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这房间是经过细心打理,卧室、卫浴、起居间都有,甚至隔出一个小书房来,摆设并不十分奢华却布置得让人十分舒心。打开衣柜,早备满的衣物全是按东的尺寸裁制,也全是东平日爱穿的样式和材质,正式到大礼服,居家到睡袍,四季所需一应俱全。看了看,东连行李都不用拆了。
打开窗帘是满眼的花繁锦簇、绿意盎然,一眼望之不尽的花园顺着眼前铺陈,再更远的地方是片蓊郁密林。大片的落地窗设计,一开门就可以进到花园中,原来的碎石子地也已换成平整的石板地,方便东的轮椅进出。
东看了不住点头,以往在罗伦斯那里总叫看得死紧,这儿倒好,门一开就能四处玩耍,谁也管他不着,愈想愈是满意,笑意愈漾愈深:「和也爷爷,我不过小住几日,您又何必如此费心!」
和也千盼万盼总叫他盼来爱孙一笑,眼角不由含泪,欣慰说道:「东...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东一来心里高兴,二来渐渐熟悉,对和也终也不再生疏冷淡,主动开口说了几句。话有了开头也就好说了,和也细细问起东三年来的日子,罗伦斯待他的景况,脚伤治得如何...等等,东初时还耐心回答,及至最后有些倦了,掩不住哈欠连连,星眸半阖,和也虽然还想多聊,终是在锦的暗示下依依不舍先离开。
和也走后,锦把东抱上床,替他盖好被子,一面拍着他的手,一面说道:「倦了吧! 先睡会儿,吃饭时再叫你。」
东困顿的点点头,转头看到窗外风光,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锦看了好笑,明白东在想什么,把他的头扳正,笑道:「好好睡你的觉,园子跑不了的,待你醒来何时都能逛。」
「一会儿就好!」东抬眼睇着锦,亮晶晶的眼里闪满期待,那可爱的撒娇神态看得锦几乎要点头答应。
「半会儿都不行。」狠下了心还是拒绝。锦替东掖好被子,轻声说道:「你眼皮都睁不开了还净想着玩。」
东仍是不放弃,把手又伸出了被窝:「出去逛逛自然就有精神了。」
在东俊挺的鼻子上拧了一把,又把他不安份的手塞回被里,锦像哄小孩似的:「多大的人了,这样耍赖不会不好意思吗?!好好睡一觉,明日我陪你逛。」
有些无奈、有点失望,东闭上眼闷闷说道:「知道了,锦不用陪我了,你也去休息吧。」
没有忽略东闭上眼前的闪过的狡黠,锦又爱又怜的摇摇头:「想赶我早点走你好自己偷偷逛去吗?!」轻轻戮了东的额头:「真是!」
知道锦看穿自己的打算,东也不再掩藏,张开眼笑得开心的跟只小狐狸似的:「什么也瞒不了你。你倒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有我这么帅的蛔虫吗?!」锦也忍悛不住笑了出来。
「我怎知。我又不是蛔虫!」东吃吃笑道:「这问题得问你才是。」
一下听出东在暗嘲自己是真蛔虫,锦倒没像以往一般笑闹打混,反而拉起东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摩挲,温声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论变成什么虫我都认了。」
垂下自己的眼,东过了好一会才说:「以前的我当真如此完美?!所以才能让你深陷至此?!」
「又胡思乱想了。」锦一迳的宠溺。
「不是吗?!」东的话语听似飘忽却又和平日的不恭没什么两样:「如若是现在的我,既任性又不听话,你还会喜欢吗?!如果不是有过去的爱做支撑,如果不是有着同一张你忘不了的脸,锦...真会爱我吗?!」
「东弄不清楚我却明白的很。」亲亲把玩中的修长手指,锦极尽温柔的说道:「我爱的始终是同一个人,你道自己变了吗?!其实一点也没变。一样的任性、霸道、不听话、爱钻牛角尖、喜欢胡思乱想、让人放心不下...」
「喂...」东攒起眉头,不悦喊道:「有你说的这么一文不值吗?!」
锦呵呵笑道:「你才知道。天底下除了我谁还肯要你。」
冷哼一声后,眼珠一转,东开声笑道:「我把面具摘了,看有没有人要。」
「不准。」锦霸道的在东唇上用力一吻:「我可不能让你再去祸害别人,这大亏我自己吃了便罢。」
趁着锦还未离开,东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把锦痛得哀叫一声,东却笑得更加开怀:「我是一文不值的大祸害,谁遇着了我谁要倒楣。看你这下怎么见人,呵呵...」
锦舔舔唇,一阵腥甜窜入口腔,东那一咬可没留情,竟唇破血流。抬眼映入的是东淘气的笑,锦实在拿他没辄,抿着嘴摇摇头,没奈何道:「你这只淘气的坏猫。」
东呵呵笑着,眯着美丽的凤眼,竟自喵喵叫了起来:「我这样乖,你肯带我出去玩了吗?!」
在他眼角轻轻印上一吻,又转到东的颈边厮磨,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样淘气的坏猫还讨赏?!」
「猫儿不坏,主人怎会疼爱呢!?」锦呼出的暖呼呼气息,痒得东直缩脖子,不住笑道。
「傻猫,不管怎样,我都爱你的...」
好不容易哄得东入睡,锦才出房门就看到森和也一脸担心忧虑。锦也不瞒他,把东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说了,森和也听了又是一阵心怜悔恨,这下更加舍不得让东走了,他心里如是想,脸上却不现出半分,与锦又自聊了半天,多是问问东的生活、喜好,最后一带带到东以前在香山家的生活。
其实锦并不十分喜欢这老人,或许潜意识里觉得他会是阻碍他和东在一起的威胁。也因有着这层似有若无的敌意,锦以往对和也语多保留。但他最近与东关系愈加亲密,东也明白表示不可能回法贝瑞尔家,这次再见和也,反倒怜悯他面对失散多年的孙儿却无法相认的悲哀,对森和也的问话反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森和也原本安排东和樱子见面,但东觉得见了也是别扭,说什么不肯,只同意在远处看看,森和也拗不过他,锦也劝不动他,只得就这么安排。远远见了两次后,东竟连看也不愿再看,别说森和也弄不清东的想法,连锦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问东,东却什么也不肯说。锦也知东拗上了脾气谁也拿他没法,遂也不再问,日后他想说自然就说了。
如此陪了东几日,锦还有工作只得先离开。东对环境熟了加上森和也的曲意讨好,在法贝瑞尔家过得却也舒服惬意,没有锦相陪虽然有些寂寞,倒也不致难过。
其实和也并非法贝瑞尔家的人,在这里只能算是客人身份,不过他与上一辈的族长感情匪浅,加上樱子的关系便在这里住了下来。至於现任族长只把他当成长辈尊敬奉养,画了庄园一角给他和樱子,事事照顾周到,但也仅限於此。真正参与法贝瑞尔家事务的只有诺雷一人,而诺雷严格算来也是外姓,不过上任族长对樱子疼爱有加,爱乌及乌对诺雷自是另眼相看,加上心疼樱子的糟遇,对诺雷反倒比本家子弟更为疼爱照顾,又怜他自幼没有父亲,怕他日后受人欺负,因之便让诺雷也从了法贝瑞尔的姓,明白宣告诺雷在法贝瑞尔家的地位和身份。
东的脚伤慢慢复原,现在进出只靠拐杖便可,他原不是安份的性子,不需轮椅后,自己便慢慢到处随意乱晃,根本忘了和也交待过万万不可出了他的院落。因为院落那边便是真正的法贝瑞尔家,真要出什么乱子,和也未必来得及帮忙。
今天天气甚好,阳光明媚,照不炙人,微微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东午后竟难得没有睡意,随便套了件休閒衫便四处晃盪起来,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见了他也只打声招呼随他逛去,不一会东便逛进了那片蓊郁林子。
那林子东是常去的,每次进去下人总要提醒要他不能走太远,也总有几人会远远跟着,但这次竟没人阻拦,东好奇心一起,愈走愈深,愈走愈进。
「你是谁?!」
一柄亮晃晃的西洋剑随着森冷的话声递到东的喉头。
东皱着眉看着指着自己的剑,再看看拿剑的竟是个绝美的女子,红灧丰润的唇紧紧抿着,原该灵动的眼此刻满是冰霜,冷冷的凝视着东。
轻轻挟开那女子的剑,东说道:「小心,小心,剑不长眼。」
「问你是谁呢!」那女子的剑一分不偏又指向东的喉头,却靠得更近,东都能感到那剑抵着肌肤的冰冷。
撇撇嘴,东眉头皱得更深:「不过走错地方,有必要这样吗?!」话落竟不理那女子,看也没看颈上的剑,转身便走。
那女子似是没料到东是这般反应,见他一走,直觉手上前一伸一画,竟把东的衣服画开一道。
东没想到那女子当真动手伤人,虽没真的受伤但气却一涌而上,转过头来,冷冷盯着那女子:「你...」
还没骂出口,却见那女子原本如寒冰般的眸子已是盈满泪光,双唇微启,颤着声说道:「...东...」
东听了不禁身形一震,那女子识得自己?!但...他易了容了,便算认识又那里认得出?!想到这里不禁摸摸脸上,莫不是出了什么破绽?!
「你的耳朵!」看出东的疑惑,那女子幽幽解释。
确实,东的耳朵生得十分特别,算是他的个人标识,只要见上一次便难忘记。当初锦的用意原是不想别人多看东一眼,万万没料到远在法国竟还有认识东的人,所以东的耳朵特徵虽然明显,锦却没有多加掩饰。
东点点头表示了解,续又问道:「你怎识得我?!」
那女子开了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一会儿才道:「你不认得我了?!」盈盈眼中既是期待又是伤感。
摇摇头,确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女子难掩失望怅然,垂下头去,几滴泪珠已经落下,过得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水雾朦胧,抽着鼻子咽声说道:「你自然记不得我了,是我...亲手喂你吃下"遗忘"...」
"遗忘"...东倏然张大了眼,原来自己的失忆竟与这美丽女子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哭得呜呜咽咽,低声又道:「东,你别恨我,我一点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这么做...」泪随着话语滚落脸颊,竟也无损她的美丽,反添几分娇美柔弱。
「...为什么?!」东被那女子一席话说得浑浑噩噩,几乎不能思考,过了半天只能问出这句。
「我...我没办法见你如此痛苦,那人伤的你遍体鳞伤,哥哥自人口贩子手中救下你时,你...和活死人没什两样了,不只身体,连心也是...」
「那人?!那人是谁?!」东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喃道。他想知道答案,却又隐隐知道答案,更加知道答案揭晓时将会把他撕得粉碎...他突然捂起耳朵,低声喊道:「不要说,我不想知道...」
「那人?!那人是谁?!」东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喃道。他想知道答案,却又隐隐知道答案,更加知道答案揭晓时将会把他撕得粉碎...他突然捂起耳朵,低声喊道:「不要说,我不想知道...」
但那幽幽的话声仍是轻易穿透手掌直达耳膜...「日本三合会的会长,锦织一清。」
东倏然抬起头,盯着那女子,冷冷说道:「不是他,不可能是他。」这些日子以来,锦对他绝不可能是虚情假意。
那女子眼底突然涌起了无限的哀伤,怜悯的看着东,话声轻柔:「哥哥那时要替你报仇,你怎么也不肯说出是谁,哥哥费了好大劲儿才查到是他,你却死活不肯哥哥替你报仇,我们实在没法见你这么痛苦的生活下去,於是哥哥跟你谈条件,不动锦织一清的条件是你服下"遗忘",忘了他,忘了所有的事重新开始,你同意了...葯是我亲手喂你吃下...」
「锦不可能伤我,你们一定搞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连锦也欺骗他,世上还有谁是可信的呢?!
听到东的话,那女子突然激动起来:「你见过他了?!你被他找到了?!还是你记起什么了?! 东,你千万别靠近他,他是个恶魔,他...」
「别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东截断女子的话语,神色已然恢复平静:「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话落,东再没有一丝犹疑转身就走。
「锦织一清有个儿子,亲生儿子。」那女子的话一下钉住东的脚歩。
见东停下脚步,那女子接着又道:「他认识你五年,那孩子却才三岁,如果他真的爱你,那个孩子又是那里来的?!」
东仍是不语,却也没有再离去的意思,知道东的心已然动摇,那女子紧接又道:「锦织一清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三合会和香山集团向来是世仇,你掌权之后逼得三合会无路可走,於是锦隐瞒身份跟在你身边,刻意挑拨你和香山家关系。他故意让香山璃...也就是你的爱人误会你、伤害你、把你赶出香山集团,然后再假意收留照顾你,其实是想藉此套出有关香山集团的一切,但他的诡计后来被你识破,於是你将计就计反而偷了三合会的资料回到香山家。锦织一清不甘损失,明讨暗抢又把你带回三合会,怕你逃走还故意伤了你脚,让你连走路都有困难。后来他不知怎么逼得你当上三合会的特助,在你替他把三合会打稳基础的同时,他也决定要和长川集团的千金京香小姐联姻扩充三合会的势力。他怕你碍事,藉口把你打发到国外,接着又派杀手斩草除根,不料那些人贪图钱财,抓到你之后又把你转卖给人口贩子,后来才被哥哥救下。」
细想半年多来与锦的相处,锦对以前的事提起不多,问起他来也是支支吾吾带过,但就东拚凑所知竟与那女子所言有大致相同,不过善恶立场完全相反罢了,饶是聪明如东,此刻也是难辩真伪。想起锦的殷殷爱护,再看看眼前女子的切切哀伤,到底谁在骗他?!到底谁说的才是事实?!
「如果他真要杀我、甩掉我,为何现在又要接近我、承认我?!」
「我不知道。」那女子摇摇头:「但他一定别有用心,或许现在拉拢你,他又能得什么好处吧! 锦织一向如此,就像现在,他不知怎么抓到罗伦斯那条大鱼,正好帮他在欧洲扩展势力。」
那女子只是随便举个例子,东却愈听愈是心寒,所以这是锦又接近自己的目的?!因为他需要罗伦斯的帮忙?!不会...老天不会这么待他...那情真意切的眼眸怎么可能是假?!那关怀呵护的情态又怎么可能伪装?!但如果是真的,锦看着他时偶尔飘过的歉疚所为何来?!每每问到关键问题时的欲说还休又是为何?!
「东,随我回去吧! 哥哥会帮我们的。」
「我们?!」东的思绪一下被那女子奇怪的话打断,不禁疑惑的看着她。
女子低下头,脸上突然扑上绯红,不胜娇羞的说道:「你那时答应过我,忘了一切后,便以我...我...的未婚夫身份重新开始。」说到这里偷偷瞟了东一眼,见他全然没有反应,心不禁凉了半截,强装出笑却更显苦涩:「那时的玩笑话东也不必太在意,想来只有我一人当真...只要你...你过得快乐,便是一辈子...一辈子不记得我也无妨...」
强忍的泪水再止不住沿着她白皙光滑的脸颊而下,堪堪流到微弯的唇角连带冲垮了那强装的笑脸,掩住脸却掩不住微微抽动的双肩,轻轻的呜咽随着指缝流泄,搅得东胸口一阵闷疼,当下怜惜之心大起。
将那女子搂进怀里轻拍安慰,东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玫妮...」
「玫妮...」东低声反覆念了两次,才又温声说道:「我记住你了,但你总不会要我记住一张爱哭脸吧?!」
玫妮原是愁肠百转愁思千回,此刻东这么玩闹一句,不禁让她羞红了脸,闷笑出声。
「要笑便笑吧! 这么小家子气的笑声,像只老鼠似的。」
嗔瞪东一眼,玫妮低下头来,腮边仍是晕红未退,低声说道:「那有把女人比做老鼠的?!」
「有什么关系?!」东兀自笑道:「即便是老鼠,你也是我见过最美的老鼠。要是迪士尼先生先见过你,那只米妮老鼠可要改名叫玫妮了。」
这下似贬实赞可让玫妮更加答不出话来,睫上泪痕未乾,姣美的脸上含羞带笑,那样子实在楚楚动人。
东笑看一会儿,见她心情平复,便把她放开。玫妮却是大为不解,张着纯净的眼眸真看着他。
东突然认真说道:「你和锦说的都有理,不论错怪那一方我都要后悔一辈子,所以...这事我得弄清楚。」
「东...还是不相信我吗?!」听到这话玫妮不禁急了,急急捉起东的手,深怕下一瞬间他又要走。
东轻轻拉开她的手,淡声说道:「我现在谁都相信却也谁都不信。」话锋一转,东问道:「玫妮住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