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催促着:“松哥,你和他们说了吗?”
“……说了,他们也同意了,正跟女方商量退婚的事。”
江路听出他话语里的犹豫,却依然忍不住怀有一丝幻想:“你什么都和他们说了?”
短暂的沉默后,“小路,再给我点时间吧,我不能一下子跟他们说那么多,我怕他们……受不了。”
江路怔怔看着前方,另一只手也移到话筒上,似是承受不住这重量。
张松在那边急急地辩解:“小路,我不是不跟他们说,我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就告诉他们……”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乞求:“小路,再给我点时间,再拖一拖不行吗?”
“你是拖着他们还是拖着我啊!”江路失声控诉,随即又变成近乎魔障的低喃:“松哥,你不会是跟圈里那些人一样就是花言巧语地骗人吧……”
“我怎么会骗你!”
“松哥,我等着你,我不着急,我不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再吃饭。”
之后江路就与张松断了联系。
江路一直在他们两人的家里等着,没有去上学。他一直等到第四天,依旧没能等来张松的电话。他放弃了,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方便面。暖壶里倒出的水已经半冷不冷了,他用指头感受了一下温度,很无所谓地将面饼泡了进去。
拍完这段以后,凌笳乐显得极为消沉。
沈戈让小李先陪他回宿舍,自己则去找王序。
他把凌笳乐曾经同时患上厌食症和暴食症的事对王序说了,他做足了谦逊姿态,以替整部戏着想的角度,说明让凌笳乐休息两天是具有长远益处的。
王序一直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偶尔弹一弹烟灰。
等沈戈说完后,王序又考虑了一会儿,“那行吧,给你们两个放两天假。 ”
沈戈惊喜不已:“我们两个?”
王序含义不明地笑笑,像是奚落又像是自嘲:“你不想要?你们俩不是在一起了吗?”
沈戈只有些许意外,随即便分外诚恳地点了点头:“谢谢导演!”
王序没有看他,低头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立刻缩进去一大截。王序将烟头丢到地上,在一大团浓厚的烟雾里嘱咐道:“好好帮他恢复,你们两个接下来的戏都不好演。”
等他离开后,沈戈低头捡起他随手丢弃的烟头,扔进剧组的垃圾桶里。
他在宿舍门口碰见怒气冲冲的小李。两人一打照面,小李立刻显出尴尬,还有几分来不及收回的愤懑和委屈。
沈戈问他:“吵架了?”
小李闷闷地“嗯”了一声,提醒沈戈:“笳笳现在心情不好,哥,要不你等等再去找他。”
刚才凌笳乐对他说的话挺伤人的,小李心想,他那么胡乱地说自己几句就说几句吧,可千万别冲着沈戈也乱发脾气乱说话。
沈戈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我去跟他说个好消息,导演同意给我们放两天假。”
“真的?!”小李惊喜道,全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又提醒沈戈:“千万别催他吃东西,一提就翻脸。”
沈戈冲他安抚地笑笑。
他先回了趟自己的屋,然后才上楼敲响凌笳乐的房门。门立刻开了,凌笳乐一见是他,破天荒地显出几分失望。
沈戈故意笑他:“不想见我啊?”
凌笳乐恹恹地拉开房门,自己转身往屋里走。
沈戈拉住他的手,“去我屋。”
一进了沈戈屋里,凌笳乐忽然就来了兴致,拉着沈戈与他亲热。亲着亲着,凌笳乐的重点又开始往下三路跑,沈戈忙握住他的手,故作神秘地说:“先等我一会儿。”
凌笳乐简直莫名其妙,沈戈不与他亲热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屋里做起了饭。
一猜就是和小李串通过了,凌笳乐心里冒起小火苗,坐到床上假装看剧本,瞟都不往沈戈那边瞟一眼。
沈戈那边闹出些动静,“哒哒哒哒”地极有存在感。
凌笳乐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戈背对着他,两只手都在身前,看不出是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他一只手肘快速抖动。
凌笳乐现在就是个炮仗,没好气地嘲笑他:“打灰机呢你?”
沈戈是真被他逗笑了,又有点无奈,转过身来给他看自己碗里刚搅匀的鸡蛋。
凌笳乐瞟了一眼,终于有些好奇了,“你折腾什么呢?”
沈戈给他看自己新添的“家电”,一只双层的电热锅,下层已经煮上白米粥了,米粒被文火煮得白白胖胖,你挨我我挨你地泡在米汤里。
沈戈把第二层锅加上,把蒸蛋的碗放进去,盖上玻璃盖子。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插座,沈戈把电热锅放在了墙角,两人就蹲在锅旁看着,等了很久才看到有蒸汽腾上来。
沈戈使劲压着腰,透过玻璃盖子看锅里面,眉头都认真地皱了起来:“怎么这么慢?是不是锅太小了……”他自言自语,扭动调节火力的旋钮,“还是说火太小了?但是煮粥的话……”
凌笳乐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问他:“你从哪儿弄的锅?”又问:“是特地给我买的吗?”
沈戈把刚才拧大的火又调小了,觉得还是这样比较踏实。
他抬起头看向凌笳乐:“我那天在垃圾桶里看见减肥药。”
凌笳乐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即又混杂进恶心、感动、心虚,一时还挺复杂。
沈戈轻轻一笑,“还好你没打开包装。”
凌笳乐脸上的恶心已经无法掩饰,懊恼道:“我都吐里面了。”
何止是他,当时连见过世面的医生都对沈戈感到惊奇。
医生要了解病人的病情,需要观察他的呕吐物。随组医生做这些的时候,沈戈就在旁边看着,没有显出一星半点儿的嫌弃。
医生当时就忍不住感慨:“第一次见到年轻人能做到这份的,以前在医院里,也就见过父母对子女、或者几十年的夫妻在病床前能真正做到不嫌脏不嫌累的, 年轻人别说朋友或者情侣关系,就是好多子女对亲生父母都做不到这份上。”
凌笳乐听完他的转述,心底更是五味杂陈,“那你是怎么说的?医生不会猜到咱俩的关系了吧?”
“我说,我家里有老人。”
“哦……”
沈戈不但弄来了锅,还弄来了切菜板和刀,他把书桌当案板,见凌笳乐不再说话,便继续干起活来。
“这又是什么啊?”凌笳乐凑到他后面看着。
“粥煮好以后,把青菜加进去,你尝尝爱不爱吃,好吗?”
“……嗯。”
沈戈切完菜,凌笳乐从他后面轻轻地抱住他。
沈戈把刀放下,握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我说这些,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压力,逼着你吃饭或是不吃饭。我最怕的就是你自己给自己压力,让自己着急。你饿那么多天,又受江路的影响,心情不好,容易脾气急,也情绪容易低落,我都明白,小李也明白,我们谁都没有怪过你……”
“我其实是很佩服你的,能那么沉浸到角色里,这一点你一直比我做得好。但是投入归投入,作为你的男朋友,我还是有些私心,希望你的健康不要受影响,希望你拍完戏以后马上就能开心起来……当然这可能有点不实际,我其实也知道……我以前照顾爷爷奶奶,还见过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知道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食欲会受影响,我们循序渐进,多吃一口都是胜利……”
凌笳乐急急地搂着他让他转过身,仰头亲他的嘴唇,一边亲一边急切地呢喃:“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戈不想让他对任何生理活动产生心理依赖,他这两天一直暗自学习,研究人在心理空虚时,对食欲和x欲的依赖有没有相关性。
凌笳乐迫切地想和他亲热,他却始终将两人的亲热限制在接吻和有节制的抚摸。
他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凌笳乐的后背,“你闻闻,香味出来了。”
有大米的香,还有鸡蛋的香。
“你吃鸡蛋羹加什么东西吗?香油?酱油?醋?”
凌笳乐伏在他怀里,认真地想了想:“随便吧,我不挑食。”
沈戈又被他逗笑了。
凌笳乐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与沈戈接吻,沈戈的唇舌起到餐前开胃菜的效果,吻着吻着,凌笳乐肚里发出“咕噜”一声天籁。
第85章 拆炸弹
沈戈对于凌笳乐病症的了解,比他说出口的要多,比凌笳乐自己了解也要多。 他只是不想让凌笳乐觉得自己是在监视控制他,所言所行都表现得平淡自然。
凌笳乐一旦开始吃饭就有失控的征兆。沈戈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特地买的小容量的锅,凌笳乐越吃越快时,他便也越吃越快。
凌笳乐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碗里的粥喝完,再意犹未尽地一抬头,发现锅里已经空了。
沈戈把自己碗底的鸡蛋羹推到他面前,凌笳乐很难为情地把两只碗都搜刮干净,之后又被沈戈拉着去做别的事,借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通常吃过东西后再过那么一会儿,凌笳乐才会觉得肚子胀,这时他就会后悔刚才吃得太多,甚至产生负罪感。
他向沈戈要镜子,沈戈面不改色地撒谎:“丢了。”
凌笳乐有些犹豫,他急于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又不想让沈戈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隔着衣服地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到胃部微微鼓起来,越发焦虑。刚才吃得太多了,肚子都鼓起来,之前减肥所付出的辛苦都要功亏一篑。
沈戈假装没看到他的焦虑,问他:“你要照镜子?”
凌笳乐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戈凑上前,微微弯着腰,使两人的视线是平行的,“你看我的眼睛能当镜子吗?”
凌笳乐在他深邃又温柔的眼里看见自己,一直锁在心口的焦虑渐渐散去,在沈戈眼里轻轻地笑起来。
他有些自卑地撩起上衣,“我是不是把肚子吃起来了?”又摸摸自己的肋骨, 挑剔地细数自己身体的缺点:“前阵子瘦得有点快,肋骨好像太明显了,肚子一鼓显得好畸形啊。我减肥的时候特别容易反弹,真讨厌……瘦的时候脸都不怎么有变化,一反弹倒是先胖脸,江路这会儿还不能胖回去呢……”他一直盯着沈戈的脸色,只要沈戈眼里表现出一丝半毫的嫌弃,他可能立刻就会崩溃了。
沈戈身体力行地向凌笳乐证明,不管胖瘦,他的身体永远都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起码对他沈戈而言是这样的——而这对凌笳乐而言就已经够了。
第二天晚上,凌笳乐独自做了一碗虾仁蒸蛋作为给小李的赔礼,让小李受宠若惊,之后看到他吃饭不用催不用哄,吃完也没有难受呕吐,更是要喜极而泣。他不禁问沈戈:“哥,你这是给他施了什么魔法?比医生开的药都管用。”
沈戈亦有些激动,他高兴的不是凌笳乐愿意主动张嘴吃饭了,而是他吃东西时能控制自己,细嚼慢咽的,吃到五六分饱就主动放下筷子。
这是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成就感。
他指着他和凌笳乐一起做的一道菜,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往里面放了一种特殊的调料。”
他不常在别人面前开玩笑,所以小李一点没看出他眼里的促狭,极配合地追问:“什么调料?”
沈戈拿出演技,表现得高深莫测,“秘密。”
小李见凌笳乐在抿嘴偷笑,转而问他:“到底是什么调料?”
凌笳乐早就明白沈戈的意思了,同他相视一笑,对小李发出会心一击:“——爱情。”
沈戈凭借爱情的魔力,用两天时间成功拆除埋在凌笳乐体内的重型炸弹。
之后他们重返片场,只是分在两处拍摄。沈戈跟着王序去拍摄张松与家人出柜后的惨烈场面,凌笳乐则跟着副导演拍摄和梁勇的对手戏。
凌笳乐此时的状态用来拍这时候的江路刚刚好。
江路等不来张松的电话,心灰意冷。他吃了一碗半冷的方便面,又洗了个澡,脸颊依然偏瘦,但已经减去几分憔悴,恢复了几分气色。
他收拾出几件自己的东西,把张松买给他的都留下。他背着书包,拎着一只编织袋走出房门,将钥匙投进信箱里。
他走出这幢长满爬山虎的小楼,回到最初的踽踽独行。
他在路边碰到梁勇。梁勇还是开着他的奥迪100,落下车窗问他:“小路,你去哪儿?我带你一程?”
江路稍作犹豫,梁勇已经下了车打开后备箱。
江路脸上显出自暴自弃与无能为力,在梁勇上前抢他的编织袋时顺从地松了手。
他一开始想做后座,但梁勇先他一步,给他打开副驾的车门,江路无法,只好坐进去。
梁勇一边开车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他:“吵架了?”
江路低着头没有说话,怀里抱着自己的书包。
梁勇飞快地看他一眼,以一种沧桑的口吻感慨道:“唉,想开点儿,像你们俩这样能踏踏实实超过一年的,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少见。我看张松不错,对你也是真心,可能就是时间一长吧,就有点儿——”他拖着长音,像是找那个词,随后做作地在方向盘上一拍,“哦对!‘一年之痒’!”
他偏过头瞧着江路,“你听过那个说法吗?别的呢,是‘七年之痒’,咱们这种人呢,就是‘一年之痒’。”
梁勇的视线扫过他攥着书包带的手,那几只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起白。
他忽而又换上深沉的语调,颇有些苦口婆心:“张松这种条件的,在咱们圈子里算是少有的了。他这么干确实有点不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