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在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完了,彻底完了。
接下来的几年,她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生活着。她也曾试着走出那条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无论走到哪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才二十出头,身心却已经由内而外地腐朽。
她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只偶尔劝一劝那些误入城市的傻女孩别一脚往坑里踩。
有些人听了劝,回家结婚生子去了;有些人却觉得她,自己得了好处就想断别人的路。
像这次,她觉得自己是来解救落入狼手的小姑娘,对方却搂着那个男人向她耀武扬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对她来说,也算是结束了一段过去吧。
范娟掏出根烟,立在雨幕前抽了起来。
这几年她留了心眼,那男人再小心,她手里也有点东西。
那男人有家庭有事业,有前程有新欢,一切都挺好。
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撕破脸,这次也算好聚好散。
她也许该再试一试。
她还不到三十岁,她的一生还很长。
就算没做成又怎么样,就像那小孩说的那样,输了不亏,赢了算赚。
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
宋颂进了酒店大堂,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杨光。
杨光叼着根烟坐在那,见宋颂进来,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抬了起来,把宋颂从上到下扫了一圈。
“怎么在这?”宋颂好奇地上前搭话,边说还边一屁股坐到杨光身边。
这两天他碰到的人一个两个都跑他面前抽烟,宋颂怀疑他们是老天派来搞他心态的,要不怎么人人都烟不离手。他么,只抽了一口,就给老蔡逮着了!
要是他现在再找杨光讨根烟,说不准下一秒老蔡或者他妈立刻出现在现场。
宋颂只能忍痛压下烟瘾和杨光唠嗑。
杨光斜睨宋颂一眼,想起宋颂一身校服立在那高挑女郎旁边的画面。
那女人裙子那么短,鞋子那么高,头发烫出大波浪,这年头,哪个正经女人这么打扮?
宋颂却像没看出来一样,噙着笑和对方聊了起来,似乎觉得那女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仔细一想,宋颂不也没觉得他这个“坏学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照样一副自来熟的口吻和他搭话。
他们老家那么个小破县城,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好学生”?
杨光咬着烟,随口回答:“几个朋友喝醉了不好回家,我带他们来开房。”
宋颂看到杨光脸颊上有个红红的唇印。
改革开放带来的春风,吹得经济遍地开花,也吹来了不少新观念,比如以前谈性是“流氓罪”,到今年陆陆续续执行了十八年的“流氓罪”已经正式废除了,省城这种地方自然身先士卒地迎来了属于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性开放”。
“记得做好保护措施。”面对年纪轻轻就交了群酒肉朋友的同窗,宋颂只能友善地提醒。
说完他还抽了张纸巾递给杨光。
杨光朝他挑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颂点点自己的脸颊,给杨光示意:“你这里有唇印。”
杨光的目光随着宋颂的指头落到宋颂脸上。
宋颂没满十八,脸嫩得很,皮肤比女孩子还好。关键他还长得好看,一抬眼一低眉都叫人挪不开眼,那淡红的唇色更像是初绽的花瓣似的,又水又嫩,似乎在引诱人给它进一步着色。
杨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收回视线,抄起纸巾粗暴地擦拭着自己的脸。
宋颂提醒:“……是另一边。”
杨光冷冷横他一眼。
宋颂马上闭嘴。
等杨光换了一边脸猛擦,宋颂才笑眯眯地说:“我先睡觉去了。”
杨光的目光又跟上了宋颂的背影。
直至宋颂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把手里沾着口红的纸巾扔开。
好学生会懂这么多吗?
自己毛都没长齐,还让别人做好安全措施!他自己知道安全套怎么用吗?
杨光冷嗤一声,本来准备要走,起身后又神使鬼差地去前台开了间房。
杨光看了眼酒店外的雨幕。
雨这么大,他懒得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颂碰上杨光和他那群酒肉朋友。
宿醉的后果还是挺严重的,几个男男女女都眼皮浮肿、脚步虚浮。
相比之下,宋颂精神奕奕,瞧着跟外头那些被雨水洗礼了一夜的树木那样清清爽爽。
见到宋颂,那几个男男女女都眼前一亮,只觉电影海报里的明星来到了眼前。
比起那些略有些失真的海报,宋颂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距离。
“杨光。”宋颂主动打招呼。
其他人立刻推搡了杨光一下:“你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宋颂笑着替杨光回答。
“哦,你也在那个破县城念高中?”有人下意识地接腔。
“对。”宋颂也不在意。
他们那边本来就是小破县城,得等过几年连着周围的地划入省城才算勉强成了省城一个新区。
就这么一个小破县城,还是他爸妈砸锅卖铁才把他们带出来的,要是下岗后回村里蹲着去,他们怕是连高中都念不了。
宋颂不在意,说话那人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当着别人的面瞧不起人家家乡,总是有点失礼的的。
杨光不喜欢站着聊天,招呼宋颂一起去吃早餐。
他们出了酒店,项仇身边的彪形大汉又找来了。
宋颂笑着说:“正准备一会去找你们,你来了我就不去项哥那边了。今天傍晚我就回去,麻烦你帮我把房退了,再把车钥匙还给项哥。”
彪形大汉听了点点头,接过自行车的钥匙去给宋颂退房。
宋颂向他道了谢,转头就对上杨光他们探究的目光。
“我没成年,一个朋友帮我开的房。”宋颂随口说。
其实现在酒店管得没那么严,不是非要成年才能开房,不过他和杨光他们也不太熟,没必要解释太多。
杨光也没问,捎上宋颂去吃东西。
杨光他们吃的是广式早点,粤省人开的,服务员推着手推车走来走去,手推车上是一笼笼新鲜出炉的点心,随叫随停,吃什么自己拿,拿了再点餐单上盖个戳就成,吃好再统一结账,明码标价,方便又自在。
用粤省人的话来说,这叫“叹早茶”,粤语里“叹”是享受的意思。
三两亲友聚在一起,拿上几笼点心,配上一壶茶,边吃边聊,轻轻松松地消磨一两个小时,不是享受是什么?
宋颂看到个马尾女孩叫来一壶白开水,熟练地用热水涮洗碗筷,马上认出来了,这女孩必然是粤省人无疑。
宋颂前世也去粤省小住过,知道他们在餐桌上的讲究,这会儿自然入乡随俗地跟着烫洗碗筷,宛如完成一个重要仪式。
那马尾女孩见宋颂同样动作熟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宋颂和杨光看起来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杨光又帅又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期少女最容易动心的荷尔蒙。
偏偏他性格暴烈,一般人根本不敢近他的身,昨天在酒吧里有个美女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他想也不想就抡起拳头要把人打飞,弄得他们酒都快吓醒了。
最后是她们装醉说要走,才没让酒吧变成命案现场。
宋颂不一样,宋颂看起来仿佛没有半点棱角,别说跟人打架了,估计连吵架都没和人吵过。
“你们关系很好吗?”马尾女孩好奇地问宋颂,说话时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杨光瞅宋颂。
宋颂大言不惭:“当然很好,整个高三我和他最熟。”
高中三年杨光到学校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清,很多事情都是他代老蔡通知杨光的,算下来确实是他和杨光最熟没错。
“我还以为大光这人除了我们以外不会有朋友,想不到他还藏着你这么个同学!”马尾女孩生性活泼,见宋颂有问必答,脾气温和得很,顿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宋颂,“你和大光怎么认识的?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刚认识时我和他说了半天话,他都不搭理我!”
宋颂坦荡荡地回答:“可能我脸皮比较厚。”
一般人可做不到当着本人的面单方面宣布“我们关系很铁”,他不一样,他可以!
反正杨光懒得反驳,感情铁不铁还不是随他张嘴胡吹。
“我说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就是电视台采访的那个考生吧?”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开了口,他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宋颂来,“你脸皮是挺厚,那天听了你的采访我都想把你找出来揍一顿了。”
当时吧,他正在和老师讨论今年语文卷的难度,老师说平均分要能有个60分就不错了。
别看60分听起来像是及格线,可实际上呢,高考语文单科总分是150分的,60分离及格远得很!
本来听了老师的估分,他心情好了不少,好歹不是自己一个人考砸了!
结果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正好播到了考生采访。
宋颂顶着一张很招人嫉妒的帅脸对着镜头在那胡侃瞎侃,一个劲地说什么题目容易、时间充足、作文简单,谁听了不想揍他?
反正他拳头硬了。
冷不丁被点名踢爆吹错牛的事实,宋颂一点没慌,还语重心长地劝告起眼镜男生来:“你小小年纪的,怎么整天学大人看枯燥乏味的新闻频道?我们多看点动画片和连续剧不好吗?我跟你说,你可别一天到晚跟着新闻频道忧国忧民,要不然很容易英年早秃。”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脸红是不可能脸红的,哪天会不好意思算我输
第8章
年轻人之间的交情向来简单,几个玩笑就能拉近距离,更何况宋颂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顿早茶的功夫就把杨光几个酒肉朋友摸了个底朝天。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光几人的情况差不多。
比如马尾女孩叫张露露,家在粤省,因为闹了点事被塞来外祖父家住,一住就是好多年。
这家茶餐厅她外祖父有投资在,刚才经理还特意过来给张露露问了好。
眼镜男生叫郭俊宇,学习还不错,算是半个好学生,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翘课逃学的事也没少做,对游戏更是有着狂热的爱好,他那厚厚的眼镜片就是打游戏换来的!
郭俊宇爸妈离婚了,现在跟着他爸,只是爸妈都满世界跑,平时只他自己在家。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放养状态,因此这些年时常一起厮混,彼此间都挺熟悉。
宋颂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和他们互通了姓名不说,又跟着他们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对于张露露她们来说,电影院里能看到的电影她们都看过了。
难得有新朋友加入,张露露提议去附近的录像店包场,想看什么看什么,说不准老板还能弄到港城新出的电影!
听说港城刚上映一部叫《春光乍泄》的,她妈妈去港城时看过一场,回来后也没跟她说讲的什么,弄得张露露心痒得很,更加想看了!
好奇心杀死猫。
宋颂听着张露露的渴望,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八九十年代是港城电影的巅峰时期,出了不少家喻户晓的喜剧电影,也出了不少拿奖无数的小众电影,更是无数类型片的辉煌时代,港城回归后这些电影在央视电影频道轮流播放,在内地掀起了一个个热潮。
《春光乍泄》也是1997年的佳作之一,在国外拿过不少奖项,不过可能不太适合张露露的小女生看。
至少内容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甜蜜爱情故事。
这电影在后世挺有名,他虽然没去电影院看过,却也知道它讲的是一对同性恋人从相恋分手的故事,不仅性向和普通小女生不太对口,结局还不怎么甜蜜。
“你笑什么?”杨光冷不丁开口问。
他们走在最后,离张露露她们有点距离,张露露平时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的,所以杨光也听见了她说想看《春光乍泄》。
他很确定宋颂就是听到这电影才弯起唇角。
这电影有什么不对吗?
宋颂拒不承认:“没笑什么。五月底才上的电影,应该没那么快出DVD吧?”
杨光看了他一眼,才说:“有门路的人自然能弄到。”
宋颂明白了。
这个是盗版光碟横行的时代,连没上映过的小电影都能弄到天桥底下卖,上映过的电影要弄来也不难,关键是市场大不大,值不值人家得费工夫。
很多影迷甚至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定时到许多隐秘的盗版光碟店“淘碟”,尽情享受在大城市某个角落淘到宝贝的喜悦。
这时代大伙的版权意识显然还挺薄弱。
宋颂从来不会逆大流去振臂高呼什么,观念是一步步改过来的,经济发展没到那程度,物质条件没跟上来,怎么喊都没用,只能慢慢来。
说话间录像店到了,张露露包了个场,问老板有没有港城那边的新电影。
老板见是几个学生结伴而来,知趣地收起推销“动作电影”的想法,给张露露取了新出的港片。
“没《春光乍泄》?”张露露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