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请几位老师坐到位置上,”他眯着眼睛找了一圈,接着喊,“王老师,时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二人并肩站在一块,向他远远摆了摆手。
此时把视角放在高空,俯瞰整个别墅范围,下面灯光四溢,一道道光像色彩绚烂的玻璃,把场地和周围的环境隔开。
秀台高于地面十厘米,用木板铺切而成,上面铺着一层黑色的地毯,颇有气势向前延伸了五十多米。四面拉起同样颜色的黑布,气派地前后左右皆印了“特立独行”四个大字,并且还有各种赞助商的商标。
宋易权和一干人员已入座,他们对面是选手入口处,黑布后面有一个大棚,里面正是跃跃欲试的学员们,其中不乏有一些经验丰富的模特,面对秀台倒没有新人那么紧张。
“来,哥,坐这,这的视角比老师们的还要好。”
陈益生拉封贸坐到左排座位的中点,还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口罩。
封贸迈开长腿坐下,顺手把口罩戴上,等会谁也不能保证,镜头可不可以完美避开封贸,就当提前做准备。
谁知陈益生也一同坐下:“我和你说,这个地方,模特进场前的表情,退场的动作能看得一清二楚。”
封贸疑惑看他两手空空:“你坐这呢?”
陈益生竖起二指弯向眼睛:“视线好,可以看见好多东西。”
☆、阴影
砰一声灯光陷入了沉寂之中,宋易权的思绪不知怎地滑倒了不该这个时候触碰的时光。
奢靡高调的灯光在场内巡视,犹如一道道天眼降临在台下端坐或随意而坐的人身上,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人们口中的时尚人物。
设计师、杂志总编、模特、明星……聚在宫殿似的建筑内。外界车流照样穿行,而内部一次视觉盛宴即将开启,如果最后没有出意外的话,这场秀会被在场的众多人铭记在心。
“砰——”
所有的灯都熄灭,现场被黑暗拥在怀里,昏暗的光线下人们的心跳声变得明显了,于是,心跳混着银光牌一起跳动。
又一声,流转在指尖的音乐炸开,开局很强势,接下来柔和了许多,好像是为接下来的灯光让道。
有一个词叫万众瞩目,这不是宋易权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注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开场模特接受这些炽热的目光。
他站在秀台的起点,感觉时间流逝似乎变得很慢,连他那颗不争气的心跳刹那如同一个死物似的,不过别人的心跳声他却听得异常真切,好像近在耳畔。
灯光游到他的身上,照亮了熠熠闪光的男人。
深米色的西装贴合着他身体流畅的线条,从肩胛一直顺到目前为止非常听话的小腿肚上。西装口袋设计别致,一条银色的链条松松垮垮悬挂在那,无端给这身高定增加了高贵的气息。
在台上宋易权的妆容偏浓,今日的也不意外,这时他瘦归瘦有肌肉,高挑的身材衬着他脸颊的颧骨。
颧骨不高不低,也不过凸,宋易权一张立体感很强的脸在灯光的打照下阴影愈加明显。
于是,时间向前推动了半秒,宋易权嘴唇不由自主抿紧。盛宴开始了,他迈开步伐,随着音乐的跳跃和灯光的流动在黑曜石一般的台上流畅地走了出去。
一双双眼睛盯着他身上,宋易权的台布既有特色,又让人感到舒服。不算长的秀台在他的脚下蔓延出去,就像是他在带动舞台行走而不是他只是一个踏在硬地上的客人。
宋易权走到了台前,侧过大半个肩膀,作了短暂的停留,完美地展示了身上服装的设计,犹如一件精美的藏品。
他移步转身,视线在这一刻奇怪难辨,他分明已经转了身可是身后的人和事他还能看得见,他可以感知观众视线的流转,和夜空中星轨快速流动差不多的感觉。
整个脑袋泡在密密匝匝的目光中,宋易权彻底转过了身,他的脚步凝重起来,他心底升起一丝怪念,这一转身就是这辈子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宋易权往回走了四五步忽然脚下一空,于万丈高台上垂直落下,对他来说是有这么高,高到他后来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高度。
人群在惊呼,淹没他的又是尖叫了,当然估计四周的目光只增不减。
宋易权挣扎起来,甚至发出了疯魔一般的尖叫,他向上伸手,岂不企图抓住一点东西。方才还听使唤的双腿不停地砸在秀台下面支撑的木板上,经过千挑万选的木材犹如朽木。
毫无人情的灯光这个时候从上而下落在他的身上,在耻笑他出了这么一个错,然而除了他自己,谁又能说这是他的错呢。
似乎过度曝光的光线叫醒了宋易权的神智,他的瞳眸一直处于缩小的状态,等学员开场模特走过去了他还没有恢复。
宋易权的双手无法活动,上了妆的脸色白如一张薄纸。
“把灯光移开。”
秀台中点的人没有预兆说了这么一句话。
全身心集中在台上的陈益生明显一滞,半张着嘴许久,才回了一个疑问词。
封贸方观察到宋易权的异样,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多管了闲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手在伸长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宋易权的脸色不对劲,让后台的人把灯移开。”
陈益生顺着看了宋易权一眼,后者僵直着身体,是平常的坐姿,陈益生一打眼并看不出异样,不过再一细看他看见了宋易权脖颈上的汗,密集到已经顺着衣领溜进衣服的地步。
拿出手机拨通后台负责人的电话,说了请求,足足两分钟灯光才慢慢移开那一片区域,而后挑了一个不起眼的时间直接关了作罢。
他们后来得知这盏灯本来只会亮一会,没想有人因为这场无法重来而紧张过度居然忘记了灯的路线应该如何移动。
宋易权一身热汗下来,后背浸湿了,白天被梦魇抓住,重获一次生命还是活成了笑话。
他细细喘着气,想不知不觉吐掉身体里的浊气,放在身前的手却无声无息攥紧,他没和任何人说有不适的地方,甚至还在心里嘲弄自己一番。
“真没用啊,像个懦夫一样。”
现场的音乐其实很大声,但是刚才宋易权听到的又是不一样的声音,这么大的破绽他还沉迷在那段记忆里面。
“白活了一遭,图点什么好呢?”
要冲出胸膛的心脏总算是安稳了许多,宋易权敛下双眸,在此睁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了血色,身上一丝丝的活气逐渐找了回来。
脸上拉扯的笑容极具讽刺意味,宋易权此刻和一个僵硬的牵线木偶没有区别,只不过提着线的是他自己。
他刚才那么一晃神错过了九个学员亮相。
陈益生在关了灯之后就一直注视宋易权的变化,见他脸上的肌肉一寸寸放松下来,觉得好不神奇。
“易权看起来好多了,”陈益生靠近封贸,侧头好奇问,“不过,隔着这么远你是怎么看起来他不对劲的,要不是你说,我都发现不了。”
封贸心说:“或许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见他这种病态。”
陈益生还以为他回答不上来,自顾自地言语:“上次留给他的怕不仅仅是腿伤,看易权这个样子像是某种心理阴影,可是今天的台可不高,难道说是其他的东西引起的吗?”
封贸挑起嘴角:“前面你分析的时候看起来还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后面偏离了轨道?”
陈益生讶异:“难道说你知道?我的封总哎,你什么时候修了心理学,什么都能看得出来。”
关键点掉链子,封贸抱着手臂,没看秀台上的学员,也没看宋易权那边,目光透过那层黑布到达了更远的地方。
又一次被好兄弟无视,陈益生自认有骨气,摸出手机在和人聊天。
封贸看也不看拍他后背:“你怎么回事,挑这么好的位置坐着聊微信?”
陈益生躲开他没轻没重的手:“你向来缺少人情味,我这是让后厨给易权准备一点养气血的补汤,在这儿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啊。”
缺少人照顾的宋易权神智回体,注意力能良好地集中在学员的台布上,偶尔还要应王露的话。
“这个不错,走得很有气质,有一点特殊的感觉。”王露一边说一边忙不迭点头。
宋易权嘴唇上颜色恢复正常,稳住气息:“早上的时候老师看好的就是他,王老师慧眼识珠了。”
王露被他夸得得意劲上来,摆手:“我看人其实还行的啊,就像服装店里的导购员有眼力一样,咱们这个都是练出来的。”
宋易权怕她在台上继续喋喋不休,要知道这可是在录节目,她这么说个不停,还带着说道不明的神情,到时候剪辑师要挑几处好一点的段都没有。
因为全程在交头接耳。
事实上,王露一心能二用,夸奖自己的同时还能留心台上的学员。
又一个学员上场,王露的反应很奇怪,显示点头表示赞许和认可,而后又是慢慢摇头。
她左边坐的是宋易权,右边挨着的可是时正延。
时正延一手轻握放在桌上,一手随意放在腿上,被王露摇头晃脑的动作牵动了下面的手。
一时之间,时正延也多看了台上的人几眼,品出一点不明的东西,和对手交谈起来:“王老师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王露想都没想就说,思索过又补上一句,“这台布看着好熟悉,定点的动作也似曾相识,我怎么会有种看电影的感觉。”
听见这个评价,宋易权不免多了几分笑容。
“是在哪里见过来着,哦,易权师弟,你台布也是这么走的对吧,有个经典的动作就是刚才这个。”
时正延话中犹豫了一段,莫名带着别的味道。
宋易权绕过王露朝他露出微笑,标准的简直不能在标准了,声音高低正巧合适:“经典倒是说不上,我看有几个学员走的时候也有其他前辈的影子,我相信师兄应该也看出来了。”
“有一点点,有一个走的特别好,能巧妙运用,显得不死板。”
“嗯,师兄说的对。”
宋易权不走心恭维完,视线锁在了他们讨论的那个人身上——庄涛。刻意的模仿,不仅把别人的影子拉扯得十分诡异,连同自己的那份特别也会扭曲。
多亏宋易权刚在八年前的那场秀里逛了一回,不然平静的心情要是因为庄涛打乱,那以后可能见他就头疼了。
☆、手帕
知道庄涛下场,台上来自他的味道散了许久,赵云辞一身突兀的橙色上来,宋易权心里面怪异的感觉才去了不少。
赵云辞肉眼可见的紧张,上台之前胸前里的活物像是要跳出来,幸好他自我管理能力还不赖,没有伸手去按那颗不安分的心。
不出意料,他的台布就是那种冷冷酷酷又带着朝气的感觉,与他人不一样的橙色成了不一样的印象。期间他一个点也没有走错,作为一名新人来说能准确地踩在节奏上确实难得。
王露丝毫不吝啬夸赞的言辞,围着赵云辞说了一堆的赞美之词,最后实在词穷,才握腕作罢。
相比之下,时正延的反应就冷静许多,就说了“不错”二字。
戳穿别人不是宋易权的强项,再者他何必去招惹这两位,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如果不会受未知力的影响。
二十个学员相继亮相完毕,坐着的几位前辈从他们的台布,点评到表情,节奏控制等等。学员们纷纷谦虚接受,当然这是在分数没有马上公布的情况下,大家不管是师生,还是学员之间还能和颜悦色。
收工后,宋易权貌似无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但看完之后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因为整场下来他出汗量减少了,但是没有停过。
里面穿着的衬衣都洇湿了,风一吹,凉意从后背透了过来。
陈益生一看完事了,他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左左右右在兜里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又找的东西,转身向封贸伸出手。
封贸仍是坐着,茫然抬眸:“干什么,欠你钱?”
陈益生“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啊,说好的兄弟默契呢,他们怕是连一分都没有。
“纸巾有没有,我忘带了,没有的话手帕也行,我记得你身上带着。”
他的手没有收回去,见封贸没有要找的意思,陈益生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两指一伸,从封贸心口的口袋里面拉出了一块藏青色格纹的手帕。
封贸脸色都变了,阴沉下来:“你还当是自己的对吧,拿回来。”
晓灿忙着守火上的锅,宋易权叹完气都不想打扰她的大厨梦,便自己带着轮椅顺着秀台回去。
也有工作人员要帮忙,不过他谢绝了这些好意,毕竟他能行动。
到中点时,还没走近就见陈益生和长了彩毛的公鸡一样,在那和封贸理论什么,封贸一脸冷色被他说得逐渐融化。
封贸无声说了两个字,因为特别简单,宋易权从他的嘴型读出了那两个字——来了。
什么来了?
就见陈益生旋转跳跃转圈,笑容满面,几乎一下子从座位那边跳上了秀台。
像是看见一只青蛙朝自己跳过来,宋易权表情都没来得及调整:“……”
陈益生本想叫他小名,又怕他当场把自己大卸八块,便把挤到嘴边的称呼咽了回去,脸红脖子粗地说:“易权,累不累,来擦擦汗。”
说着,贴心地递上一块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