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温融心里一酸:“……都过去了。”
“过不去。”
傅同声音沙哑。
“我从龙洵山上下来九年,这九年里面,最喜欢和温琅待在一起,但也最怕和他待在一起,你知道么,我总是控制不住地在他身上找我以前的影子,心软,爱笑,一往无前,无论遇到什么都无所畏惧,你看,我明明也有过这么好的时候啊,可是,可是……”
他低下头,红着眼睛把脸埋在手心里,像是在哭。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成了这样呢?”
温融看着他,眼里浸满心疼,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心里清楚,傅同其实不需要任何安慰,只需要别人听他说说话,那些事在他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埋藏太久,早就成了执念和隐痛,曾经无法言说,如今说出来,那就好了。
他倒了杯温水,放在傅同旁边,无声等他平复。
四周寂静,时间都仿佛慢了很多。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同慢慢移开手,但是没抬头,坐在那边声音沙哑开了口:“……几点了?”
“刚过两点。”
温融说,说着,手指在傅同手边的玻璃杯上点了一下,原本已经冷掉的水瞬间恢复温度,散出细微的热气。
他把杯子递给傅同:“先喝点水。”
傅同接过来:“……谢谢。”
“不用。”温融目光温润,“我在这世上,第一操心琅琅,第二操心的就是你了,心情好点了么?”
傅同点点头:“好了很多。”
说完停了一下,又开口:“就是觉得有点丢人。”
温融笑了:“没什么好丢人的,谁都有难过的时候,琅琅也一样,当初我从雾中山上下来入世修行,琅琅舍不得,临行前抱着我哭了两个小时,还是有声音那种。”
不得不说,白泽大家长对安慰小崽崽很有经验,一开口就说到了点儿上。
傅同脑补了下那个场面,心里沉闷的感觉顿时退去大半,还有点想笑:“小朋友这么有意思的?”
温融眼神含笑:“嗯,从小就是这样,不经常哭,但是一哭就收不住,但是你不能拿这个嘲笑琅琅。”
大家长说护短就护短,态度和平时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
傅同便缓缓笑了起来,是那种很真心的笑,又暖又软。
无论经历过什么,他到底也还是孟歧。
温融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只是像对温琅那样,抬手轻轻揉了揉傅同的头发:“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要总自己闷着想事情,有事就来找我说,实在不行的话和琅琅出去玩几天,你们都是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那是因为你大家长滤镜太重,不知道温琅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全世界可能只有你才觉得他是个傻白甜。
傅同看了温融一眼:“你确定?”
温融就笑了:“确定,我知道你对幼崽没有那么凶。”
傅同:“……”
我是没有,可是温琅有啊。
小崽子年龄不大,奶凶奶凶。
但睚眦先生也不能认怂,只能低低嗯了一声。
温融手指在他眼睛旁碰了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有人喜欢你,以前或许只有一个,现在却有很多,别伤心,有那么多人都在喜欢你,你怎么能不高兴呢?”
傅同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沉默着点了点头。
温融眉目温润笑起来:“别哭鼻子了,让琅琅知道了恐怕又要笑话你。”
“那到时候我就和他互相伤害,谁怕谁。”傅同揉了下眼睛,“至少我没出声。”
温融也是第一次见到傅同这么软的模样,闻言忍不住又揉了下他的头发,声音里都带着笑:“跟琅琅学坏了,别皮。”
傅同捧着杯子低下头,又是一声嗯。
温融就重新坐了回去,知道傅同心里多少还会有点情绪在,没出声,也没走,陪着他沉默。
不过这次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两分钟后,傅同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轻声开了口:“雨停了。”
温融看向他:“天晴了没?”
“……晴了。”
“雨过天晴,那就该回家了。”温融站起来,“走吧,小朋友,把口罩戴上,我送你回家。”
他声音很温和,眼神也暖暖的,像是在看自家的崽崽一般。
傅同一顿,半晌,缓缓笑了起来。
“好。”
**
隔日,周六。
妖怪局那边不用上班。
或许是因为在温融那里把情绪都发泄了出去,傅同这晚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直接到了闹钟点。
他起床洗漱,刚从洗漱间出来,陆川的电话也到了:“大佬,收拾好了没?”
“差不多了,你到了?”
“刚到楼下,不过我就不上去了,怕看见你前男友心绞痛。”
傅同沉默了一下:“那是我的前男友,你心绞痛个什么劲?”
陆川也愁得不行:“你以为我愿意吗?没办法,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他,脑海里就只剩下几个字。”
“什么?”
“活儿不好。”
傅同:“……”
傅同差点笑出声:“有眼光。”
陆川却只觉得心累,叹了口气后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傅同笑了一声,转身下楼,刚出楼层就看到了陆川,经纪人先生撑伞站在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西装精英范儿。
看到傅同,陆川笑了笑,过来接他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傅同看着窗外,突然听到陆川开了口:“大佬,今天心情不错?”
傅同回头:“这么明显?”
“很明显,你现在的状态,形容起来就一个词。”
“什么?”
“好看。”
“有文化点的呢?”
“容光焕发。”
傅同喜欢这个词。
他笑起来:“心情确实不错,吐黑泥使我快乐。”
话这么说,具体什么却没提,陆川心里有数,也就没问,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其实还有个事要给你说,就待会儿我们要见的人临时换了,新换上去的这位……听说最近有点奇怪,到时候你看着来,能避就避,不能避的话随意得罪,反正我们也不怕。”
“怎么个奇怪法儿?”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
“吱――”
车子突然刹住,傅同因为惯性往前倾了一下,稳住后先朝陆川看了过去:“怎么了?”
陆川没说话,只抬手朝前面指了指。
傅同随着看过去,下一秒,顿时愣住了。
第20章 第020次太磨人【修】
面前的挡风玻璃上一片血色,粘稠的液体和雨水混在一起,沿着斜面慢慢滑落下来。
傅同眯了下眼睛。
陆川入世的时间不算短,但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这……我们撞到人了?”
“没有。”傅同指了指他们刚出到一半的天桥,“有人跳天桥,刚好砸到了我们车上。”
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天桥这边的异常,慢慢围了过来。
傅同把口罩戴上:“报警,然后给那边打电话说明情况,拍摄推迟。”
陆川应了一声,按着傅同的话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做了,等最后一个电话打完,周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警笛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三分钟后,四边拉起警戒线,车窗也随着被敲响了。
两个人开门下去,外面打头的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七八左右,看到傅同后一愣,隔着口罩就把他认了出来:“傅――”
后面的话在意识到周边情况后戛然而止。
这也是只妖怪,名字叫解南。
终南山上蹭香火成精的白虎,年龄三百二十七,以前一直跟着狴犴,这两年才独立着自己出来了。
傅同和狴犴熟,对狴犴的这个小跟班儿自然也熟。
他看了解南一眼:“别慌,一切按正常流程走,那个人怎么样了?”
解南揉了下眉心:“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傅同垂眼,没说话。
而解南这个时候,也觉得脑壳痛。
辖区里出了人命本来就是大事,如果再牵扯上公众人物,那肯定避免不了舆论压制和上面那些人的指手画脚,对事情本身起不了半点作用也就算了,还会碍事。
套路都懂,但是也没办法说什么。
解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暂时把那些烦人的事放下,加速走了流程。
一个半小时后。
龙都慈水分局。
傅同和陆川录完口供,就在那里等着,十几分钟后,终于等到了解南。
傅同看他:“什么情况?”
“调过监控了,从录像上来看是自杀,死者身份还没确定。”解南说,“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天桥高度那才几米,出血量根本对不上,而且……”
他把尸检报告翻开:“你看这几张照片,死者浑身上下都是黑手印,覆盖在上面的鬼气不算厚,但是很浓。”
也就是说,那只鬼道行不高,但是从死者身边或者身上离开没多久。
傅同皱眉:“鬼?”
“对。”解南也很愁,“其实类似的事最近已经出过三四回了,都是鬼手印和自杀。”
“打算怎么处理?”
“以前那些还在查,这次因为牵扯到了你,上面怕把事情闹大,确定死者身份后恐怕会直接结案自杀,毕竟监控画面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只那么看的话他确实是自己跳下来的。”
傅同面无表情:“尸位素餐。”
“谁说不是呢。”解南叹气,“我们现在还在撑着,潦草结案绝对不行,不过是真的糟心,实在不行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就不做了,回去继续当我的律师助理也挺开心的。”
“胡说什么,当初哭着喊着说要独立的人难道不是你?”
“那还不是当时年轻叛逆么?”解南耸了下肩膀,突然又扭捏起来,“那个……待会儿要过来的人,是他么?”
他说的是陆章,也就是狴犴,自传承而来三千六百年,以前掌刑狱,现在在市中心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是圈子里的金牌律师。
傅同在这次的事故里虽然不是责任人,但事情比较复杂,还是需要人来保释。
思来想去,他找了陆章。
也算是解南的大家长。
解南坐在那边,忐忑又期待地看着他。
傅同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笑了一声:“是。”
话音落下,就看着解南眼睛亮了起来,傻笑着不说话了。
房间里重新静了下来。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门重新被敲响,几个人回头,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站在那边:“陆先生,傅先生,你们可以走了。”
这就是有人来保了。
解南的反应比傅同和陆川还大,闻言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傅同跟着他走出去,看到对面的人后,瞬间愣住了。
来的人不是陆章。
是傅潜渊。
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站在那里,缄默矜贵,给人的感觉和傅同以前闯祸后眼巴巴等来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傅同脚步停住。
傅潜渊却像是感知到一般,在他出门的瞬间就回头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相对,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但傅同还是能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看得到,看不懂。
太复杂了。
陆川小声开了口:“大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前男友?”
傅同语气淡淡:“嗯。”
陆川视线停在傅潜渊脸上,半晌,忍不住摇了摇头。
长这么好看,结果活儿不行。
可惜了。
他们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傅潜渊耳朵里。
傅潜渊抿了抿唇,缓步走到了傅同面前,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他。
傅同这次没避,坦坦荡荡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着站在那里,一人情绪复杂一人毫无波澜,陆川缩了两分钟,到底是没能承受住他们之间这种诡异的气氛,小声开口:“大佬,要不我们先出去?周边这么多人看着呢?”
傅同没出声,也没退让。
末了,还是傅潜渊先移开眼,往旁边让了一步。
三个人便一起出了门。
陆川那辆车的挡风玻璃碎了大半,上面还都沾着血,肯定是不能开了,他家就住在慈水路,走路几分钟能到,但傅同不行。
经纪人先生沉思片刻,刚要出声,旁边傅潜渊偏头,声音低沉开了口:“我送你。”
这话自然是对傅同说的。
傅同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
傅潜渊眼里的失望转瞬即逝:“这件事有些媒体已经知道了,外面现在有很多狗仔,崽崽……先让我送你回去,好么?”
最后几个字声音被压得很低,语气听起来居然像是在恳求。
傅同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果然和傅潜渊说的差不多,有几个人连镜头都没盖住,正明晃晃地对着他们。
像这样的情况,直接走出去会很麻烦,傅同心里比谁都知道轻重,沉默半晌,到底是没再坚持。
五分钟后。
傅潜渊的车缓缓驶出停车场,两边玻璃被遮着,狗仔们也不认识傅潜渊的车,理所当然地没有遇到任何围堵。
这个时候外面还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