舟摇的脸色当场变了变,过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甩门走了。
生气归生气,他这人不大记仇,没过几天又跟没事人似的。盛帘招的状态似乎也调整过来了,两人渐渐步入了平和的室友关系阶段。
再后来时舟摇也逗弄过盛帘招几次,但盛帘招再也没像那次那样冷言相对过,甚至有时候会被逗得笑几下。
他们的关系不知不觉中变得亲密又自然,到了后来,盛帘招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连翘了晚自习□□去网吧打游戏这种事都欣然接受。
小争吵只有过一次,至于那次是因为什么实在不记清了,大抵是太过鸡毛蒜皮,可能是他偷偷把外出记过单上盛帘招的名字划掉了,被主任发现后把两个人的记过处分记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盛帘招说他这种做法很幼稚,是瞎逞英雄乱出头的行为。时舟摇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说换个人他依然会这样做,这叫两肋插刀。
屁的两肋插刀,盛帘招三天没和他说话。
时舟摇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么个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你生气我还生气呢。
转念又想到过几天是盛帘招的生日,怒气没地方撒,转瞬消了。生日多重要啊,再怎么闹别扭也不能耽误了过生日。
两天后,他提着偷跑出去订的蛋糕,没事人似的拿在盛帘招面前,点着了蜡烛笑着对他说:“哥,生日快乐。”
盛帘招当时大约是气还没消,蹙眉看着那个蛋糕,又抬眼望着时舟摇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再后来,盛帘招不知怎么喜欢上他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追人追出了誓不罢休的阵势。时舟摇从没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连自己都始料未及。
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是能躲就躲,可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在他以为马上要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盛帘招忽然就冷淡下来了。
高铭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老弟,别理他,跟你玩儿欲擒故纵呢。”
也不知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打算放弃了,两个人冷了一个多月,冷到后来时舟摇觉得自己都快忘了怎么和他说话。
又过了不久,他偶然一次在校外的小树林里撞见隔壁班的级花跟盛帘招表白。
从来没收过姑娘礼物的盛帘招竟然收下了那个精美的礼物盒,和姑娘肩并着肩走了。
如果是欲擒故纵的话,倒也没必要在这么隐蔽的没人看见的地方欲擒故纵。时舟摇想了想,这回大概是真的了。
心里像有什么悄然打翻,连自己都说不清的酸涩蔓延开来,他在床上躺了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一直到盛帘招推门进来,开门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猛然从床上坐起,转头定定看着盛帘招。盛帘招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轻轻笑了那么一下,而后径直坐回了自己桌前。
时舟摇却突然在这一瞬的对视中,模模糊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半夜两点多,屋内的窗帘没拉,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深夜里林立的高楼和不眠的霓虹灯。
时舟摇抱着毯子走出卧室,弯腰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在客厅的地毯上坐下来。
深夜没什么好看的台,来来回回换了一圈也没找到想看的节目。切到D台的时候正在重播卧底,时舟摇只看了一眼就换了台。
最后停在音乐频道,不知道放着一个什么选秀节目,参赛的选手正抱着吉他翻唱《贝加尔湖畔》。音色很好听,唱得也深情,但和原版比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时舟摇平时不怎么看选秀节目,但这次却迟迟没有换台,听着屏幕里的歌声抱着毯子不由自主发起了怔。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从前他只觉得这歌深情,喜欢唱,有点儿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思。他还和盛帘招说过,哥,以后咱们一起去贝加尔湖吧。
真到了后来再听见这首歌,反而有些不敢面对了。
电视里的选手唱完了,尾音结束后,时舟摇抬起握着遥控器的手关了电视。这时候困意才渐渐涌了上来,他躺在地毯上慢慢闭上眼,入睡前昏昏沉沉地想,夏天到了,贝加尔湖的冰面融化了吗?
次日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去开门,小罗正在门外往里面探头:“哥你怎么睡地毯上啊,地上多凉。”
“不小心睡着了。”时舟摇抹了把脸,接过小罗手里的行李箱朝屋里走,“吃早饭了没?”
“吃了啊,还给你带了。”小罗跟进来,把手提袋放在茶几上,又四下里看了看,“还不算脏,要不要我帮你打扫哥?”
“叫阿姨了。”
时舟摇去洗手间洗漱,过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袋子递给小罗:“这套衣服帮我送去洗一下,洗完顺便寄了。”
“地址呢?”小罗接过袋子低头看,袋子上贴着一张便签条,上面记着地址。他扫了一眼地址和收件人,随后抬头看时舟摇,“这是帘招哥的衣服?”
“嗯。”时舟摇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去拿桌上的早餐。
小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道:“哥,这么说你前天晚上是在帘招哥家?”
时舟摇又“嗯”了声。
小罗心里疑惑,到底是不是朋友?还是说之前还不是现在又是了?朋友归朋友,这进展有点太快了吧,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能去对方家住一晚上的朋友了?
“原来你们是朋友啊。”小罗不由低声咕哝道。
“什么是不是朋友?”时舟摇坐在地毯上看向他问。
“我之前有一次说错话了,问帘招哥你们两个算朋友了吧,帘招哥跟我说不是,我还当我说错话了。”
“他这么和你说的?”时舟摇笑了笑,随后也点点头道,“嗯,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