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安在梁司寒凝视自己的漠然眼神中僵了一下,恍然意识到不对。
这是梁司寒啊。
周文安诡异地收拢刚刚露出来的笑脸,不尴不尬地低头,手里拿着芝麻罐跟□□似的,分分钟出手汗。
可是,刚低头却意外地被他揉了一下头发,紧张地缩了一下脖子。
“把东西放好,去吃饭了。”梁司寒端着托盘出去,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声说。
沉沉的声音滑过周文安的耳际,像是一阵有力度的风。
原本他以为会是冷的刺骨的,但没想到是暖的柔和的。
周文安紧紧握着手里的芝麻罐头,扭头悄悄看了一眼梁司寒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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吨吨终于等到了好吃的冷面,还是跟叔叔和珠珠一起吃的,他就差来一段手舞足蹈表示自己的兴奋。
而梁司寒意外的是,周文安把那碗加了四片火腿肉的冷面推给了自己。
原来是给自己加的。
他单身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有个小家庭,被身边人在乎的感觉。
这感觉很微妙,微妙得令他第一次对命运心怀感激。
珠珠吃东西很文雅,但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有些陌生的梁司寒。
似乎终于忍不住,才问:“吨吨,这个叔叔是你另一个爸爸吗?”
“……”
梁司寒和周文安同时看向她。
还没等两个大人说话,吨吨接过去,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说:“不是啊,叔叔不是我爸爸,叔叔就是叔叔。爸爸……”他低头,喝一口汤,“爸爸不知道在哪里呢。”
梁司寒听了皱起浓眉,看向周文安。
周文安也不知道怎么接,权当没听见,岔开话题问:“珠珠,你够吃了吗?还想吃什么吗?”
珠珠乖乖摇头:“够吃了呀,今天的汤好好喝,凉爽凉爽的,我妈妈不会做,叔叔做的好吃。”
吨吨认同:“爸爸做得特别好吃。”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梁司寒,“叔叔,是不是啊?”
“嗯。”梁司寒的确感觉到这面条有劲道,尤其是汤底味道很足,不知道加了什么配料味道很鲜甜,但又想周文安给孩子准备的,应当是很健康的才是。
吨吨一边吃饭,一边嘀嘀咕咕:“那叔叔要常来,爸爸可以经常做,等冬天了我们就不吃了,冬天我们吃宽宽的面条,也很好吃。”
周文安摸了一下他的后颈:“别说话了哦,会呛到的。”
“嗯!”吨吨眯着眼,对他笑了笑。
爸爸今天特别好呢。
等吃过东西,梁司寒有事要去赴约,他跟吨吨解释了一下。
吨吨已经赖着他一下午了,这会儿再抱着他不撒手也不行了,只能乖乖地答应。
在他离开的时候,趴在他耳边说:“叔叔,你下次来可以喊,小青蛙开门,我就开门啦。这是我跟小袁叔叔的暗号,你也用好不好?”
“好。”梁司寒捏了捏他的小鼻梁,“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周文安找出来的书籍。
“忘了嘛!”吨吨笑着解释,“那叔叔再见哦。”
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梁司寒走下楼梯拐弯没影子了,才允许周文安关门。
家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吨吨屁颠屁颠地跟住了周文安。
周文安站在厨房洗碗,吨吨就依着他的小腿蹲在地上,后背顶着橱柜门。
吨吨后脑勺靠着门,仰头低声问:“爸爸,我另一个爸爸到底在哪里啊?”
周文安还以为珠珠的话没有影响到吨吨,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存在心里。
他立刻甩干手,弯腰把蹲着的小宝贝抱起来。
他怎么说?
说他另一个爸爸就是梁司寒?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
周文安慢慢往客厅走过去,心里很清楚:不管何时开口,对顿顿而言,都是突然的。
尤其是梁司寒现在已经走进了吨吨内心。
周文安愁容满面,却要强颜欢笑宽慰吨吨:“吨吨,爸爸过阵子告诉你好不好?”
吨吨坐在他腿上,捏他的指骨:“过阵子是过多久啊?他也会跟叔叔一样修水管,也会对我这么好吗?还会抱着我睡觉觉吗?”
周文安想,自己很快就要变成匹诺曹了。
可是如果这么开口,他难以启齿。
而且吨吨会怎么想?会不会还是觉得自己和梁司寒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
真是一个沼泽,越是想挣扎逃脱,就越是陷得更深。
吨吨仰头,揉着爸爸的下巴:“好啦爸爸,我知道不是爸爸的错,是另一个爸爸不来找我们的。爸爸你去洗碗吧,我一个人玩乐高。”
“不是的,吨吨。”周文安深呼吸,艰难地笑了笑,“爸爸答应你,很快就告诉你好不好?但是你让爸爸跟另一个爸爸也说好?我们一起告诉你好不好?”
“是吗?”吨吨立刻来了精神,踢掉小拖鞋站在沙发上,眼眸极其闪烁地看着他,“爸爸是真的吗?”
“嗯,真的。”周文安实在是没法骗他。
以前梁司寒是真的从未出现过,他也从未想过他要出现,所以一直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如今,梁司寒天天在眼前晃着,他如何还能对孩子撒谎呢?
只是他尚且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而已,又有些担心一旦吨吨知道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件事也不只是吨吨记挂着,梁司寒也留意着。
等晚上十一点多时,周文安接到了他的电话。
“小周先生?”
梁司寒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比平时还要深沉迷人,周文安有些不习惯地应了一声,感觉那声音就贴着自己耳朵说话似的,害得他平白无故对着空气脸红了。
“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吨吨的事情。我不想让吨吨一直误会下去,你觉得呢?”
周文安坐在电脑前“嗯”了一下。
吨吨刚刚在房间睡着,他曲起膝盖抱在怀中,双眸无神地看着屏幕。
文档上是他刚梳理好的情节纲要。
这本偶像剧即将收尾,他这两天夜里多少都要忙一会儿。
“小周先生,我想,明天过来的时候跟吨吨谈谈?我说,还是你说?还是我们一起?”
“明天吗?”周文安抱着膝盖,下巴靠在上面,闷头,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起来,“你能答应我不会抢走吨吨吗?”
梁司寒再度表露心迹:“小周先生,我想和你结婚,我们一起生活。这是我的想法,不存在我抢走吨吨的意思。你明白吗?”
周文安犯怵,手指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腿:“其实不是很懂。我们都不认识,我是说,我们很陌生……”
“可以慢慢熟悉,我会珍视你和吨吨的。”
周文安还是觉得这很荒唐。
他是写梦幻偶像剧的没错,可不代表他自己也不清醒地认为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莫名其妙对自己好。
他早不是吨吨的年纪。
已经不允许自己活得如此天真了。
周文安迟疑半晌,低声问:“我今天晚上其实也跟吨吨说,过阵子会告诉他爸爸的事情。梁先生,我们先告诉吨吨你们的关系。但是其他的事情,我想看看吨吨的反应好吗?我……我害怕他需要接受的时间。”
梁司寒有些意外地说:“他不会很高兴吗?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小周先生,你觉得呢?”
周文安叹气:“梁先生,您比我年长,有些话可能我说了您会介意,可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听进去。”
“嗯,你说。”
周文安揉了一下膝盖,慢慢地措辞:“一个人,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儿,他对于陌生人的要求和对于亲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顿了顿,他没听到梁司寒的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很容易对陌生人的善意心怀感激,但同样的行为,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做的,我们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是觉得不够。我这样说,您能理解吗?”
梁司寒的呼吸很沉重,他谨慎地道:“你是说,作为一个陌生的叔叔,我会让吨吨觉得高兴;可是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爸爸,他可能未必会像现在这样满足,我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周文安抱着腿,仰了一下头,用力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害怕他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说的毫无逻辑,语无伦次的。
梁司寒宽慰道:“那就等过两天,我过来带你们出去吃个饭,我们跟他聊聊?他已经懂事了,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周文安觉得梁司寒一点都不了解吨吨,只是带着目的这么说而已。
他有些懊恼,觉得告诉吨吨事实的想法,其实是特别的不负责任。但是似乎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而且过两天就要说了吗?
要这么快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之若素 3瓶;
会飞的肉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次日,吨吨等到了来家里换淋浴莲蓬的梁司寒,时间有些晚了,但他依旧兴奋地看着梁司寒在淋浴间里认真地操作。
吨吨喜欢家里有个高大的人走来走去,虽然影子很长,可是家里很热闹。
而且能帮爸爸做很多事情。
他还指挥梁司寒把书架上最高那一层的书都拿下来,是爸爸之前说要拿可是忘了的。
周文安跟梁司寒昨晚上通过电话,此刻看着他乐此不疲地被孩子指来指去,又看孩子满脸喜悦,心里是七上八下地盼着这件事能赶紧和平地处理掉。
正当三人坐下来吃冰粉时,周文安接到了编剧工作室李老师的电话。
吨吨小口小口的吃,看着周文安进了卧室,又一阵风一般出来。
他放下小勺子,从梁司寒的怀里站了起来:“爸爸,怎么了?”
周文安弯腰把他抱住,激动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李老师说爸爸写的剧本可以拍电影了!而且还可以写爸爸的名字!”
吨吨虽然不是很懂,但看爸爸这么高兴,立刻抱住爸爸的手臂,又蹦又跳:“真的吗?爸爸好厉害啊!”
梁司寒揉了一下周文安近在咫尺的脑袋:“小周先生,恭喜。”
周文安喜出望外,一时间忘了还有个人在,他尴尬地收起自己过于夸张的表情,松开吨吨,坐回去后低着头喃喃细语道:“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他真懊恼,果然得意容易忘形。
眼前的是真正的前辈,在影视圈十几年,见风识雨,什么奖项没有拿过?
自己只是能拍个电影而已,他可是圈子里顶级奖项的获得者。
高下立见,羞愧难当。
周文安恨不得收回刚才自己的话。
梁司寒轻咳一声说:“小周先生,明天我们带吨吨一起去外面吃饭吧?庆祝你的剧本被看重?”
吨吨看着忽然沉默,瞬间脸红的爸爸,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爸爸?我们去外面庆祝好吗?”
周文安刚才的尴尬情绪被另一份紧张所取代。
因为梁司寒话里有话,显然不仅仅是吃饭而已。
所以,这一天要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吗?
像是龙卷风,迅猛而突如其来席卷一切。
甚至周文安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
但事已至此,再逃避也不得法。
周文安闷头点了一下。
吨吨扑进他怀里,仰头亲他脸颊的小芝麻:“爸爸怎么好像不高兴哦?爸爸你不舒服了吗?”
手心摸了摸爸爸的额头,凉丝丝的。“不烫哦,爸爸没有发高烧哦。”
“没有,宝贝。爸爸没事。”周文安把孩子整个儿抱在怀里,坏坏地挠了一下他的腰。
“啊!”吨吨痒得差点在他怀里弹起来,惊叫着扭动避开,咯咯咯地笑起来,“爸爸太坏了,叔叔救我呀!”
梁司寒看两父子闹得这么欢腾,有些莫名地吃味。
可一想到,过了明天吨吨会叫自己爸爸,他就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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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吨吨得知要去一家很正式的餐厅吃饭,还要穿西装和戴小领带,心情一时间如上云霄。
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光在镜子面前臭美。
穿着细条纹的小衬衣和小西裤,打上领结,活脱脱一个小绅士。
要不是周文安拦着,吨吨就差去了珠珠家里说他们要去吃好吃的。
如果叫珠珠知道了,少不得也要让父母带去,回头给人家爸妈添乱。
吨吨让爸爸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指挥他发给小袁叔叔。
周文安把袁一朗的语音回复播放给吨吨听。
「吨吨啊,去吃好吃的也不带小袁叔叔啊?小袁叔叔要哭了哦。」
吨吨对着手机喊:「那我们可以过几天,再跟小袁叔叔去啊,小袁叔叔请客好不好?」
小袁叔叔发了个表情包,三连拒绝。
周文安只有一套西装,还是挺久以前为了面试买的,有些不合身,主要是腰围有些松。
他知道今天梁司寒要说什么,并没什么心思收拾自己,能穿就穿了。
但是吨吨看不过去,非要他弄一下头发:“就是把头发弄到后面去那种!爸爸你会的!你以前弄过的呀!”
“哪次啊?”周文安实在是不记得自己哪次仔细整理过头发,他头发有些碎,带一些刘海,一般就遮着额头。
吨吨冲进卧室,在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翻出一张幼儿园亲子游戏的合影,他拿出去指着照片里弄着零散背头的周文安:“就是这样啊,爸爸会的嘛。这样好帅的,我们同学都说很帅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