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了车门就奔进手术大楼,又三两步冲进楼梯道,奔上9层。
已经不是问诊的时间,急促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格外响,心胸科室的小护士瞅了眼熟,赶紧拦过去:
“纪冉!别跑别跑,主任还在手术呢。”
一滴雨水滑下鼻尖。
这大概是纪冉一路听见的,最好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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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微不可查的松下一口气。
纪冉:“他、他还在手术?”
“是啊,这么大的手术哪那么快。”
小护士把湿漉漉的纪冉拎到护士台,递过去一杯热水:“你看看你喘成什么样了,坐一会儿吧,下了我告诉你。”
纪冉看了眼表。程多多中午11点被推进去,到现在已经7个小时。
确实是快了。
他接了水道谢,小护士靠在问询台,笑眯眯的问:“诶你是不是长高了?之前坐里头都看不到脑袋尖儿的。啧,好像还帅了点。”
纪冉却没心思接茬,咽下一口水就问:“程遇在哪你知道吗?”
“程遇?”小护士侧身,瞅了一眼靠近手术通道边的一大排椅子:“他刚还坐在那儿呢,这会儿可能上厕所了吧。”
纪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那你们做完手术...一般医生要去哪?”
“那可就多了。陈科谢哥他们一般要出去抽根烟,吴副主任都是直接去食堂吃饭。”
小护士趴在台子上如数家珍:“主任嘛,一般就直接回办公室休息,不太爱跟人说话...谁都不敢去打扰他。”
她还要再数下去,走廊的侧头却突然响起一阵推门声和病床挪移的滚轮声。
纪冉怔了片刻,一声谢留在原地,人已经飞快朝傅衍白办公室奔过去。
程多多被推出来,肯定已经完成了后期缝合和清理消菌。那推算下来...
傅衍白应该早十几分钟就下了手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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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不远的心胸科室办公室,洗漱间的门一开一关,蓝色手术服被换下在隔菌袋里。
傅衍白刚刚套上白大褂,“嘭”的一声,木门就被撞开。
他的身影一顿,脸上带着几分不悦。
下一秒,一个狼奔进来的不明物体就直钻进他怀里,带着一片潮湿雨水的痕迹。
傅衍白:“......”
纪冉比他矮不少,头顶刚好挨着宽阔的胸口,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发梢轻微颤动。
他没有说话。
或者说还在喘气。
一声一声,在静默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傅衍白愣在原地。
方才被推门的不悦不知道哪个瞬间已经消失在脸上。
等胸前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他才把身上粘的小熊拉开,一只手捏上纪冉的下巴,淡声问:“你怎么没走?”
“傅衍白——”
“傅主任——”
纪冉出声的下一秒,背后响起了敲门声,还有一个略粗的烟嗓。
“能跟您谈谈手术情况吗?”
程遇已经站在门口,黑凹的眼珠像是吃剩下的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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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只有一张桌子。
傅衍白坐在电脑屏幕前,程遇坐在桌子对面。
纪冉本来被勒令去沙发上等,但小少爷脚底就像粘了胶,死活不肯从桌边挪开半步。
纪冉就直直的站在傅衍白侧边,挡在他和程遇中间。
“手术之后的注意事项我已经交代给护士长和吴医生,他们都会提醒督促你。”
傅衍白半垂着眼尾,飞快从程多多的各项数据上扫过去:“目前体征都很好,你可以放心。”
程遇笑了笑,但纪冉却觉得他笑的很僵硬,那两行抬头纹里带着几分急躁:“这我知道,我来...是想问术后。”
他的话音顿了顿:“我听说多多还要留院观察,而且还要用三个月的...什么免疫抑制剂?”
“嗯。这三个月是关键。”
傅衍白看着程多多的页面,随手划了几个勾,然后同程遇解释:“移植之后出现排异和心律不齐的情况很常见,要配合抑制剂保证器官适应人体正常运作,不然...”
“那这个钱...”
程遇似乎并没耐心听下去,朝前打断道:“傅医生你知道的,我就是普通家庭,之前手术费已经凑了三十万,现在术后还要维持...”
傅衍白没说话。
纪冉看到他的眸间透着水光,桌上一小瓶眼药水,还有一个眼罩随意的被扔在一边。
“我还有儿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现在幼儿园一年学费都要不少,他妈妈找的还是双语。”
程遇一脸哀求的看着傅衍白,眼神中带着期许:“我实在是顾不过来,傅医生你看...”
屏幕的白光打在傅衍白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银白,锋利的眸色沉下去不少。
安静片刻,声音才响起来。
傅衍白:“但她也是你女儿。”
只不过是心脏不好。
以后依旧有很长的路可以走,有很多的人生没有过。
“她能依靠的只有你们。现在是手术,是恢复,将来还会有很多。”
傅衍白声音平静:“她长大了也许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跑步,中考,不能一个人寄宿,独居。你们要为她做的还有很多。”
这从来不只是钱的问题。
傅衍白淡漠的看着程遇:“你明白吗?”
这其实不算拒绝。
但程遇似乎对傅衍白说的这些并不在意。
他从始至终都没听到那句答应的话,脸色慢慢变得难堪和郁郁:“我当然知道!但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是钱的问题!你行行好,帮帮我吧!”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迫切却又不耐烦的焦躁,看在纪冉眼中,像是一片干枯的叶子,正在发出皲裂破折的声音。
“为什么要帮你?”
空气中倏地落下一声,程遇抬头看着半高的纪冉,撑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纪冉:“免疫抑制剂跟手术费相比不算什么,你既然想救多多,为什么不愿意出?”
这话说的直白。
程遇面对着纪冉,三十多岁看着十多岁,脸面第二次被chi裸裸的拉在地上。
“我这不是在求你们帮我吗!这点钱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不能帮我?”
程遇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她生下来的时候谁能想到会得这个病?!难道我们一家人不过了就围着她转吗!”
“是她想生在你家吗。”
纪冉低着头,声音很平静:“如果可以选,她根本不会选你。你问问自己,有什么值得孩子喊你爸爸。”
“你放屁!”
程遇一张脸涨的像是浸水的猪肝,“唰”的一声沥了水站起来,皮带扣抵上桌边:“你们这些人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
傅衍白的眉头轻轻一蹙。
“你个狗日的学生,凭什么微信里钱比老子都多!我之前跟着你,你家人开的车老子这辈子都买不起!”
程遇吊着半边脸:“我让你们帮我怎么了!你们这么有钱帮我怎么了!艹他老子娘的!”
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夜里。
程遇的额头青筋爆出,嗓子扯红了眼:“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他一拳捶上旁边的白墙,薄薄一张的值班表飘落在地上——
房间里骤冷的一声。
傅衍白脸色极暗:
“你那天跟踪他?”
第19章 刀尖
傅衍白想起那天晚上。
纪冉站在路边的晚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一切一下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纪冉的情绪会失控,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会摸着黑站在路边等自己。
而他当时只以为是小男生的皮闹,竟然没有多问一次。
傅衍白的眸色冷冷低垂着,而程遇方才暴涨的猪肝脸也随着这句质问慢慢回落下来。
尾随跟踪和随口说说是两码事。
如果他承认,纪冉完全可以报警。
他像是找回了点理智,收敛了疯癫的模样,整个人不安的扭动,喉咙发粗:“我没有!我只是去超市,刚好看见!”
他的这些反应都被纪冉一点一点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纪冉心里的弦反而松下去一点。
他直觉程遇是个有蠢无勇的懦夫,即便真的有什么想法,也很难有勇气做出来。
“出去。”
低沉的一声,响起在程遇身前,傅衍白一脸冰霜的盯着他:“滚出去。”
程遇有些不可置信:“我女儿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他从来没在医院遭遇过这样的冷眼。
即使是最初因为程多多的治疗方案和傅衍白发生争执,对方最多是沉默,张口向来礼貌有加,从没对他有过不悦。
中年男人的脸面比命疼的多。程遇脸色发紫:“你是医生,医生敢这么跟我说话?!!”
傅衍白声音平淡:“举报电话210819,你可以打。”
“......”
程遇没想到傅衍白会这么毫无顾忌,手里没了拿捏,瞬间暴跳如雷:“我是病人家属!我女儿刚做完手术!”
“你跟踪我家人。他刚十四岁。”
傅衍白纹丝不动的看着门口:
“滚出去。”
纪冉站在桌边,肩上的书包袋子已经被泛白的指节捏成了麻花。
心脏的下方有什么地方在隐隐发烫,跳动越来越快。
他刚才好像听到傅衍白说家人。
纪冉在心里确认了好几遍,这是在说自己。即使是在程遇面前的说辞,这也是在说自己。
他是家人。
他很想现在就回头,看看傅衍白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很酷,很帅气,很护着他。
但他又丝毫不敢从程遇身上移开目光。
纪冉盯着程遇腰间的地方,那里的黑色皮带被外套的夹克挡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黑色圆形皮带扣露在中间。
如果他想的没有错...
程多多最后画的黑粗线,应该就是这条皮带。
但程遇的皮带扣是黑色的圆环,并不是三角形的金黄。并且医院里不会提供削果皮和水果的刀具。
程遇如果给程多多削了苹果和梨,只能是自己带刀。
那应该是一把折叠的刀,类似瑞士军刀。
而且现在就挂在这条皮带上。
程遇的脸色随着傅衍白轻恶的话语变的狰狞。
纪冉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其实他想提醒傅衍白,不要激怒程遇,一切可以等他离开再说,但程遇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你以为老子想求你吗!”
程遇一把俯身压上桌子,纪冉反应极快的朝后退了几步,怒吼声劈头盖脸砸过来:“当初要不是你们鼓动我女儿!她根本不用做这个手术!这钱本来就应该你们出——”
“小心!”
纪冉瞬间惊叫出声。
因为程遇的一只手突然在叫嚷中离开了桌边。
那只手微微抬起来一点,像是要伸向裤边。他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再多说任何话更没有喊停的机会!
因为傅衍白已经跃身压了过去。
先动手的竟然不是程遇...
程遇甚至没有机会说完那句完整的话,下一秒就被傅衍白一拳抡倒在地上,双膝和头顶死死的被按住。
口腔里是混着灰尘的血腥味道,他刚刚摸出来的折叠刀被桎在上方的人一把捉住。
刀尖在力博中直抵着冰凉的空气,傅衍白的手背近乎透明,手臂上的筋脉如同隐现的暗流。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纪冉甚至觉得,傅衍白早有预料。
只是他没想到傅衍白会先扑上去,和程遇贴在不足五厘米的缝隙,纪冉的呼吸几乎凝固在那一瞬间。
“咣”的一声。
傅衍白撇了那把刀,扔在冰凉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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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带来的动静实在太大。
最先发现的是两个护士,探头后伴随着尖叫,迅速引来了附近科室的值班医生。
“医闹,快叫保安!”
程遇早就在和傅衍白的挣斗中被死死的禁锢,两个带电棍的保安冲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按着脑袋太久,涨红着脸几乎说不出话来。
“先把他带到保安室,我已经报警了!”
漂亮护士长大嗓门一喊,旁边看热闹的都纷纷探出声:“我早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一天到晚扣扣索索的。”
“我儿子下周手术啊,这个天杀的东西,傅医生没事吧?”
“好像没事,我看是傅医生把他扣在地上的,一下就制服了。”
“那是,傅主任多厉害啊,不然哪能一天站3台手术,身体不好哪吃得消。”
“良心给狗吃了,程多多的手术费还是傅医生垫的呢。”
“......”
嘈杂的人声慢慢变得浓重,仿佛包裹了四周的空气,在纪冉耳朵里逐渐飘远。
只有他站在里面。
他怔怔的没动,不是因为害怕和惊吓,而是视线尽头的门口,傅衍白正慢慢站起来。
那条青劲的手臂也跟着垂下来,白长的衣袖慢慢从手肘下滑到腕骨,然后被染上一点红。
纪冉看着那底下流出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顺着骨节慢慢落向虎口,再从指尖滴下来。
“啪嗒”一声。
是他的眼泪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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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门口。
蓝色布帘围着一小块地方。
外头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顾暄和看了眼纪冉,手里的奶油面包递过去又缩回来,他感觉纪冉现在光吃自己的鼻涕和眼泪就能吃饱,估计不太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