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聿一直站在那里等他,姜宵挑商品的时候,他看着,会说一两句,姜宵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听不见,基本不回应,大部分时候便只当他是一个透明人。
等姜宵从影碟店出来把自己的货运回了旅馆,他才真的算停了下来。叶兵还在休息,此时也差不多到中饭时间了,姜宵早上赶得急,就胡乱吃了一个馒头,现在事情做完了,他才觉得饿了。
蔺成聿手里拎着的饭盒里面的吃食已经凉了,这东西自然不能再给姜宵吃。
他让人在附件找了家好一些的餐馆,在姜宵走出旅馆后就迎了上去。
“宵宵,”他说,“一起吃饭好吗?我们真的需要谈谈。”
姜宵这才直视了他的眼睛,想了一下,道:“行。”
蔺成聿听了这个回答,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便一下子高兴起来。
姜宵倒是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蔺成聿已经发现了,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他这样反复纠缠,也不是办法。
他和蔺成聿走在一起,但两个人离了一段距离。去哪里吃午饭姜宵也不太在意,幸好餐厅离这里不远。
只是在去的路上,他突然停下来,在旁边的早餐店买了两杯豆浆,这是早上剩下的两杯,已经凉了。
餐厅的小包厢装饰精致,姜宵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他看得出蔺成聿很紧张。
“我知道你也重新回来的事情,”姜宵主动开口道,他不想废话,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豆浆,然后开门见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二十一章
蔺成聿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酸。
重生回来第一次见面,确实是他比较主动,从一开始缠着人打招呼到后来要带人来柳江念书,姜宵只要多想想,都能想到他也回来了。
“宵宵是觉得如果我没有记忆,是不会这样热情的,是吗?”
“只是其一,”姜宵道,“还有一点其他的小事。”
姜宵观察力不错,他能时常注意一些细节,且他对上辈子的所有事情都记忆深刻,再看到眼前的蔺成聿,一一比对过之后,更能确定自己心里的猜想。
已经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再怎么掩藏,毕竟还是和少年时候不一样了。
比如说,姜宵刚见到蔺成聿的时候,他长期在柳江生活,普通话虽然标准,但是某些音节总是不可自制的受些本地话影响,比如说“厚林”的林字,他说出来的时候有点像“宁”,不明显,但之后他工作原因去了滨海市,在那里待久了,有些发音就潜移默化地纠正了过来,变的很标准了。
“同学,我想去厚林三中。”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蔺成聿假借问路,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林”字的发音相当标准。
又比如,蔺成聿毕业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是从底层岗位做起,他工作拼命业绩突出,升迁很快,不过也很忙,导致大拇指轻微腱消炎,姜宵那时候会给他找药酒揉揉,但他又不好好养着,好了一点又复发,直到后面升到一定位置,没那么多伏案劳累的基础工作才好全了,不过也因为这件事,蔺成聿一旦遇到上心的事情,他双手交叠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揉几下大拇指。
这些后天养成的习惯和改变,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蔺成聿身上。如果说一见面就过于热情的态度让姜宵意识到了什么,那这些事情就是切实的佐证。
蔺成聿应该自己都不记得或者说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所以他听姜宵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是带着惊讶的。
但姜宵记得,他切切实实经历过这些,蔺成聿工作重点转到滨海之后,两个人聚少离多的生活就开始了,蔺成聿要很久才回来一次,他身上的每一次变化姜宵都记得,口音因为滨海而改变只是其中一点,姜宵为他还特意学了几道滨海的菜式,只为了适应他的变化,他大拇指那边的病症就更是,蔺成聿从来也不知道姜宵为了让他好受一点,上上下下找了多少种药油,还特意去学的按摩手法。
即使深刻的爱被磨去,但自己用的那些心没那么容易被忘掉,以至于姜宵重生之后再见到蔺成聿的时候,这些东西他都没有特别去注意,只是看到了,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像这样的小细节不止两处,还有许多,不想再一一举例了。
他待蔺成聿比待自己都要好很多,姜宵回忆起来这种种事情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置信,蔺成聿只觉得和姜宵生活时候处处都好,他贴心乖巧,从来没意识到这种贴心乖巧后面是情深似海,殚精竭虑。
“所以,我见到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也回来了。”姜宵又喝了一口冷豆浆,微微歪着头看他,然后问他,“你呢?蔺成聿,你呢?”
蔺成聿先前听他说那些,心里又感动又心酸,同时又有些高兴,觉得姜宵能记起这些,是因为心里还有他。
但姜宵接下来那句反问,却瞬间叫他无地自容。
“我……”
蔺成聿说不出话来。
姜宵那句话不是疑问句,他很清楚蔺成聿是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就在刚刚。
他没提上辈子两个人之间那些撕心裂肺的大事,不问为什么自己临死之前蔺成聿在哪里,他提了这些小事,让蔺成聿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是真的在提醒他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和区别在哪里。
蔺成聿对他并无这样的用心。
他找到姜宵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见也见过了,直到听到姜宵口中说出柳江话来他才意识到对方也重生了,但这是一个太大的破绽了,不要说蔺成聿,就算是姜宵的一个普通同学,在听到他那口流利的柳江话都会觉得相当奇怪。
姜宵也是一个经历过许多岁月回来的人,他样子变得年轻,穿上了校服,但一定有哪些习惯留了下来。
可是蔺成聿说不出来,一件都想不起来,他后悔的时日太晚了,之前没有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后悔就凭空念起来。
他甚至都记不清,姜宵不喜欢吃柳江菜,柳江菜以鲜甜为主,姜宵是个重口味,他的家乡荣襄省菜式就是以厚重浓烈闻名的,重油重辣重甜之类的才是他的喜好,结果蔺成聿今天千挑万选,还是选了一家本地菜馆。
姜宵对此习以为常,如今就更不觉得失望了。
“以前家里经常做柳江本地菜,我以为,我以为你喜欢……”蔺成聿磕磕绊绊地解释,慌乱的不行,“宵宵……”
“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姜宵告诉他,“因为你喜欢,我才做的。”
他现在说起这件事已经很坦然,并且补充一句:“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这样,为一个不必要的人辛苦付出,努力适应了。
“对不起,”蔺成聿不知道该怎么说抱歉的话,他想说以后会改的,又觉得和姜宵曾经付出的细心对比起来,他的承诺怎么说都觉得苍白,“那你不喜欢,我们换一家好不好?”
现在来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不用,”姜宵懒得再换地方,“随便吃吃吧。”
他进来的时候自己点了一碗面,让服务生拿了一小碟辣椒酱,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说。
与他相反,蔺成聿没有半点食欲。
数十年的时光,怎么弥补才算弥补?
他每次见姜宵,都能绝望地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姜宵低着头吃东西不说话,蔺成聿也不敢说话,这时候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上辈子的不用心,也根本没有办法解释。
直到姜宵吃完了,他重新抬起头看着蔺成聿,再次开口,打破了现在的平静。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质问你。蔺成聿,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而且当时这些事情是我自愿做的,对于我来说,都过去了,”姜宵拿纸擦了擦嘴,又道,“其实你没必要觉得有多愧疚,也不用因此想做什么来感谢我,你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像我一样做这么多,都是我一厢情愿。”
最后生病的事情,也不是蔺成聿害的,死了之后再重生,他把事情想的足够清楚,不再去追逐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事情了。
恨也是一种在意,恨也要花心思,他的时间蛮值钱的,不会在蔺成聿身上浪费任何一分。
“我们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重生回来之后就更是了,之前强行凑做一堆,总是不对的,”姜宵把筷子放下,“我如今过的很好,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这是我们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蔺成聿看着他清凌凌的眼睛,愧疚和恐慌把他淹没,以至于他没办法再思考什么合适不合适,站起来拉住了姜宵的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不是的,不是的,宵宵,不是一厢情愿,”他声音抖着,“我真的喜欢你,我很早就已经爱上你,对不起,以前的事情全是我的错,你不满意的我都改,我也会像你说的那样,关心你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姜宵:“不好。”
他皱了皱眉头,想把人推开一点,但是蔺成聿抱的死紧,推也推不开。
蔺成聿重生之后头一次抱他,姜宵身上总是温热的,把这个人圈在怀里,他仿佛拥有了所有,怎么样都不肯放开了。
他已经失去过自己心爱的人一次了,如今好像又要再失去一次。
“宵宵,求求你,”他在姜宵耳边喃喃自语,害怕的不行,“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这次我来对你好,我来陪着你,你想怎么对我撒气都可以,好不好?”
但他如今除了言语,再拿不出任何来证明自己曾经也是爱着他的。
“不好,”姜宵再重复了一遍,他的耐心已经告捷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烦了。”
他已经有点毛了,于是用尽了全力把蔺成聿推远了一点。
“宵宵……”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姜宵吃饱了,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神色也完全冷了下来,他非常希望蔺成聿早日看清自己的内心,他这种人从来都不适合和别人谈真心,“你从来没真心对我,也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意见和想法,这辈子是,上辈子更是,去找其他人陪你玩深情游戏吧。”
姜宵走之前,还不忘拿起桌子上另一杯冷掉的豆浆,递给蔺成聿。
“上辈子没来得及说分手,大概是我们之前唯一的遗憾,”他一边说着,一边直视着蔺成聿的眼睛,“给你买的,分手礼物,有始有终。我们结束了,蔺成聿,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蔺成聿第一次看清姜宵的时候,他也这样递给他一杯豆浆,目光闪闪,好像星星,跟他说,这是给你的早餐,那个,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宵宵,”蔺成聿再次伸手拉住了想要离开的他,堵住了小包厢的门,姜宵头一次看到他哭,完全忍不住,眼睛一直到眼尾都是红的,眼泪掉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可你,可你当时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我……”
“你看,你又没有记住我的话。我那时候明明说的是,我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姜宵说到这里,看着他泣不成声,再不会觉得心疼,甚至露出一个微笑,“我没食言,蔺成聿,我从不食言,你看,你确实已经耗尽我的一辈子了。”
姜宵这句话说出来,对蔺成聿来说好似万箭穿心,握着他的手也没有力气了,他看着姜宵推开自己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家餐厅,站在原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原来以为,上辈子在经历过姜宵离去之后的痛不欲生就已经是结束了,不是的,原来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十二章
姜宵从餐厅走出来之后, 把自己那杯喝了一半的冷豆浆丢到了一边的垃圾桶。
外面风大, 他把今天穿的外套帽子戴起来了, 自己一个人往回走,低着头,随手擦掉眼角的泪。
和蔺成聿说完那些他心里其实也复杂。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是他本人, 姜宵不是木头,不会一点感觉都没。
放下是种解脱,但回忆一旦想起一点都觉得窒息。
注意自己心爱的人身上的小细节,得到对方一点肯定就觉得欢喜, 爱情卑微又心酸, 当他被蔺成聿搪塞敷衍对待的时候,最后在病床上等死的时候, 心里有多痛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两滴眼泪,姜宵为过去的自己而流。
这样对待自己的人,怎么敢说这些?怎么还有脸说这些?在这个时候对说着喜欢说着爱, 不觉得可笑又可悲吗?
他不会再相信这些鬼话。
下午叶兵休息够了, 车上的货物也已经装好了, 姜宵把自己的小蛇皮袋塞进车厢的角落, 车准备往厚林的方向开。
结果他刚塞完货, 转头就看到蔺成聿了, 站在货车的不远处,眼睛还是红的。
怎么还来?
姜宵皱了皱眉头。
叶兵在查看货箱和大车的状态,他也看到人了。
“姜海不会真的在柳江认识什么有钱人吧?”叶兵对蔺家找过来的事情知道一二, 宾馆和他关系好,他也不是头一回看到蔺成聿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忍不住嘀咕几声,“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怎么一次两次的来找你?”
姜海是姜宵他爸的名字。
“我爸那没影的事,叶叔别提了,”姜宵道,“这家人很奇怪,您还是少接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