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咬着嘴唇,回道:“……我怕您见着我生气……”
“我倒是想见你呢,我也得有那自身条件啊!”老林师傅依旧没什么好言语,不耐烦道:“快点!正好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咱俩两不相见省得心烦!”
林晓喟然叹了口气,慢慢挪下床,穿鞋去开门,但是两天之中滴水未进,体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腿软心慌,故此从床边到门口的这几步路,他走得十分缓慢。
门打开,先闻见一股饭香,林晓的眼眶倏然发酸,嗓音也跟着不稳,张张嘴,喊了一声:“爸……”
老林师傅抬脚进屋,几步走到林晓的书桌前,脚尖踢到了桌腿才停下,将手里的两个海碗“哐当”往桌子上一撂,吩咐道:“过来吃饭,大小伙子还来绝食那一套,牙碜谁呢你?”
林晓站在门边,手指抠着门板上的横纹缝隙,回答道:“不是绝食,也没想故意给您和我妈添堵……我、我就是没脸见你们……”
“等你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来,没人给我和你妈养老送终了,才是真的没脸见我们。”
林有余往林晓床上一坐,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有所松动:“过来吧,先吃口饭……咱们爷俩儿……唠唠?”
林晓沉默半晌,知道该来的躲不过,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林晓和老林师傅向来在吃上口味清淡,所以这么多年来,师娘做饭就养成了少盐的习惯,而如今林晓再吃着师娘亲手做的饭菜,只觉得这真的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人间美味,他何德何能,又是何其幸运,在自己给他们老两口闯了一场如此不忠不孝的大祸之后,竟然还能再吃上一口师娘亲手做的家常饭。
林晓忍着喉间的哽咽,不敢出声,只能埋头大口扒饭。
“慢点吃。”老林师傅听着儿子的动静,悠悠开口,“胃里空了两天了,吃这么急受不住的。”
“……嗯。”林晓憋着眼泪,胡乱点头。
“你……”过了一会儿,林有余估摸着林晓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跟那个……咳,就那个人,你俩……啧……”
老林师傅话说一半,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进行了。
这种事,他一个老瞎子要怎么问得出口?
要是对方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个跟儿子一样物件齐全的大小伙子!
糟心!
林晓放下筷子,摸到书桌上放着的纸巾包,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而后将纸团攥在手心,转身面向林有余的方向,沉声道:“爸,你想说什么就说,只要你问,我都说。”
老林师傅皱眉,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终试探道:“你俩……真准备、准备这么好着了?”
林晓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拿不准他现在要是回答“是”,会不会让父亲更伤心,或是……再伤心一次,但是,自己刚说的,只要对方问,自己肯定实话实说。
“爸。”林晓喉结滚动一番,轻声试探道:“我要是说实话,您能别动怒吗?”
老林师傅一怔,明白了,这就是个肯定答案了。
事到如今,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就是再动怒,还能怎么着呢?
林有余叹息,缓缓开口:“晓儿,这事……我跟你妈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你现在让我们冷不丁地接受自己儿子要跟一个男人好……难为我们了……”
“我知道。”林晓嗓子疼得厉害,语调哀恸,“是我混蛋,气着您和我妈了……也、也吓着你们了……”
老林师傅闻言笑了一声,有些沧桑道:“吓着倒是不至于……风里雨里地过了多半辈子的人了,什么事没经历过,就是——”
“接受不了。”林晓自顾接话道:“我明白的,别说是您……就是、就是我一开始,也有点转不过这个弯来。”
“那你……”
“爸。”林晓喊他一声,口吻悲切却带着藏不住的绵绵意长,“可是,我就是在还没转过弯来的时候,就喜欢这个人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以为是习惯、是依赖、是信任,但是……等我自己想明白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些所有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就是我的心意。”
“爸,今天这话我跟您说完,您再抄着拐杖打我一顿都行,但是,我不能骗您,也不能昧着良心骗为了打消您和我妈的顾虑,就改口说不是。”
林有余眨了眨耷拉的眼皮,默默叹了口气。
“我……我喜欢方驰,喜欢男人,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同……”林晓说到这,蓦然收声,知道这几个字对于老林师傅而言是怎样的伤口撒盐,强忍着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料想,林有余垂着眼皮,沉默半晌后,径自开口:“同性恋,是吧?”
林晓骤然抬头。
老林师傅放在腿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一下下擦着裤料:“这个……我懂,我就是想问问,在这个姓方的之前,你……”
林晓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下头,说:“没有,我没……对别的男人上过心。”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只喜欢这一个人。
林有余缄默半晌,忍不住嘬牙:“咳……你这点,挺随我。”
林晓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是,我就是随了您了。”
听见儿子久违的一声轻笑,老林师傅心中酸苦难辨,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两人缄默半晌后,他忽然说:“那什么,你……你跟那个方驰说一声,过两天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能动弹了,就……就让他来一趟,有几句话,我这个当爸的,得亲自跟他说道说道。”
林晓怔然,一时间许久无法回神,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心中忽然浪潮狂涌,喃喃道:“爸……您是说……您、您是不是……”
心中狂浪变为狂喜,林晓刹那失语。
“我是什么是?”林有余不忿道:“是真以为那天我没听见那小子临走前跟你说那两句悄悄话?——还什么等我和你妈气消了他再来?他咋来,硬闯门抢人?敢!我还拿棍子给他拐出去信不信?!”
林晓说不出话,咬着嘴唇用力点头:“我信、我信!”
林有余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林晓,正色道:“再说了,我是你爸!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我做老子不该把把关?!”
“……该!”林晓控制不住,眼泪无声狂涌,重重喘了一口气之后,再也压制不住哭腔,站起身来,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老头儿,颤着声音喊了一句——
“……爸!”
所有的恩情,也尽在这声嘶力竭的一声称谓之中了。
从曾经吃穿拮据的孩提时代,到如今站起来比老头还高的青年之姿,他们这一家,从来血脉相通,人心连着人心。
养恩之大,亲情之浓,能把这天捅个窟窿!
作者有话要说: 方队长:谢谢爸,谢谢妈!
小林师傅:……
十九:咳咳,真情实感的说两句,这文写到现在,其实让我自己真正动容甚至泪目的片段不多,一个就是驰哥和小林师傅在一起的那个早晨,林晓第一次“看清”了方驰的样子那一幕,还有一个,就是今天这章……实不相瞒,这章写到最后,我把自己给感动了QAQ……
啥也不说了,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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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方驰这些天过得颇有些昼夜不分的意思, 最开始的两天,头晕得他随时随刻都能现场表演一段武术醉拳,还是打完自己就哇哇吐的那一派, 再加上背部的伤没日没夜的疼,方队长止痛药消炎药混着当饭吃,吃完药劲上来, 趴床上就睡。
真的是趴着睡, 没办法躺, 也不能翻身,再柔软轻薄的床单, 只要和伤处稍有摩擦,就能疼得他一身冷汗, 霎时清醒。
就这么混混沌沌地睡了好几天,脑震荡的应激反应终于消退了不少, 晕眩感还是存在,但起码不再那么反胃想吐了。
傍晚, 天边斜阳余晖洒满卧室外的露台, 方驰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在枕头上歪头清醒了几秒钟后,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已经快七点了。
方队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睡得凌乱的一头碎发, 刚想喊一声这几天一直住在家里的小游,张嘴的一刹那,声音顿住。
他听见二楼卧室外的客厅中,有低声的交谈传来。
方驰皱眉,自己下了床, 走出卧室门口探头一看,而后整个人瞬间愣住。
二楼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何时移驾而来的方父方母听见脚步声,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方驰张着嘴怔了片刻,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喊了句:“爸,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夫妻俩皆是不到五十的年纪,但身姿气度却如同正值而立之年一般,一个沉稳儒雅,一个美艳动人。
方承钧看着儿子比新闻照片上清瘦也苍白了不止一圈的俊脸,嗤笑一声,说:“听说方队长撞车脑震荡了,来看看你傻没傻。”
听见自家老公这么说,乔霜那双和方驰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弯了弯,笑得璀璨明艳:“还行,还认识爸妈就是脑子没事,不过,没想到我们这趟还有意外收获。”
方驰舌尖舔了一下犬齿,目光冷漠淡然地瞥向一旁正弯腰给方氏夫妇端茶倒水的小游。
小游接收到方队长的死亡凝视,放下茶壶,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裤线,干笑道:“不是……驰哥真不是我嘴快,就这些——”小游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旁边矮柜上摆着的林林种种的药品,尴尬道:“是它们出卖了你……”
方驰目光从矮柜上清淡扫过,随后察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消炎药,止痛药,活血化瘀的药膏……
而脑震荡这种糟心的病,难受是真难受,唯一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吃药,充其量吃点能帮助睡眠的辅助药物,剩下的就交给静养了,而这些药……一看就是“外伤必备”系列组合……
算了,爸妈来都来了,瞒不住,干脆就放弃抵抗。
方驰拖着步子走到方桌前的软垫上坐下,和父母隔着一段距离,面面相觑。
过两秒,乔霜看着儿子,嘴边缓缓勾出一个弧度。
猛然看见老妈笑得温柔的方驰:“……”
来了。
果不其然,乔霜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儿子说:“真是出息了啊方队,撞车、受伤,自己在家里一晕好几天,都不和父母交待一声?你说,我是该夸一句我儿子命硬呢,还是该夸你一句死鸭子嘴硬?”
方驰垂下眼眸,淡笑道:“没多大事,不想让你们跟着担心,就没说。”
方承钧冷笑:“是不想让我们担心,还是觉得丢脸说不出口?之前在家里那么横,结果出了方家的门就不是被撞就是被打,怎么,方队长不是当红明星吗,难道连个贴身的私人保镖都雇不起吗?生了病不去医院,就自己窝家里吃点药店买的常用药,让助理给敷点药膏——当初你摔门离家时候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气劲儿呢?”
方驰心累地叹了口气:“爸,别说的像是我叛逆期离家出走一样好吧?我当初难道不是被您赶出家门的吗?”
方承钧哼笑一声,反问:“那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独生儿子从家里赶出去?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方家的事了?”
方驰:“……”
方方相逢,老方完胜。
乔霜拍了拍自己老公的手背,笑得温雅娴静:“别生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值得动气的?再说了,儿子当初也没闯什么离经叛道的大祸,不就是知道我们不同意他玩音乐,结果自己背着我们在出国留学之前改了意愿学校嘛?本以为等待我们的是一位学成归来的优秀国际金融师,没想到却迎来了这位提前完成学业回国的音乐家——方队长给我们的惊喜,真的不止一点点啊,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特别感动呢。”
方驰:“……”
夫妻双簧,天下无双。
“也是。”方承钧看着对面的方驰,挑了下嘴角,附和笑道:“就是没成想咱们儿子现在混得这么惨,生病了都不敢去医院,权等着自愈了——怎么了方队,是最近不红了,还是财务危机了?要是连挂个专家号的钱都没有了就直说,不用跟父母见外,毕竟当初你从家里走得时候我就说了——不是让你混得出人头地再回来,你在娱乐圈混得越好越是风生水起,就越离方家的宅门远一点,不过要是哪天落魄了,被娱乐圈的后浪们拍死在沙滩上了,也别觉得丢人,太正常了,回家来,我亲自给你开门。”
方驰眸光落在面前的茶壶上,闻言也不由想到了几年前从家里搬出来那天的那个场景,当时父母盛怒之下,将他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毕业证书直接扔在了别墅楼院中的草坪上,而后对他说:“带着你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有多远走多远,要是混得好了,更是永远不用再登这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