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白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回来:“1a。”
需要做心脏移植的大部分病人都长时间等在医院,排队按照登记顺序,但也分严重等级。1a是最迫切需要手术的,其次是1b,还有c和7。
下午一点,纪冉准时从小床上眯醒,傅衍白已经去准备手术,办公室里的窗帘晃着影子。
他进到最里头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刚整理好要出去,外头的门被打开,是汪旺的声音:“红十字会那边来了消息,旁边湖洲市明天会有一个心源,要我们这边最快安排车和医务团队配合!”
“什么血型?过查了吗?”
“过了,O型。主任让来他这里拿章。”
“那...”
纪冉“咔嚓”一声打开门,外头的大雪饼和顾暄和一愣。
顾暄和的表情片刻恢复正常,汪旺一直没转过弯,纪冉已经兴冲冲的跑上来:“有一个O型心源?”
这里是十二楼。
90%的住院病人都死在等待一颗合适心脏的过程中。
有人说这事看命,命好的刚登机几个月就能被喊去安排手术,从此多出几年十几年的寿命:而命不好的,便会离开在等待中。
作为负责钟泰阳的实习医生,纪冉心里涌起一股劲儿,他中午问过傅衍白,钟泰阳的排队等级是1a,那就是最迫切的一类,而且住院登记时间也不短,应该很有希望。
汪旺被他这么一围,也看了眼排队表,综合下来的确是钟泰阳最优先:“差不多,还得主任签字,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让患者做准备,明天手术!”
“等等。”
纪冉听到顾暄和的声音。
他扫了一眼纪冉,随后按下大雪饼要拿章的手,皱着眉:“这事先别说,我跟阿衍商量一下。你只盖章把心源接下来,对接患者的名字空着,咱们医院的话没问题的。”
汪旺愣了一瞬,顾暄和现在是副主任,他只是个助理,而且流程上听起来没问题:“那...也行。”
顾暄和随即盯着纪冉:“你别对病人说,这种时候任何心态的起伏都影响很大。而且他父母是今天签的捐赠书,取心起码得明后天,不需要现在就决定。”
“为什么?”
纪冉倏的一声:“我可以不说,但你刚才的意思,心源并不一定给他,是吗?”
原本他不该听到这些。
现在碰了巧,顾暄和的眉头紧蹙起一片:“医院很复杂,你一个学生懂什么,赶紧回去上班,我会跟阿衍商量的。”
小少爷没挪地。
他早不是听说信说的小孩子。
虽然钟泰阳开始没少刻薄,但偌大的医院傅衍白有太多太多的病人,既然分到自己负责,他可能就是这里唯一会帮钟泰阳的人。
再退一步,如果这是钟泰阳的,他也许可以在实习期就参与进一场完整大型的心脏移植手术,全过程的参与,意义非凡。
纪冉声音落下去:“要给特需病房是吗?”
好歹医学院摸爬滚打五年,再加上见习实习各种道听途说,这种事不稀奇。
那双天生带笑的眼尾少见一点冷清,汪旺火速拉住纪冉往外走,这话当然不是他一个实习生能说的:
“行了快出去,病房里忙呢。”
“是又怎么样?”
顾暄和沉着脸,他似乎对纪冉这样直白的表情感到很烦躁,低了几分声音:“里头是老书记的儿子,院长亲自打过招呼的。”
“是,现在是可以按排队的来,但你想没想过,万一他再等下去出意外了怎么办?就算没出意外被上面知道了,完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傅衍白!”
同样是O型血的心源,特需病房的那位登机时间和钟泰阳差不多,只不过病情略轻一些,评级是1b。
纪冉的目光颤了颤,顾暄和的话像一碗水,泼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紧紧咬住下唇,一句“可是”漏在唇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的确。
承担后果的不是他。
是傅衍白。
“这种情况本来也不多,我当然也希望按照规矩来,但现实摆在这里。”
顾暄和道:“你得替老傅想想,他学医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这里。要是干别的,早就逍遥快活去了,哪犯得着天天从早站到晚,就为了多看几个号......”
纪冉的下唇紧紧咬着。
一点腥甜的味道蔓延在舌尖。
他很想像在书上背过的那样,理直气壮的继续说:“可是钟泰阳排在前面”,但他喉咙里梗着一口空气,发不出声音,冷的刺人。
他没有办法不考虑傅衍白。
这是一片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办法想象,傅衍白将来因此陷入困境,去承担一些无法想象的后果。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
纪冉就觉得心绞起来一样疼。
“可是...”
除了挡在顾暄和面前,纪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挪开。
气氛僵持着。
直到下一秒,有人推门进来。
“手术不来看吗?磨蹭什么?”
熟悉的低音,纪冉紧揪的心一瞬间舒展开,傅衍白一只手撑开门,又扫了另外两人一眼:“心源按照排队顺序,晚上安排病人检查,争取明天手术。”
汪旺总算得了御令,拿章逃窜的比鬼还快,纪冉下意识抓了傅衍白的袖子,顾暄和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阿衍,特需那边还等着。”他的手紧紧攥在身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万一是钟泰阳等不及呢。”
傅衍白一只手把纪冉揽到门外,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平静的打断:
“也会有人难过很久的。”
顾暄和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这样,有事我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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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同住
“你真的想清楚了?”
下午的几台手术结束,傅衍白刚走出门口,就看见顾暄和门神一样杵着,鸡打鸣一样准点:“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特别伟大?”
傅衍白把帽子摘下来,掠他一眼,先签了护士递过来的单子,而后才道:“没有,我理解你的做法,也没有任何意见。”
“那你就这么把心源给钟泰阳?”
顾暄和拧巴的脸松开一点,傅衍白平淡道:“我有我的打算。而且按顺序,就该是他的。”
“你什么打算?”
顾暄和咂摸:“因为他听到了,你舍不得让他难过?还是你想让他参与手术?”
“都是。”
傅衍白大步向前,承认的干脆了当。顾暄和的几句话梗在嗓子里,愣是没吱出声。
傅衍白这是在告诉他,人要为自己考虑,而他就是在为自己考虑。
他要纪冉把他放在心尖上,要纪冉一直惦记着他这个叔叔,还要带他进手术室,要他记得自己的好。这比插队把心源送给一个不熟悉的某位大佬的儿子对傅衍白来说重要得多。
顾暄和突然发现,这人其实门清。
“不过就算不因为他,心源我一样会给钟泰阳。”
傅衍白走进办公室,声音低沉却冷厉:“钟泰阳的情况更严重。特需那边现在是未雨绸缪,还可以等。他才是真正需要心源的人。”
办公室里静默无声。
纪冉不在,桌上放着两个狝猴桃,一点酸涩的果香染进阳光里,看上去是钟泰阳送过来的,却不敢久呆。
傅衍白看着桌上,突然想起了一些很远久的事。
好像这样的普通人在他生命中还有过,甚至他还不是个医生,只帮过一些算题占座的小事,对方的目光却总带着热忱。
那是一种倾慕和信赖的眼神。
少年时候他一直觉得太过炽热,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似乎都没再看到过,直到后来考上大学,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才知道对方很早就离开了。
大四实习的那一年,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临床最值钱的胸外,却没想到傅衍白选了心内科。
他常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记着这样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同学,可当他站在病房,又好像每个人都带着那个影子......
他擦不亮了,但也挥不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傅衍白:“但就这么看着,我做不到。”
——
十二层病房。
钟泰阳听到这个消息,情绪显然还没有平复,先是惊喜的难以言表,甚至摘下了小圆镜,捂着脸哭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担心起手术的过程,拉着纪冉一直问个不停。
“行了行了,注意保持情绪平稳。”
汪旺安抚了他一下:“对了,你可得谢谢小纪。是他在主任那里极力争取,要不然还不一定呢。”
钟泰阳一愣,抬头看向纪冉。
他知道这种心源供体的事,很多时候要看医生,所以从入院开始就对傅衍白百般讨好,只恨自己不能找到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却没想到最后这个“亲”和“故”竟然是自己的实习医生。
“谢谢,谢谢。谢谢你纪医生。”
钟泰阳从床上挪起来,眼看着就要跪在纪冉面前,汪旺一抬手,纪冉才把他拉了起来,咳嗽一声:“不用。”
钟泰阳一脸激动:“要的要的…纪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
“没事,我知道。”
“……”
纪冉厚了一把脸:“那个,你…手术的时候,我能不能参加一下?”
钟泰阳一愣:“您放心,我请了护工…”
“不、不是护工。”
纪冉搓搓小手:“我的意思是,我想申请当一回助手,你看你这个是大手术,除了一助二助还要很多人帮忙的,比如我,我可以给你缝个针剌个胸拉个钩这样...”
钟泰阳眼角跳了跳,太阳穴突突起来。
纪冉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跟着就从床底搬出一大坨资料给钟泰阳:“你看看,我可是高考状元,喏,一直学习很好的。还有在医学院,我也是顶呱呱的扛把子!”
钟泰阳:......
“实习之后我跟过两次支架手术,还给主任拉过六个下午的钩。你放心,所有仪器我都知道怎么用,进手术室从来没挨过巡回护士的骂,皮内针我也缝的很好,保证你肉里......”
“知知知道了...”
钟泰阳干咽下一口口水,拒绝了听肉后面的形容词。
五分钟后,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挣扎,最后钟泰阳心一横:“行,我同意,大不了给你练一练,我相信傅主任有分寸。”
纪冉两眼放光。
谢过钟泰阳,他马上飞奔向傅衍白办公室,打算盯着人把自己塞进名单的小尾巴里。
“进来。”
淡淡的一声,纪冉很快钻到桌前,傅衍白从电脑前抬头,看了眼他故作镇定的嘴角。
“主任好,那个我...”
“明天先跟去取心脏,送回来再跟手术。”
有人已被一眼看穿。
小少爷压了压要翘不敢翘的嘴角,咳嗽一声:“那...那个,特需病房那块儿,他们要是找你...”
他结结巴巴,但话是早就想过无数遍的,还用了个排比: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解释,我可以从早到晚24小时看着他,我还可以...”
“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
纪冉卡了一嗓子,刚抬头,就看见傅衍白一脸没商量的表情。
“这跟一起住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傅衍白沉着声,一本正经道:“要是我半夜被带走了,你怎么帮我解释?”
纪冉:“。。。”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然后被胡说八道诓住:“那行。”
傅衍白的眉梢挑起来。
纪冉愣了一下,过去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好”这件事。
他发现自己可能是感恩过了头,傅衍白现在说什么他可能都愿意“好”,于是赶紧鞠了个躬,打算脚底抹油先出去冷静冷静。
“那主任我先走了。”
“拿我杯子去泡杯茶来。”
“......”
傅衍白抬眸,眯了纪冉一眼:“渴了。茶水间的茶包就行。”
纪冉:“哦。”
敬爱长辈,关怀领导。
“再剥个橘子。”
“......”
——
手术当天,一切都进行的很紧迫,但也算顺利。
纪冉早上出发去取心源,中午回到启山医院,已经准备好的手术室立刻为钟泰阳换上了健康的心脏。
术后的反应一直控制的不错,两周之后纪冉没再半夜看床,傅衍白趁着周末,连行李带人一起从宿舍拖回了洋房。
二层已经收拾妥当。
纪冉的房间是主卧,洗手间很宽敞,带一个坐看天的圆木浴桶,还有一个极为宽敞的衣帽间。
阳台上一排刚出叶子的多肉,看上去都是新买的,纪冉站在房门口,愣了下:“要不还是你睡主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