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聿病情看起来真是反反复复。
“我真的,不是你想象的这样,”蔺成聿慌起来,接着说道,“你不高兴的话,我和他道歉行不行?别赶我走。”
他今天来帮忙,姜宵虽然还是说了拒绝的话,但有时候看他的眼神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姜宵心软重情义,纵然不能一下子回心转意,但他坚持下去,渐渐变成朋友,再重新开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蔺成聿最怕这个过程中会有其他人横插一脚,一旦姜宵开始接纳其他人,甚至喜欢上其他人,他的一切念想全都不成立了。
被阳光吸引的人从来也不止他一个。
姜宵如今是真的觉得奇怪,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好久,他之前觉得这个人骨子里没变,但现在又感觉陌生起来。
若是蔺成聿上辈子也像现在一样愿意为自己低个头,两个人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算了,想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姜宵别生气了,”林鹤元不想再闹下去了,他也怕姜宵因为这件事又不高兴了,“没事了,就当和气生财吧。”
对比起来,林鹤元懂事大度,又显得蔺成聿在胡闹,他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集市里大家都看着,不好再闹什么,这事情翻篇就翻篇了。
刚刚那个顾客看了一下货又走了,姜宵得了一会儿闲,又把摊子上一些翻乱的货又整理了一遍,他有点强迫症,且摊子上整洁了,别人也看得清楚,整理完了又在那里扎几个气球小狗放着备用,反正就是闲不下来。
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劳碌命。
蔺成聿看他平静下来了,偷偷松了口气,他也想帮姜宵扎个气球小狗,但是这东西需要技巧,林鹤元也弄不来,折来折去也没有样子。
姜宵只关心林鹤元,看他努力还做不好,就细心教他,还手把手示范,蔺成聿怎么吸引也没用,心里又忍不住生气,劲大了点就把气球捏爆了,姜宵被爆炸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沉着脸瞪他一眼。
“我轻点,”蔺成聿老老实实道歉,“以后不会了。”
姜宵他就是明目张胆的双标。
蔺成聿知道但也不敢说什么,他本来刚刚就惹了姜宵不高兴了,原来受尽偏爱,如今这种情景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扎着小狗,他又看到姜宵的手,他会穿保暖手套,但为了方便现在摘下来了,蔺成聿看到他手指尖发红,大约还是冷。
他见了这情景,乱七八糟争风吃醋的心思一下子也没了。
谁都没有姜宵重要。
他很快弄来了热水袋,姜宵如今不想看见他,自己搓着手搓暖了。
“宵宵……”
“叫什么魂?”姜宵烦了,语气也不好,“你自己留着用吧。”
姜宵一向不愿意要他的东西,除了好不容易从夏婉婉那边送出去的空调,还有偷偷摸摸帮他清掉一点尾货,其余的什么都没送出去,夏婉婉也不傻,一回两回还可以,可以蒙混过关,多搞几回他肯定翻车了。
不仅一开始计划的带姜宵去柳江生活念书,后面挑明身份的一杯热可可一个热水袋,对方不收,是完全不想和他有半点关系。
蔺成聿知道姜宵在辛苦挣钱,他主动送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着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这句话也是真心的,且上辈子他们两个除了不能领证但也是标准的两口子一家人,钱放在一起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姜宵倾心爱他的时候,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如今把话说明白了,界限画的不能再明显。
但蔺成聿现在也不肯走,再难受也不走。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走了就是给林鹤元腾位置。
想都不要想!
偏要呆在姜宵身边!
下午人流淡了一些,但到了晚上,人又多了起来。
叶影影从画室里上完课之后也来帮忙,他心大成这样都能在三个人里面闻到修罗场的味道,但姜宵确实忙,他还没卖过东西呢,也没走,乐颠颠的来帮忙。
他也活泼,卖出些东西收了钱之后就很高兴,特别有成就感,倒是让气氛缓和不少。
夏婉婉也惦记着姜宵,她们公司最近事情多,她下了班还是急着来看一眼,姜宵再有想法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但她看到四个少年挤在一起,摊位倒也井井有条,客人很多,她也插不进去,还被姜宵催着回家。
“外面冷,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要在这里吹风,”姜宵道,“否则我更要担心了,我真的搞得定的。”
林鹤元和叶影影还好说,这里面还有一个蔺成聿她也认得那张脸,不就是上次那个……
“那个谁……”
“我自己真的能搞定,”姜宵不想她多接触蔺成聿,催着她赶紧回家,“妈妈这回听我的吧,相信我行不行?”
夏婉婉拗不过他,说了几句话,还是被他推回了家。
转眼夜就深了,林鹤元家教严,他出来一天了,晚上怎么样也要早点回家,否则和父母不好交代,姜宵也催他赶紧走,叶影影在这里呆久了点,但九点多也回去了。
毕竟还是初中生呢,太晚回家不好。
厚林这种小县城没什么夜生活,他们走了,这个点了春市里也没什么人了,姜宵准备收拾东西对对帐做个简单的盘点。
如今,就还有蔺成聿硬留在他身边没走了。
第三十三章
夜里天气更冷了, 不少摊都已经收摊走人了, 白天里挤来挤去还暖和些,现在没了人流如织, 春市里四面透风, 温度更低了, 真有呵气如冰的感觉。
蔺成聿给姜宵披了件衣服, 他嫌麻烦臃肿脱下来放在一边,实在不肯穿,怎么说也没用,说多了姜宵还凶他。
他只要语气硬一点,蔺成聿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没办法,他只能帮姜宵快点理货, 这样姜宵能早点回家暖和一点。
姜宵算完货的数量在那里点钱, 点了两遍, 觉得不对, 又点了一遍,然后想了想,当场抽出五六张百元的钞票放在蔺成聿前面。
这年头百元人民币还是绿色的。
“账对不上, 你塞的钱吧?”姜宵道,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姜宵摊子上的东西单价又不贵,几块几十块的东西居多, 这年头钱还值钱,超过五十块的东西顾客都要好好斟酌了,白天里的账姜宵不可能每一笔都记得, 但是掏出一百块来找钱的他还是有点印象的,没那么多。
蔺成聿先是嘴硬,打死不认,但这回姜宵自己的账算的很是清楚,无可辩驳,一来二去,他也承认了。
本来还想多塞点,但是怕钱数太多了容易看出来。
——下次他会试着塞点小面额的。
姜宵要他收回去,蔺成聿死活不收:“宵宵,就算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双方也不在意这点钱的,不是吗?”
姜宵想依靠自己白手起家,他性格本就独立,什么事情都替他做主肯定惹嫌,蔺成聿不会干扰,还会全力支持,但是给姜宵塞钱希望他不要这么辛苦也和这不冲突的。
“我的钱本来就是你的钱,”蔺成聿又偷偷摸摸的去牵他的手,“一直都是的。”
姜宵的手太凉了,蔺成聿把他手放在自己怀里暖着,想让姜宵舒服一点,而后就听到姜宵问他:“……所以,你做这些,是因为愧疚吗?”
姜宵实在不能理解蔺成聿态度的转变,这个人上辈子明明不在乎自己,本性如此,不会因为重生一回就立刻改变。
“先前我来的太轻易,可以随便挥霍轻贱,现在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是这个意思吗?”
姜宵眼睛盯着他说这句话,他眼神明亮,在风雪夜里像是一盏照着人心里的灯。
“不是。”
蔺成聿第一时间就是否定,他认真说:“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爱你,我先前……”
他看着姜宵的眼睛,说不出接下来的心里话了,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心虚,只是他总是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曾爱着姜宵。
爱从来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
姜宵把抽出来的钱塞进蔺成聿口袋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头一笑,突然说了件其他事情:“上辈子,我妈妈大约是三年后去世的。”
蔺成聿心头一紧,把他的手拢紧了一些。
“不用担心,我回来之后,她身体好多了。病从心起,更没有之后一年一年的拖,我小心照顾,她往后会长寿的,”姜宵改变了叫自己心痛不已的以往,如今再提这件事心情平静,还有一丝庆幸,于是才笑了起来,“上辈子我初高中的时候就过的糊涂,我妈妈在临终前拉着我嘱咐两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认真履行,不敢再肆意随便。”
蔺成聿认认真真听完了,心里有些激动,重生回来之后,姜宵甚少和他说点交心的话。
他见姜宵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她说,生活是面镜子,人待它如何,它一样还给我。我对别人暴戾恣睢,以为是在保护自己,实则最后总要自己吃苦头。
她知道我本性不坏,但该改的要改,脾气不要这么燥,往后生活不管过成什么样,要真诚待人,对喜欢的人要学着珍惜,万一讨厌什么人,也不要恶意伤害,学着与人为善。这样往后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会过得太差。”
这一点,不用姜宵自己证明,蔺成聿也心知他确实履行的很好。
姜宵性格活泼又真诚纯善,与他相处久了,人人都要夸一句舒服。
“二是,该努力的事情努力,该是自己的东西要学着争,学着向上,但眼睛要看清,不是属于自己的,该放手就要放手,长痛不如短痛,及时止损,切莫纠缠,”姜宵道,“第二点,我不敢说我全然做到了。”
因为蔺成聿,他确实偏执了。
两个人本来就不合适,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看清,还是看清了也没舍得放手,最后长痛十五年,还是落寞收场。
“蔺成聿,我同样把这两句话送给你,”姜宵抬头看他,“人要诚实一些,要看清自己,不要再去企望得不到的东西,迟早会后悔的。”
他把手抽了回来。
“可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发现我这样爱你!”
蔺成聿怕的就是他这副应对自己古井无波的样子,看破红尘,不会再有半点波澜。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一下子把眼前这个人抱在怀里。可姜宵在外面承多了风雪,抱着他总是冷的,怎么样都捂不热。
“宵宵,我从醒来之后就觉得,这一辈子是我求来的,”蔺成聿在他耳边说道,“你走之后,我过的太痛了。”
他不知道该和姜宵形容那种痛苦,痛不欲生的痛苦。
明明他走之前,觉得姜宵还好好的,回来之后人就没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姜宵的那些朋友知道二三事,对他没个好脸色,什么也不肯说,有些还故意阻挠,他耗尽各种关系足足找了半年,才找到姜宵的坟头。
见了坟头不是宽慰,是更痛。
那种悔意是挖心掏肺,是度秒如年,有了姜宵是过日子,没了他就是捱日子,捱刀子的那个捱。
恨不得自己死了,又觉得死的太轻易,见了魂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耗到实在活不下去了,重新睁开眼之后,却发现世事再来一遭了。
这仿佛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美梦,所以再见面姜宵对自己冷言冷语是应该的,他心里难受,一会儿看到活生生的人,又很快调整过来,不觉得自己委屈了。
“我想要弥补你,保护你,待你好,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蔺成聿道,而后又小声补充道,“你不爱我也可以,但我想守着你,我想爱你,宵宵,这就是我重生的意义了。”
姜宵从他怀里挣开了,他如今不生气,看着蔺成聿的眼神里是带着怜悯的。
“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痛过一回是经历,我上辈子看不清,现在总算活了明白了,”姜宵叹道,“只是你还深陷其中,活不明白。”
许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明白的,他平心静气的和蔺成聿说这些,没有像往前一样随便应付,是真的想让他宽心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蔺成聿,我如果是心狠一点,心坏一点,足可以利用你的愧疚做很多事,故意磋磨,恶意利用,都不能说我不好,不过是以怨报怨罢了,问心无愧的很。但我没这样做,是我记得妈妈叮嘱,做不出来,但你不能得寸进尺,”姜宵道,随后又自言自语,“罢了,没真正吃过苦头的,怎么说也没有用。”
就比如说,他在十五班的时候,许多人看他突然开始读书都觉得好奇,几乎人人都来问一句为什么,姜宵也和所有人都说过,现在不认真努力,往后就要为此吃十倍的苦,且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他自己错过所以知道,每次说的都是忠告,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除了一个叶影影,他说的时候也没什么用,只是那一本画册叫他自己心里激起火星了,才真的努力起来。
言语单薄,蔺成聿也从来也没听过他的话,只有自己明白过来了才算真的明白。
“你自己耗着吧,我回去了,不要跟着我。”
姜宵不想在这里留着了,离开之前,他给蔺成聿留了今天最后一句话:“没有结果的事情,多做多错。”
孽缘一场,断不干净了。
他回家路上,蔺成聿还跟在后面,跟了他一路。
姜宵不喜欢和他相处,摆摊子的时候忙起来他没空在意身边站着谁,但每次得了空闲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容易被带进以前的事情里面去,又变成厚重阴沉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