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要你自己主动过来找我,告诉我,你有勇气面对今天的失败。”
那个时候,有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忽略这是个厕所隔间的窘况,梁禧觉得面前的哥哥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他喜欢的人,因为陆鸣川不但能打赢他,而且还愿意教他怎么赢回去。
“那就等我主动来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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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禧本来是打算等伤口恢复差不多,再找个机会约陆鸣川单独出来谈谈。毕竟抛开他心里的那点隐蔽感情,两个人终归还是童年时的玩伴,况且陆鸣川还是因为他的事情才得知白煦舟的情况,把三十万给了小白。
现在,梁禧自己省下来的三十万还是要谢谢陆大少爷慷慨出手。
以上安排都很妥当,却没想中途被人打乱了计划。
那日他去永峰俱乐部借场地训练的时候,再次遇到了徐高艺,依旧是在舒永峰的办公室里,那人吊儿郎当半靠在皮制沙发上。
梁禧以为他是有事来找舒永峰,从办公桌上拿了租借场地的临时单子就准备走,却被那人给拦了下来。
“前辈,有什么事吗?”梁禧停下脚步。
徐高艺的身高和他差不多,这么一拦其实没什么气势,然而梁禧碍于礼貌还是向后退了一步,点头示意。
“哎呀,都见第二次面了,你怎么还是一副不熟的样子?”徐高艺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又跟他絮叨起来,“下周六你有时间吗?”
又是下周六……
梁禧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前辈是有什么安排吗?”
“下周六是我的生日。”
根据徐高艺所说,他这次来永峰俱乐部就是想找梁禧,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梁禧对这个提议感到震惊,到底是要自来熟到什么程度才会邀请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后辈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
感觉就像是诓礼物来的。
他委婉拒绝:“我跟前辈的朋友也没有很熟,这样贸然去是不是有些打扰……”
徐高艺没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不是,生日是其次的,我主要是在想,你打剑打得这么好,早也应该介绍给圈里这帮兄弟了。”
“什么意思?”梁禧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皱起眉头。
“诶,你这小孩还非要人明着说……”徐高艺神秘兮兮将脑袋凑到了梁禧耳边,“你打得这么好,难道没有意愿加入国家队吗?”
梁禧蓦地一怔。
一缕烟味从门口飘过来,舒永峰不紧不慢踩进办公室里,听到了徐高艺的话,大笑:“哎哟,多大点事,被你俩整得跟啥机密似的!”
“禧子,秋天的时候国家队有个选拔赛,你可以去参加参加,露个面。”
梁禧迟疑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那么古怪和心虚,但是前几天地下赛被抓包的事还给他留着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且不说后面万一要调查他的背景,就说他自己心里也很难过去这道坎。
陆鸣川说得没错,他是想要参加国际比赛,但是用国家队的身份出去参加,或许还是太招摇了一些。
可是……哪个走专业的运动员心里对国家队没有期望呢?
徐高艺见梁禧半天没有吭声,还以为他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脑袋,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什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只是说你可以先去选拔赛试试,能不能选上还另说呢。”
“我怎么选不……”梁禧说了一半就住嘴了,他瞪了一眼徐高艺,“可是前辈,这跟你的生日派对有什么关系?”
徐高艺摸了摸下巴:“说实话,队里的兄弟都还对你挺感兴趣的。”
正在梁禧觉得疑惑的时候,徐高艺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教练也知道你和陆鸣川几年前‘称霸’剑坛的风光事迹了,他也想见见你。”
天上抛下来的橄榄枝不能轻易丢掉,梁禧正在抱着橄榄枝思考的时候,徐高艺却已经自顾自拍了板,按照他的说法,反正就是一起吃一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梁禧却忘了问陆鸣川会不会去。
转念一想,要是问了对方说陆鸣川会去,难道自己就说不去了吗?
照着徐高艺给的地址,梁禧打了辆车,坐在副驾驶上一路胡思乱想。想陆鸣川到底会不会过去,又想自己万一得了国家队的赏识到底答不答应……从陆鸣川想到击剑比赛,再想回陆鸣川。
脑袋里面忽然就响起了林黛玉一句:“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梁禧被脑内无缘由涌进来的一句影视语音给逗乐了,又觉得自己在这思来想去的模样也有点傻得好玩。
旁边开车的光头大叔用余光看了看他,乐呵呵发问:“小伙子这是去见哪家的果儿啊,乐成这样?”
梁禧收敛住表情,摇头轻声应了一句:“不是。”
要真是见女生,他才不会这么紧张呢。
说起来,当时出柜也不能算作是为了陆鸣川一个人。
梁禧就是喜欢男生,这点是既定事实,没有陆鸣川也会有别的男生。总之,他和家里闹翻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趁着十字开头的年龄,彻底自私一回,给自己一个坦荡活着的机会。
他没觉得有什么后悔的,就跟他自顾自喜欢陆鸣川那么久,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梁禧本以为徐高艺说是吃顿饭,就真是吃顿饭,应该会把位置订在哪个酒店里,却没想,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是一家没有挂牌子的私人会所。
会所外面停了不少车,看样子来参加这个所谓生日派对的人应该不少,梁禧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徐高艺在门口等着他们,见梁禧来了,连忙对着他招了招手:“这里!”
直到走近了,梁禧才注意到围着徐高艺身边还有个正在说话的男生,这人他也看着脸熟,应该是国家队的现役队员,在比赛中视频中经常会看见的面孔。
“罗茂。”那人对着他伸出手,皮肤偏向古铜色,看上去高高壮壮的,剃着一头利索的板寸。
梁禧和他握了一下:“梁禧。”
“我早听高艺哥提起你了,他说你打得特别好,很有希望成为我们的队友啊。”罗茂挑了挑眉毛,梁禧这才发现他竟然还特意修了个断眉。
“不敢当。”
“别谦虚!我最讨厌那群每天互相吹捧的人了,我刚刚说的可不是故意吹捧你。”罗茂一巴掌落在梁禧的肩膀上,“我是说,今天晚上有空,咱俩过过手。”
直到进入会所里面,梁禧这才意识到,恐怕这间私人会所也是别有洞天的类型。弯弯绕绕几条石板路,旁边种着青翠的竹子,外面一个大厅进来就是典型的中式庭院设计,有山有水,看上去就知道这里必定菜色昂贵。
看样子徐高艺也是有点家底的人,他这一趟不但请了他队里的兄弟,还有好多梁禧看不出来身份,只知道身着家当不便宜的公子哥。
徐高艺在接到他之后,就让罗茂带着他进去,自己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
梁禧倒是无所谓谁跟他同行,只是这罗茂像是个“击剑脑”,满脑子都是比赛,跟他聊天也话里话外都是要切磋。
“这地方,我也就是沾沾高艺哥的光了。”罗茂感慨,“景色多好倒也不重要,底下一层有个挺大的酒窖。”
梁禧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绕开和自己切磋的话题。
“……要我说,建这个酒窖的人也挺会享受的。”罗茂嘿嘿笑了两声,“你猜酒窖里面有什么?有剑道!一会我们吃完饭就能去比划比划。”
梁禧听得满脑袋黑线,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咱们包厢在哪?还是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包厢?”侧面有好几个房间,看徐高艺的样子,应该是都包了下来。
“怎么不是一个?”罗茂指了指旁边的,“到了,就是这里,除了我们几个队员,还把你的老朋友也请过来了,一会你俩还能叙叙旧。”
第十八章
他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陆鸣川,或许是心动,又或许只是习惯。
那人正坐在靠近主位左手边的位置,偏头听着对面人说话,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看样子陆鸣川和国家队的人早有接触,正在他对面侃侃而谈的人叫吕司淼,花剑队里的老幺儿,听说是前阵子才刚满十九,比陆鸣川还小点。吕司淼长着一张娃娃脸,白嫩可爱,正是当下最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自从花剑队在上届奥运会拿了团体亚军,吕司淼一度因为几张现场照片出圈,参加了几档体育综艺,现在颇有点小明星的样子。
“诶,这位就是梁禧哥吧!”吕司淼一转头看见他。
陆鸣川后知后觉,目光在梁禧身上停留一会,嘴角的笑意仍未退却,礼貌提醒:“梁禧年龄比你还小。”
吕司淼大为震惊:“刚满十八就惊动了老彭亲自过来挑徒弟?好家伙,看样子徐高艺说你打得好,没有半点夸张啊。”
“什么?”梁禧疑惑。
吕司淼冲他笑出一口白牙,没解释,只是说让梁禧随便挑个座位坐下。
梁禧环顾一周,房门正对的主位空着,看样子是留给主教练彭建修的,订的包厢很大,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空位。
罗茂忽然想起外面关于两个“死敌”之间不和的传言,怕梁禧觉得尴尬,连忙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来,弟弟,坐这儿来。”
“别了。”陆鸣川淡淡应道,“年年,坐过来,他们等会要抽烟。”
梁禧心想着,还好陆鸣川不知道他现在也学坏了,抽烟喝酒都会,要是知道了怕别又要跟他动手。
想到陆鸣川压着他伤口的样子,梁禧还觉得心有余辜,他讨厌陆鸣川居高临下看他,也讨厌在他眼里看见那种失望又不屑的情绪……但是,陆鸣川冲他一招手,他还是忍不住迈开步子走过去,安静落座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罗茂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碰到一起的时候气氛微妙,是旁人难以形容的感觉。非要说的话,有点针锋相对的锐利感,但又没有想象中那种赛场“死敌”的积怨,相反,陆鸣川还特意喊起梁禧的小名,像是在警告罗茂,这人已经有主。
当然,谁也没往那方面想去,毕竟陆鸣川和蒋夏娇“才子佳人”的风流事,早就是剑坛饭后茶余的话题。
罗茂“啧”了一声,埋汰道:“川子,你这就不地道了啊,一上来就阻止我和人家弟弟交流感情。”
他话音刚落,便从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哈哈哈,什么交流情感?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和人家打剑吧。”门口正站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身上穿着中年男人最喜欢的深色polo衫。
“教练。”屋里几个年轻人齐刷刷喊了一声。
梁禧一看,起身走过去和那人握手:“彭教练,幸会。”
“梁禧。”彭建修似是特别爱笑,两只眼睛一直弯成月牙的弧度,“我前两天连夜把你早些年在国内留的比赛视频全看了,年轻有为……久仰大名啊!”
“不敢当。”梁禧急忙摆手。
彭建修又是一阵笑,也不往留给他的主位上坐,就扶着门口两把椅子站着,看着那个年轻的后生:“今天特意让高艺订了这里,就是看上楼下那两条剑道啦,怎么样,趁着后厨磨磨唧唧上不来菜,咱先去底下耍一耍?”
梁禧不敢不应。
此时他才知道徐高艺叫他来,确实不是为了什么生日会,恐怕是彭建修想要几个机会先提前看看新一批候选人的实力。
陆鸣川自然不必多说,他这两年留在国内一举夺下多个比赛的冠军,凡是打算往专业道路上走的选手,都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彭建修和他带的队员早就和他有了接触,只等陆鸣川点个头。
梁禧不一样,虽然少年时期和陆鸣川打得不分上下,中途却有一阵子出了国。
这次的生日会,恐怕是彭建修想要提前探探底,专门请了梁禧过来,这要是再不答应去打一场实战,未免太不给面子。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一行人乘电梯到达地下一层。
这个会所是真的财大气粗,地面上的庭院设计昂贵讲究,地下竟然还有一座酒窖。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橡木桶特有的气味,梁禧跟着他们穿过一排一排的酒架,好奇打量着上面的红酒。
徐高艺看上去对这些东西懂得不少,介绍起来滔滔不绝,吕司淼顶着一张娃娃脸跟他有应有和,倒是也不冷场。
梁禧跟着参观好几排酒架,发现上面大部分是他看不懂的外文,很快就失了兴致。
陆鸣川走在他身边,两个人维持着大约半米的距离,步伐一致。
这是一个暧昧的距离,仿佛梁禧只要伸出手就能勾到陆鸣川的手指,他想起小时候被陆鸣川牵着从马路一头跑到另一头,只为了追一辆卖糖葫芦的小三轮。
梁禧记得那会自己特别喜欢吃街边的小食,家里不让,他也总要偷着买,美其名曰,比店里卖的好吃。
陆鸣川笑他是喜欢吃尾气,气得梁禧向他多讨了一根加糯米的糖葫芦才算作罢。
梁禧的余光落在陆鸣川的手上,那双曾经牵过他的手,已经由原先带着点婴儿肥的爪子变成了现在修长漂亮的样子。
梁禧感谢这里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表情模糊到周围人看不清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