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考清华美院的,基本都是从小开始画画,要不就是奋斗了很多年的复读生,零基础的应届生太看天赋和运气。
“假设说最后真的拿到清华美院的专业合格证,文化课你能赶上去吗?500多分,都接近一本线了。如果学到最后你的专业课真的可以,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多考几个,试试央美国美这些。”
她又问,“为什么就想考清华?”
沈听澜没提沈青仪和江诉声,而是回答:“老师,其实500分上清华,也挺赚的。要是我画的好,没准400就考上了。”
安明笑:“那你更赚,要好好学。有梦想是好事,你这万一实现梦想了,我还能和下一届炫耀炫耀。
“毕竟是人生大事,这次放假回家,你和你爸妈好好商量商量。决定好了回来告诉我,因为运动会之后,学校会给咱们这些零基础的艺术生安排课程,打算是占用下午的第三四节 课。等六月份,还要离开学校到画室集训。去吧,回去认真考虑考虑。”
“谢谢老师。”沈听澜一离开办公室,无形中感觉到了一阵压力,不自觉低下头去。
他一个半道出家,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的人,开口就要考清华,的确是有点痴人说梦了。不谈专业课,不谈总成绩,单独拎出来一门英语就能把他卡个半死。
就连沈听澜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不会数学和英语。学数学时大脑宕机,完全听不明白。学英语时脑容量不如松子仁,只能记住一点。
学语文和文综时,脑子像沟通了爱因斯坦,用不着每天刻意去背,基本上完课就会。他在这两门学科上节省出来的时间,到最后都会花在另外两门学科上,其中一大半还都是无用功。
就像是报应一样。
沈听澜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但又不甘心,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个笨蛋。
他就这样回了教室,坐下还没五秒钟,江诉声就凑了过来:“澜哥,安明跟你说什么了?”
沈听澜看到江诉声,自然而然记起与他半年的约定,那股不甘瞬间就被放大了,仿佛之前那些烦恼全成了不值一提的乌龟王八蛋。
他心里涌出了莫大的勇气:“江诉声,去考清华吗?清华美院,我们一起。”
第25章 搬家
江诉声站在讲台,双手扶着沈听澜的课桌两侧,弯腰看着他,眼神明显一愣。随即,他反应过来沈听澜刚刚说了什么,表情又惊又喜,才要回应,外头上课铃先响了起来。江诉声顿时懊恼,匆匆丢下一句:“等下我跟你说。”
这节课原本是体育,无奈体育老师又突然生病,改成数学自习。老师在两个班级来回串着讲解练习题,趁她不在,沈听澜又对着数学卷子发呆。他低头看那张函数图像,弧线朝上隆起,像是儿童简笔画里的哭脸,有一张向下咧着的嘴巴。
忽然,他脑袋一疼,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了下。一个硕大的纸团出现在了课桌上,他顺着纸团飞来的方向瞧,只见江诉声连人带椅子往后靠,从讲桌旁露出来一张笑脸,无声用手比划,让沈听澜拆开那个大纸团。
大纸团里包了块“老人头”牌橡皮,纸上写了字。沈听澜座位位置不好,正对门口,他怕数学老师会进来,连忙把纸抚平了,藏在数学卷子底下,偷偷摸摸地看。
“我还想过一阵再告诉你来着,我画画可好看了,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沈听澜写好这句话,把橡皮裹到纸里面,扔了回去。
过了会儿,江诉声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牛皮纸封面的16开速写本,借着讲台桌滑给沈听澜。沈听澜瞥了眼门口,手脚麻利地取下本子,翻开一瞧,很多页关于自己的速写,有几些是在学校里的场景,有些是他根本没有去过的地方。
皱皱巴巴的纸条夹在第一页:“我在家里画的,怎么样,妙不妙?我过一阵要离校出去学,以为你不会来学美术,就想把它留下给你当个礼物。打算都画满了再给你,你看,就差两三页了,过了这次假期正好画完,我也想着那时候在和你说这件事。”
沈听澜笑了下,把速写本放入了自己的书桌。他抽出纸条,又写:“礼物我先收下了,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吗?我以前没有学过画画,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教教我。”
“什么?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学画画?”
“我不学画画,怎么考清华?我考不上清华,怎么跟你在一起?”
“哪个跟你讲我要考清华?是不是哪个姓张的庸医?”
“你不想考吗?”
“我想考。”
“那你跟我说什么废话?”
“这不是废话,要不是那个姓张的庸医乱说。等后天我的小册子就画完了,完完整整地送给你一个惊喜。”
“我现在就很惊喜。”
“那没事了。”江诉声写完又补一句,“等下四点放学,去朋朋姐那边剪个头吗?”
沈听澜略感诧异,以为江诉声知道张朋朋的事情,方才还想问一问。他略一沉思,回,“昨天我在八中门口遇到楠楠了。她说朋朋姐要回老家结婚,就要搬走了。”
收到纸条后的江诉声抓了两下头发,他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情,自从开学之后,他基本就没有往五金楼去过。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朋朋整日抱着本成功学,把赚钱挂在嘴边,实在不像回老家结婚的人。
“一会儿可以去她哪里看看,没准是楠楠记错了。”
“嗯。”沈听澜回了一个字,把纸条扔了回去。
这时候数学老师从隔壁班回来,江诉声看到她的身影,悄悄把手里的纸条折好,小心地藏在了文具袋里。
江诉声爱好收集很甜的回忆,这是他们第一次传纸条,他嘱咐自己一定要收好它。
等放了学,沈听澜招呼上他,两个人一起往五金楼去。
路上,沈听澜给姥姥打了通电话,告诉她自己打算学美术的想法,和她简单聊了点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他们到五金楼时太阳还没落山,彩钢房里面耳朵不太好的老奶奶守着电视,看旧版的《西游记》。她见他们过来,隔着小窗户招了招手。
楼下的理发店还和之前一样,又小又破的一间,透过玻璃门,能够看到张朋朋认真地收拾着卫生,双手握着一把墩布,正在用力擦地上的污渍。
她抬眼发现了沈听澜和江诉声,站直腰,一手拖着墩布,一手推开门,说:“我过几天搬走,我不做生意了,你俩换个地儿吧。”
“朋朋姐,好好的怎么就要搬走?”江诉声问。
“年纪大了,闯荡不动了,回老家找个踏实小伙人嫁了呗。”张朋朋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说。
“你不是一直在看成功学吗?”
“这不是没有成功吗?”
“是有什么难事吗?”沈听澜接着问她。
“也没遇到什么难事,就是忽然间想开了。”张朋朋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呀,当初早早辍了学,到别人家的理发店打了几年工,学了点技术,跑到滨海。
“当时我就想,我这个剪头的水平还算不错。没准用不了几年,我的张氏理发店就能开遍滨海。然后啊,我用这两年的积蓄租好铺子,招了几名剪头的小伙计。计划的很好,店却是越开越小,一开始是在一中附近的大路那边,最后慢慢来到了五金楼。
“这样开了两三年,每天赚个饭钱。前两天我查了查存款余额,已经没多少钱了。我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还要坚持在这个地方?张老三媳妇有她的女儿和儿子,那么我呢?我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座城市吗?它似乎不太喜欢我。
“我想了一圈,没有想到任何理由留下来继续赚这十块二十块的钱。有些时候,现实就是个只会扇你耳光的王八蛋。”
“我也没什么好留下的东西,就送你们一本书吧。”她笑了笑,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了那本《成为一下个马芸》。
江诉声一直都瞧不上这种所谓的成功学,认为都是忽悠人的骗术,就是高级一些的传销式心灵鸡汤。如果这书管用,有一百个人买书,就能诞生一百个马芸。
可见内容扯淡。
如果换在平时,他肯定会笑张朋朋容易上当,但这时候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便再笑不出来,默然着接过了那本“成功学”。
他翻开封面,看到第一页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娟秀小字:“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张朋朋笑着说:“这是我从前在老版《新华字典》上面看到的话,很喜欢就记下来了。现在的《新华字典》里都找不到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再改,我太困了
第26章 礼物
落日余晖从天空照下来,穿过理发店门口那棵法国梧桐的枝叶,碎了一地光影。所有人和物都似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橘色滤镜,处处透着温暖。
“朋朋姐。”江诉声叫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抱着那本“成功学”的书,心里瞬间产生了一种无力感。梦想是会被现实辜负的,就像浮萍面对着流水,毫无反抗地逐波而去。
什么是命运呢,他不知道。
自己会不会也成为一株随水的浮萍呢,他仍然不知道。
江诉声的脑子里塞满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他之前一直都有一种迷之自信,当初选择不去一中的美术班学,也是觉得老师不足以教他这么个从小被夸到大的“绘画天才”,改去普通班补文化课。
因为有一层艺术生的身份,江诉声对文化课也不怎么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父亲江予怀对此也没对说什么,画画和学习全凭江诉声自觉。如今细想,倒像是有意叫他栽一个跟斗,挫挫他身上那股子自负气。
他今天遇到了张朋朋,听到她的经历,忽然担忧起来。
万一自己到最后没有考上呢?
江诉声深深吐了口气,对张朋朋,对自己,对所有内心迷茫的人产生了一种同情。
这时候,沈听澜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感觉到了他手掌心的温度,两个人的脉搏传递着心脏跳动的韵律,隔着皮肉,紧紧相挨在一起。
江诉声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产生任何丧气的念头,所担忧的一切都还没开始。他还有未来,想象之中那么美好且充满希望的未来。
“谢谢。”江诉声抬起头,对张朋朋说。
“说什么谢谢,我可把成功学送给你们了。”张朋朋又看了看他们,倚靠在门边,轻轻地笑,“□□点钟的太阳,真好。”
“我们俩是□□点的太阳,那朋朋姐就是正当中的太阳,也很好。”沈听澜说。
“真会说话,”张朋朋的眼眸亮了亮,她离开门框,挺直了腰朝理发店里面走,语气轻快,“我改主意了,今天再开一次张。凡事都讲究有头有尾,我来滨海快十年了,你们就是我最后的顾客了。来,过来给理发大师的创业路画上个圆满句号。”
江诉声记起什么,又开口问:“朋朋姐,你的结婚对象,那位踏实小伙靠谱吗?”
张朋朋瞧他一眼:“小房东,你是不是脑补出一场家庭伦理悲剧?他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一直都有联系。要是他人不好,就我这个样子,我会结婚?”
“对对对。”江诉声露出笑容,“是我想太多啦。”
张朋朋给他们剪完头发,目送他们离开。
天色越发晦暗,路灯亮起,一团团毛月亮似的光排列在街道边,给自带设备的流浪歌手照着回家的路。沈听澜侧过头望向五金楼,日暮下有几只飞鸟从屋顶掠过,匆匆地,不知去往何方。
楼里住户都打开了灯,从外面看,墙上亮起了一个个小方格子,隐约可以看到主人家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沈听澜脑子里瞬间蹦出来一句话:
“我们生活在钢筋水泥搭建成的棺材里,梦想是从缝隙里照进来的一缕光。”
“你在看什么?”江诉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这栋楼。”沈听澜简短回答。
江诉声顺着他的目光回望,嘴角微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报考清华吗?”
沈听澜看他笑容有些小得意:“为什么?”
江诉声抱着那本“成功学”,神情悠然地说:“清华美院是全国设计类最好的学校,我要去学设计。五金楼老了,它有一天也会被拆迁改造,新的楼从废墟上盖起来。我希望我可以设计它重建后的样子,很多来滨海务工的人啊,都曾把这里当落脚点,装有希望的地方,就要设计得漂亮一点。”
他转过头,拍拍沈听澜的肩膀,“我会考上的,你也是。”
“借您吉言。”沈听澜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考清华的理由还挺浪漫。”
江诉声笑:“我这不是浪漫,只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我这个人俗得很,连我妈都这么说。”
沈听澜好奇:“你怎么个俗法?”
江诉声回忆片刻:“那会我也就上小学,家里要找个东西垫桌角,我就把张爱玲写的书垫底下了。我妈看见,就问我:‘你怎么把这本书垫下去了?’
“我就回答,我不喜欢她的书,书名《小团圆》,笔下没一个人团圆。书名《半生缘》,大半辈子全是孽缘。内容与故事严重不符,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式的可恶吗?我就要看大团圆,一生乐。
“然后我妈就骂我俗。”江诉声又说,“最近我还让《边城》给骗了。好嘛,傩送和翠翠明明俩人互相喜欢,生生就分开了,气得我两天没吃好饭。要是我搞对象,不能学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