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看到他的出生日期,瞬间露出三观炸裂的表情。
沈戈嗤笑一声,随即又犯了难。不远处那交警站定了,时不时看他们一眼,似乎打定主意要盯住他们,看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违规。
“会骑这车吗?”他问凌笳乐。
凌笳乐迟疑道:“我会骑自行车。”
沈戈站起来,单手扶住车把,“那差不多,这样是加速,这是闸,骑慢点,走自行车道,拐弯的时候左右看,有的汽车会闯红灯,要小心。”
凌笳乐心里没底地瞧他一眼,坐到他刚才的座位上,还热乎的。
“行吗?”他握住车把,看眼前面宽阔的街道,街上车水马龙,心里很不踏实。他从小到大都是车接车送,从来没有骑着两轮车上过街。
沈戈回头看那交警一眼,“你骑吧,我跟你跑一段,等你练会了。”
“那多累啊?”
“你骑慢点不就得了,这里……轻轻拧一下,哎对。”
凌笳乐启动了车子,他跟着小步跑在外侧。
“你刚说的‘站位’是什么意思?”沈戈问道,虽然在小跑,但声音依旧平稳。
凌笳乐对他也有些好奇,一边骑车一边与他聊天:“你们拍那种片子……不讲究这个?”
沈戈脸上显出些难为情,“我刚进那公司,还没拍过。”
凌笳乐恍然大悟:“哦,对,你刚成年。”
沈戈脸上的难为情更明显了,“跟那个没关系。”
“你怎么想去拍那种东西?”
沈戈又跑了几步,才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缺钱呗。”
凌笳乐不说话了。
沈戈有些懊恼自己的态度过于咄咄逼人。
“你后来又见着王序了?”竟是凌笳乐打破这尴尬。
“见着了。他说他对我的形象很满意,过几天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笳乐替他高兴,“恭喜。”
“还得谢谢你提醒。”
凌笳乐自嘲地笑笑:“谢我干嘛,今天要不是我跟你对戏,你可能已经被定下来了。本来就是我拖你后腿。”
沈戈爽朗一笑:“那也怪不着你,是我先……”后面的也不好说出口了,是他先挑的凌笳乐。
“我觉得我会骑了。”凌笳乐按下刹车。
沈戈微一愣神,跟着停下来,随即笑道:“那行,你慢点儿骑,回头给我发个地址我去把车取回来。”
“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哦,好。”
“你怎么回去呀?”
沈戈指了下前面,“我坐公交。”
凌笳乐看了一眼那拥挤的公交站,后面的广告牌换了新的,是艾真真和杜文一起拍的公益广告。
“好的。那……今天谢谢你了。”
沈戈低头看着他,“还想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那些记者为什么老拍我?”
凌笳乐笑了,“因为你长得帅呀!他们知道王序来试演员,王序又爱用长得好的新人……估计你今天就能在网上搜到自己的八卦了,长得帅的就算是素人也能吸引眼球。”
他好几次说他帅,沈戈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路上小心,拐弯的时候一定要左右看看,别看见是绿灯就直接走。”
凌笳乐大笑:“你之前说过一遍啦!你怎么跟我助理们似的,一句话翻来倒去地说!”
沈戈也笑,心想还不是因为他看起来特别让人不放心。
他目送凌笳乐行远,在公交站等车时拿出手机点开凌笳乐的朋友圈,里面竟然光秃秃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又放大凌笳乐头像里的照片,像是一个男芭蕾舞者的黑色剪影。他于这方面是完全的外行,只觉得那剪影中的身体线条舒展而柔韧,很美。
坐上车后,他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凌笳乐”三个字。
手机屏瞬间被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占领——“艳照”“包养”“陪睡”“劈腿”“男女通吃”“性丑闻”。
沈戈皱着眉往下滑动屏幕,点进一篇文章——《八一八凌笳乐是怎样将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
他在这篇文章开头看到凌笳乐刚出道时的照片,才十七岁的男孩子,站在三个队友旁边,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脸上还带点婴儿肥,因为脸上的肉比现在多,那双眼睛看上去不像现在这么大,整个人的气质都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纯真,和现在很不一样。
文章后面就说他小小年纪就整容,结果越整越残,并配了凌笳乐这两年的照片做对比。脸明显瘦了,显出尖下巴,眼睛也更显大了,延伸出去的眼尾更明显。只是笑容没有了,眼神又冷又硬。尤其其中一张照片里的他像是在发脾气,瞪着眼睛,眼白露多了,显得非常凶,确实有些不好看。
但沈戈认为这记者就是睁着眼说瞎话,凌笳乐这张脸只是瘦了而已,哪里是整容?而且现在分明就很漂亮,这记者怎么好意思说他“残了”?
这记者后面又拿几张凌笳乐发脾气时的照片说事,说凌笳乐如今越长越奇怪,面相反映性情,一双俏丽魅人的狐狸眼竟生生长成吊梢三白眼,可见凌笳乐越来越刻薄。
沈戈却想起凌笳乐笑话他爱出汗那会儿,一双眼睛促狭地笑着,几乎弯成两枚月牙……
晚上做完工回到家里,他躺到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睡觉,而是又拿出手机将白天没看完的那篇文章加载出来。
他手指往下滑,扫过一些关键词,“利用与同性队友的恋情大肆炒作”“劈腿”“不伦恋”……直到看到“疲劳驾驶撞伤粉丝父亲”——
“这名粉丝是单亲家庭,父亲独自将她抚养成人……家破人亡……”
沈戈突觉索然无味,毫不留恋地关掉网页。随即他又想到什么,试着搜了一下王序,并没有如凌笳乐所说的看到自己的照片,却在一堆新闻里看到凌笳乐的名字。
这是篇很不严肃的文章,论证王序可能会找凌笳乐演电影,理由是王序在过往的作品里显示出他是个“腿控”,而凌笳乐长了双“绝世美腿”,并有照片为证。
沈戈知道这是哪张照片,就是洗手间里听到的那个——“你看那视频没有?”“废话!谁不看?”
他犹豫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凌笳乐、视频”。
不太好找,但还是让他找到了,三十几秒的视频,竟然十分清晰。凌笳乐趴在床上,全身光裸臀部打了肉色的码……这视频太清楚了,确实是“绝世美腿”,又长又直,颜色也没有失真,在灯下珍珠似的白到发光。
那个凌笳乐喝多了,醉醺醺地向后伸手要水喝,还说:“关灯,太亮。”
随后便有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大手出现在画面里,从脚腕开始,沿着那笔直的线条往上爬。
沈戈呼吸粗重地关上手机,身心皆燥地用力砸了下床板。
第10章 糖果仙子
徐峰找凌笳乐快找疯了——家里没人,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从前跟着他的几个助理也联系不上他。徐峰甚至还问了陈嫣和杜文,他们也不知道凌笳乐去哪儿了。
这么个醒目的人,好像一夕之间消失了。因为他最近的境遇,徐峰甚至以为他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就在徐峰几欲抓狂之时,凌笳乐正坐在异国的街头,和爸妈一起悠哉地喝着咖啡、晒着太阳。
凌笳乐的父亲凌宗夫是名资深音乐指挥家,这一季度正带着乐团做世界巡演。
凌宗夫每年大小演出几十场,通常不会带着妻儿。
妻子张媛曾是国家芭蕾舞团首席,高龄生产后退居幕后做指导教师,到现在依然很忙;儿子凌笳乐更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用他们那个圈子的话来说,就是“通告不断”,一年下来,凌宗夫和张媛通过媒体见到儿子的次数比见到本人的次数都多。
这次一家三口一起出行是母亲张媛的主意,理由是凌宗夫的这次巡演会路过她留学时待过的城市,而凌笳乐小时候一直想去那所著名的音乐学院看看。
不过凌笳乐很清楚,妈妈只是想带他出来散散心。
异国陌生的街景让他很放松。
他看着旁边广场上散步的情侣和带着孩子的父母们,看见他们闲适的脚步和脸上的笑容,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穿着那件黄马甲、戴着黄头盔在路上自在奔跑时的感觉。
广场上摆着一架钢琴,时不时有路人过去献个艺,多数是业余爱好者,也有弹得相当好的,可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如果是业余爱好者弹奏,凌宗夫不会发表一个字的意见;但倘若是水平不错的专业人士,他就会忍不住品头论足。
都说指挥家是乐团的“独裁者”,凌宗夫将这一点展现得淋漓尽致。凌笳乐和张媛早习惯他如此,由着他发表傲慢且苛刻的评论,耳朵只听着广场上的音乐。
某首曲子响起,张媛和凌笳乐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糖果仙子》!
张媛有些心痒地看向自己丈夫。
凌宗夫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看着自己不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妻子,微微摆了下手:“想去就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媛有些欣喜地站起身,回首看向自己儿子。
凌宗夫对凌笳乐轻斥道:“愣着干什么?陪你妈妈一起过去。”
凌笳乐踌躇地站起来,尽管这里是异国他乡,但他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过于招摇。
张媛笑着拉起他的手,脚步轻快地向那架钢琴走去,身后传来凌宗夫老气横秋的叮嘱:“给你妈妈拍照片!”
张媛真的不算年轻了。她跳了十二年首席,年近四十才冒着风险生下凌笳乐,此时已是六十二岁。岁月不仅沾染了她的面容,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早已不是曾经巅峰时的状态。
可她的舞姿依然轻盈美妙,那一双经过时间淬炼的眼睛里透出近乎少女的纯真与愉悦,让人惶然觉得糖果仙子这一生都未老,她始终快乐,永远跳着轻快活泼的舞步。
张媛自信的舞蹈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有人还拿出手机拍照。
凌笳乐站得离母亲最近,本来也在拍照,在看见那些手机时突生怯意,想退到人群外面。
张媛做了一个漂亮的阿拉贝斯克舞姿,一条手臂优雅地前伸,朝向自己儿子,眼睛也看向他,视线温柔且带有鼓励。
凌笳乐稍作犹豫,将手机放进兜里,吸气、吐气、昂首、收腹,踩着琴声轻盈地上前两步,手臂柔软且有力地伸出,托住母亲的手。
《糖果仙子》被弹奏了三遍,许多动作张媛已经做不到位了,需要凌笳乐的协助才能完成。单人舞由母子两人共同演绎出来,迎来热烈的掌声。张媛拉着儿子的手,如在真正的舞台上表演那般向观众鞠躬谢幕。
两人回去的路上,张媛问凌笳乐:“乐乐,你知道妈妈这辈子最正确的三个决定是什么吗?”
凌笳乐还沉浸在刚刚由舞蹈带来的纯粹快乐中,立刻回道:“学芭蕾?”
张媛小时候是被当做花样滑冰运动员来培养的,直到12岁的时候,她突然坚定地改学芭蕾,这个起步比起多数人已经晚了很多。
“这是第三正确。”
凌笳乐“噗嗤”一乐,肯定地说道:“第一正确是嫁给爸爸。”
张媛看着他,柔声道:“这是第二正确。”
凌笳乐猜到第一正确是什么了,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张媛说:“第一正确的决定是生下你。”
凌笳乐眼眶发烫。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拖累。因为自己,母亲不得不从首席的位置退下来,从此彻底告别舞台。之后母亲欣喜地发现他先天条件很好,很适合跳芭蕾,他小时候也愿意学,不怕吃苦,可是后来却又放弃了……
“妈妈十二岁才开始学芭蕾,同班同学都是八、九岁,甚至六、七岁的小朋友,我立在她们后面真是显得又大又笨,每次被老师训哭都会怀念冰场,后悔自己来学芭蕾。”
“二十六岁时才当上首席,被我竞争下去的那个女孩比我小七岁,她说我最多在首席的位置上跳三年,到时候她二十二岁,这个位置还是她的。后来我一直跳了十二年,那个女孩儿早就改行去开辅导班了。”
“我三十岁才认识你爸爸,你爸爸脾气又臭又硬,每次和他吵完架都后悔为什么偏偏在那么多追求者中挑了他。后来和你爸爸结了婚,这么多年了,你也看见了,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三十八岁时才生下你。有不少舞蹈演员生完孩子还能继续跳,我以为自己很勤奋,应该也可以,但这种事还是得看运气。”
“不过妈妈从来都没有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张媛问道。
凌笳乐已经快哭了,声音开始发紧:“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可爱?”
张媛笑着点头:“嗯,对,你小时候特别可爱,你一直都可爱,现在也一样。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尊重舞台、享受舞台,每一天都尽了自己的全力,已经没有遗憾。”
“我这一生所有重大而正确的转折都比常人晚许多,初做决定时也有很多迷茫惶恐,甚至懊悔,但最终,这些迟到的决定都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因为它们都遵从了我自己的内心,并且督促我为之努力。”
张媛看着凌笳乐,抬手将他眼下的泪水擦走,慈爱地说道:“儿子,人生大事不论早晚、也不论一时对错,听从心底最响亮的那个声音,以后才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