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就在那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狠狠裹他,趔趄中他被怼到墙上,祁衍俊美的脸扭曲到可怖。
“不准走。”
“你到底在想什么?程晟,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咱们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年!多不容易付出多少才终于又能在一起!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一定要走?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他妈怎么能舍得说走就走?”
不是……
我也,不舍得。
程晟胸口要被撕裂了一样,他垂眸:“小衍你……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祁衍如遭雷击。他那一刻黑瞳沾着血丝,表情异常吓人,一只手突然就摸上了程晟的颈动脉。
“放过谁?”
“你再说一遍?谁放过谁?”
程晟移开眼睛,他以为祁衍下一秒就要掐死他。
可是没有,一声闷响,祁衍的手狠狠砸在他耳侧的墙壁上。登时墙壁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程晟灰瞳紧缩。
他愣住了,眼里只有猩红的颜色。
“手……”
他喃喃。文件袋掉了,里面证件散落一地。
祁衍又一声闷响砸上去,血迹瞬间扩大。程晟急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声音,一把抱住祁衍的手腕。
但没用。
一下又一下。他发不出声音,急得不行又用力去抱祁衍的腰,突然祁衍的身子晃了一下,像是骤然支撑不住。
他放开程晟,摇摇晃晃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随便你吧,要走就走。”
程晟却不走了,他跪下来,声音颤抖:“小衍,手……给我看!”
“你流血了,拿出来给我看好不好……小衍你听话!”
祁衍却不理他,还看什么呢?他想,都不要我了,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已经麻木了,不会疼。
还没有他让他“放过”他来得刺心。
等了那么多年,他就等来了这样两个字。放过。
……
程晟没有办法,咬牙起身,先去取了药箱过来。
他一路很急,黑框眼镜都滑到了鼻梁,有点可笑地挂着,在祁衍眼前手足无措地开箱子,拿纱布、拿酒精。
灰眸里分明有慌乱,心疼和无措。
你看这个人啊……祁衍无力地想。一边说不要我了,一边又这样。
纱布剪好了,棉签浸了酒精。
程晟:“手!”
他也急了:“手拿出来,给快点!”
祁衍就不拿。
被逼急了,他也吼他:“你刚才不是还要走呢吗?你走啊!”
“在墙上砸两下死不了!别耽误了你的行程!走啊,不是要走的吗?”
程晟那边脸色惨白。
他忍了忍,放轻声音:“小衍你别这样,别说这种话。手,手先给我……”
“……”
“拜托你,流了好多血,先把手给我好不好?小衍,你别跟我赌气。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祁衍:“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
程晟是真的急了,他干脆就扔下纱布,红着眼咬牙去抢他的手臂。
抢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到了荒谬——祁衍以前说,说他表里不一。说他看着一本正经,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是,确实是。
他们之间,出格的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所以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祁衍怎么能忍他到现在。
终于,他抓到了祁衍的手。
可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止破了皮,肉也裂开了,中指骨节处露出森然白骨。
“啊……”
他无助地捧着那只手,心脏要炸开一样。
酒精没用了,怎么办,必须要缝针才能处理。但是要先止血……
小衍又受伤了,又因为他而受伤了。
那么多年来他永远只能给他带来伤害和痛苦。
他真的必须走,必须走。
他一天不离开,祁衍永远不可能真的有机会得到幸福。
“小衍你听我说……”
“现在的你,配得上任何人,你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别生气,你听我说完,拜托你……听我说完。”
“到时候,你试着跟真正值得人在一起,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和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的人一起生活,你们在一起的回忆……会全部都是快乐、幸福。”
“不会有旧伤,不会心里永远藏着一根刺,不必在他面前佯装坚强,也不需要憋着一切难过和委屈最后把自己到要吃药、要去死。”
“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
日影西移,他们两个人本来在墙壁阴影中,而此刻明亮的阳光照过来,刺痛得要命。
他抬起不成样子的脸,声音沙哑。
“小衍,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你。”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能重新投一次胎、换一个人生,好好给你一份没有瑕疵的感情。”
“可是,不可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们两个再怎么维持表面的幸福,最后也就只会记得那些陈年旧怨、互相折磨,可小衍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还有很长很好的日子。”
“所以真的我们分开吧,你也放过你自己。”
“我真诚祝愿你能找到一个好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他说完了。
祁衍也安安静静听完了。
所以,他听进去了是吗?
程晟一边心里替祁衍高兴,一边又暗地里痛得生不如死。他努力去忽略那种被碾成齑粉的感觉,小衍的幸福最重要。
他已经决定了,他会好好的。他们分开以后,他也不会去死,不会让祁衍担心内疚。
他会看起来过得不错,去上学,去工作。
也许将来偶尔还能一起吃吃饭,远远多看着他几眼。
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啊……
祁衍伸出手。
“我知道了,那,最后给我抱一下?”
程晟乖乖地过去,像一只灰猫一样埋头抱住祁衍的腰,他其实好喜欢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点点都不想放手。
祁衍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他。
“哥哥,我问你,你恨我吗?”
程晟不明白,他摇头。
“真的?我离开的那三年,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我?”
继续摇头。
“特别难的时候呢?不委屈?”
程晟:“不委屈,一点都没有,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嗯。那你想啊,感情都是相互的。你不委屈我也不委屈。”
“……”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觉得委屈,都委屈到要去吃药了。你还不好好呵护我,还天天气我。你说你像话吗?”
“……”
程晟有点恍惚。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控制不住地抽噎。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有一丝醍醐灌顶般的明光。
可又差一点,就差一点,抓不到。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没救的生物。一旦燃起一线希望,就又满心奇形怪状的妄想。
“那为什么……”
“小衍你那个时候,为什么……”
阳光落在后背上滚烫的温度。
他在那一刻终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了一个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
祁衍都几乎忘了,他当年跟祁胜斌“同归于尽”那一茬。
年轻人的一时上头。结果没成功坑死他爸还差点搭上自己,这事实在不提也罢。
祁衍从来没想过,整个故事在程晟眼里会是怎么样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剧情。
程晟以为他有意想死。
一直一直,这么多年都这么以为。
他以为他们明明在一起、有很多小甜蜜,可那些都是表象。其实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安慰他的心。
他无法让祁衍真的得到幸福。无法填补他这些年所受的怨恨、伤害、他的千疮百孔。
不仅如此,每次祁衍看着他,都还会被提醒到那些伤痛,会被提醒到他失去的那些人。
越温柔,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累。所以最后他……
祁衍:“不是那样的!”
“你可以骂我蠢,骂我冲动!但我真的没想要弄死自己!”
程晟不信。
祁衍也要疯了:“艹,你问我啊!你为什么当时不问我?”
程晟声音断断续续:“我问?问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承认。”
“你现在、现在也、不承认……”
祁衍:“不是不承认,是真没有!我那么积极向上一个人,骗你我是小狗行不行?”
他也是好气好笑又苍凉又心疼,又他妈堵心,又终于豁然开朗。
当年程晟突然就无情地放开他的手,回到了孟鑫澜身边,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现在程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也不肯说半句心里话,他也一样又气又急不明白。
……就好像总是有扣不上的一环。
缺掉的一环,他终于找到了。
……
程晟说他不信,但应该只是委屈坏了。
祁衍抱紧他,心疼地哄了他好久。
虽然是个误会,但却哥哥货真价实地因为它钻了那么多年的牛角尖、所了那么多的痛苦委屈无助和绝望。
万万没想到,好心没好报。
程晟哭一半想起他的手了,抹了眼泪赶紧拽他去楼下诊所缝针。
却不幸遇着个话巨多的老医生,一边缝一边叨个不停什么年轻人不要冲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云云,缝得慢还巨疼!
而程晟戴个黑框遮着红红的眼睛站旁边,样子跟个红眼兔子似的都快不能看了,还特么附和!
“医生说的又没错,你要好好听。”
祁衍:“……”
行!怪他自己!他就该更坚定一点、自信一点——明明都看过暴风瓶了,也知道程晟一直就是个逻辑清奇的傻子。他那时候情绪到底是怎么被带偏的?
真的想要哥哥心疼,砸一两下做做样子就好了,真的没必要真情实感气到爆炸。
这下好了,一只手裹成粽子了。
他现在在公司里名义上是个cto——chiefteologyofficer也就是首席技术官,听着高大上,人家见面喊一句祁总,实际上就是个打工的大程序员。天天改全公司的bug。
现在大程序员起码两周右手不能敲键盘了,这可如何是好?
祁衍认真想想,其实他的人生中真的少见几次冲动。好像也就第一次冲动铁铲掀他爸,第二次冲动翻车躺沟底,第三次冲动手砸成粽子。仅此而已。
无奈还是给人留下了冲动的刻板印象。
等回家,他这手是没法做饭了。程晟给他做吃的,一边切菜一边对他进行了一场严肃认真的说教。
嗯,说教。
才被安排了去看心理医生的牛角尖之神,长本事了。
于是祁衍马上跟他反过来认真探讨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交流问题——不钻牛角尖,以及把每一句话说清楚的重要性。
于是就吵架了,嗨。
第87章
周一,程晟乖乖去看了预约好的心理医生。
医生是个十分知性、优雅又成熟的大姐姐,讲话声音特别温柔。
她在办公室点了放松的香薰,还跟程晟说别紧张没有关系的,很多事情一点点慢慢说也不要紧。当然你也可以自言自语,就把我当成一颗大南瓜就好啦。
把医生当成大南瓜……?
程晟见过很多医生,这种话却是第一次听到。
“嗯,”医生大姐姐微笑着说,“大苹果也行呀,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
这个医生姐姐简直古怪。
可程晟想着大南瓜大苹果,紧绷着的陌生和拘谨倒是好了许多。
明亮的午后,有些让人昏昏欲睡。他真的开始把医生姐姐当做一颗大南瓜,一点点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他这两天经常和喜欢的人吵架。
都是鸡毛蒜皮,都是他挑事儿。他以前并不会这样,这两天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和喜欢的人之间最大的误会终于解开了,世界明亮了很多。
可还有一些事,他不傻,依旧有自己的判断。
他愿意相信小衍说的是实话,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要结束一切。
可小衍说一点不委屈,他却打死不信。
怎么可能不委屈。
程晟至今都不敢回忆那天祁衍的表情。被他逼疯了被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不舍得伤害他最后只能拼命伤害自己。
可就算那样,还是用血肉模糊伤口见骨的手紧紧抱住他,不顾流血柔声哄他。
……怎么可能不委屈。
因为手受伤,祁衍这几天都没法自己洗澡。
程晟替他洗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大腿上那坠马拖出来的长疤痕,以及几处别的他不知道的小伤口。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很多事。
比如祁衍最初根本不会用家里的跑步机,连开关在哪都找不到。阳台上的植物也认不全。
那一堆没出几天就由绿转黄的可怜小植物。要不是程晟一株株查要如何照顾、细心让它们起死回生,怕是如今早光秃秃了。
许多名贵的西装、衬衫也是,洗坏了就乱糟糟扔衣橱里。祁衍好像不知道好多材质根本不能扔洗衣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