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知道姜宵并不是淮海省人,来自很远的中部省份荣襄省,但具体在哪里,蔺成聿就不甚清楚了,“厚林”这个地名,他根本就没听对方提起过。
姜宵极少极少回老家,他和家乡的亲戚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很差,只是刚挣大钱那会儿回过一次老家,把父母的坟迁到了柳江最好的公墓方便祭拜,但蔺成聿那时候还忙着学业,他知道这件事却实在没有经历过,姜宵也不和他提这件事,他极不喜欢年少最乱七八糟的时候的记忆,总喜欢和蔺成聿说些高兴的事。
想也知道,若是在家里过得好,他怎么会十几岁就出来打工呢?
蔺成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重生,按时间节点来算,上辈子他要四年后才遇见姜宵,现在他又哪里等得了这么久,更不舍得他年纪小的时候就在底层刨食讨生活吃那么多苦。
但姜宵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柳江的?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蔺成聿前世不够了解,他知道姜宵因为父母双亡,是高中没念完就出来了,刚重生的时候,想着要去荣襄省找找。
但这年头信息科技不发达,找人更是困难重重,家里虽然有钱,但生意都在沿海一带,一时间怎么样手也伸不到千里之外的荣襄省去。
他被老爷子压在国外等到身体好全了好不容易才回来,忐忑不安,心急如焚,结果刚回来就看到蔺容佳那一张照片。
这或许就是老天爷赐予的缘分,否则怎么会刚刚好,蔺容佳随手就能拍到这一张照片,又在删除的时候被他看到救了回来。
是老天看他上辈子追悔莫及痛苦不堪,才给了他和姜宵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照片上的姜宵是蔺成聿没有见过的样子,他才十五岁,还那么小,背了两个那么大的包,头发乱糟糟的,刚好看向了镜头,眼睛稍睁大了一些,看起来圆溜溜的,是很讨人喜欢的一张脸,衣服又是那种已经穿旧了洗了很多次的样子,像是掉进尘土堆里的小奶狗。
他把那张照片上的姜宵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又宝贝又心疼,失而复得的惊喜感更让蔺成聿迫不及待,只想快点找到他才好。
这张照片上的姜宵明显不像是来旅游的,他身边又没有像是家长的人,应该是独自来的。
光看这张照片上的信息再结合上辈子的经历,蔺成聿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十五岁的姜宵就已经到柳江打工了,虽然未成年,但是柳江这边小工厂很多,管理上有疏漏,半大小子来打工也并不稀奇。
甚至后来追着查下去的信息也非常符合这个猜想,公交车上的售票员恰好对大包小包的姜宵有些印象,记得姜宵的路径是从一个工业园到另一个工业园。
按逻辑来说,未成年人打工即使能钻空子也要受些限制,一般只能打短工,签合同的长工是做不了的,所以要经常换地方。
但这年头不像以后摄像头遍布,除了公交车的线索之外,其余的就很少了。
两个工业园里都是人挤人,谁知道记得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姜宵早就回厚林了,蔺成聿就算在这里翻一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人。
他动作太大,蔺家老爷子都来问了。
自上次出车祸之后,老爷子也一直觉得他这个大孙子脑子有些问题,傻倒是没有傻,就是整个人突然变了很多。
老爷子虽然宠,但也确实对蔺成聿寄予厚望,平时除了正常上学,课后还有专门请的老师来教其他课程,他长大了要接手公司,自然现在就要累一点。
蔺成聿自然天赋够好,但是他现在毕竟才十四岁,不听话的时候也不少,现在受伤回来之后,先前的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毛刺都不见了,学什么东西都快,老师也来夸过他许多回,说他听话,聪明。
蔺家老爷子虽然高兴,但有的时候心里也觉得有点怪怪的,有时候他和那孩子坐在一起,四目相接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愣住。
他只觉得蔺成聿眼神都变了,十四岁少年偶尔的不听话骤然消失不过是表面现象,那双眼睛太过沉着,已经是个捉摸不透的成年人的样子。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听话了,该是件好事……吧?
因为他最近表现好,所以前几天他找个由头换掉家里的家庭医生也很顺利,现在找人这件事蔺家老爷子也随他,他看过那张照片上的人,一个和蔺成聿差不多大的孩子。
“找他做什么?”老爷子随口问着,“是以前的同学吗?”
“……算是吧,”蔺成聿如今也不可能和爷爷多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后面一句话忍不住有些真实流露,“我对不起他,亏欠太多,再也看不得他再吃苦。”
蔺老爷子自己脑补了一下,大概觉得是自己孙子小的时候欺负了同学,现在觉得后悔,别人看着也过得不好,现在有余力弥补一番,也说得过去。
蔺家现在有钱,多发点善心给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蔺成聿如今不多做解释,等找到人再说。但外面派出的人实在找不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外面找回多少次,拿着那张照片,一个一个的问人,但一开始的希望过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姜宵根本没在工业园呆多久,他就是在那里上车下车而已,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批发市场,蔺成聿大海捞针的方向错了,阵仗够大,但没有收获也是必然的结果。
甚至叶兵有一次去运货的时候都听工人们闲聊说起这事情了。
“看着十四五岁吧,一直在找,”
工人们说道,“据说提供线索最后帮忙找到的有万把块钱拿,估计是哪家有钱人的小孩离家出走了。”
叶兵没看到照片,他忙得很,也就随口一听罢了,怎么样也联想不到姜宵上面去。
在厚林的姜宵也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对他来说,生活除了卖货学习,还有其他的意外。
期中考试考完了,那批货也卖完了,姜宵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柳江一趟,这回他用不了四天这么久了,毕竟几个货点他都踩过,对那边的情况也有大致的了解,还留了几家老板的电话。
姜宵上次的时间都没白花,毕竟不是每次假期都像十一假期这么长,他得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上次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下次要买什么东西想了个七七八八,出发之前,他先和老板打了个电话,让那边把一部分货备好,当然还留了点余地,到现场去看看有什么新货没有。
这回,他和叶兵白天出发,晚上到了地方,货车停在厂子那里等装货,叶兵也不是铁人,开车不能疲劳驾驶,等货装完了,他明天一早才出发,这一晚上的时间就留给姜宵了。
批发市场的灯一直亮到凌晨,姜宵这回背了更大的两个包,他能选的东西其实有限,要体积小的,而且虽然说厚林那边商品不流通,但是所有的流行都是一阵一阵的,天下红尘那部电视剧已经播完了,电视上现在播的是现代剧摩登男女,但没有之前的那部红。
需求缺口仍然很大,但某一类的商品需求也是有限的,姜宵的同款镯子市场其实已经有点摸到底了,除了上次没买到特意和他提的几个,他这回没有再买很多类似的商品。
他这种东西,要时常保持新鲜感才能卖的好。
碟片和卡带他这回进的多了一些,女孩子们的小物件,他仔细挑了挑,更偏重于日常又有点意思的单品。
文具类的,他挑了布偶玩具状的笔袋,彩虹奶油水笔,单价高一点但是带锁像魔法书一样的日记本等等,都是这年头新鲜感重又好卖的东西。
饰品类的,仿古的发簪、蕾丝发带这种广受女孩子欢迎的装饰性物件,柳江这边会比厚林丰富也洋气许多,但装饰品从头到尾不过那几个种类,手饰姜宵不再多买类似天下红尘剧里那种太过华丽并不日常的镯子,他十分清楚这种流行风刮一阵就过了,于是这回他转换思路,多选了好几个类型的。
姜宵还在摊位上看到了一版蝴蝶发卡,轻铁质的,一抖那上面的缀着彩色珠子的蝴蝶翅膀也抖动起来,有点展翅欲飞的感觉。
这东西还真的流行过。
他还记得上辈子大概也是初高中这个时间段,四叶草元素的东西流行过一段时间,关于四叶草那四瓣叶子的意义女孩子们如数家珍,也成了少女少年情怀的一种寄托,柳江这边明显已经流行起来,姜宵已经在市场这里看到不少,他收了几类好看的。
除了四叶草,还有编手绳,女孩子们自己动手编的,柳江这边各式各样的绳子都有,比厚林丰富很多,粗的细的,彩色的,透明带闪片的,蕾丝的,这种DIY的创意一直到上辈子姜宵挂的时候,还有不少女孩子在编,足见自己动手,确实乐趣无穷。
姜宵买了手绳的材料,附带各种串珠和铃铛,塑料的,玻璃的,还有贵一点的天然水晶,石榴石还有招桃花的草莓晶更是数十年的流行单品,他一边讲价一边让老板送了他一百来本各种手绳编织方法的小册子,那小册子就薄薄几页纸,不值钱,老板大晚上被他磨得没办法,最后送给他了。
他买的东西大部分是单价不贵的,目标客户能消费得起。
“靓仔你讲价太厉害了,”他一边打包一边和姜宵絮絮叨叨,“讲不过你讲不过你哦。”
除了这些,还有手表。
叶兵他们那些大货司机也会私带一些东西,最近几年手机比较多,手表也是利润比较高的,叶兵他们带的都是贵的,至少上千的货,姜宵买不了这么贵的,他的顾客群体明显也不接受这么贵的商品。
但手表又确实是学生群体日常需要又有很大文章可做的东西,姜宵瞄准的还是百元上下,几十块钱为多且以精致装饰为主的手表,但他买的少,价格实在压不下去,先买了七八个试试水。
姜宵这回来,大大小小的种类也选了二十来种左右,碟片卡带之类他是最后去拿的,他先前已经和老板在电话里面商量过要什么货,对方比他更清楚最近流行什么,过去查看一下,准备拿了就走。
对方老板倒也热情有实诚,看他年纪小又能干,做了两次生意之后,姜宵来店他还特意提醒他一句:“碟片多买点好,卡带就先别进就这么多,做点其他准备吧。”
姜宵觉得他有点其他的意思,多问了几句,老板指着他去看看柜台。
玻璃柜台里面,放着一排排小小的盒子一样的东西。
那是mp3。
“最近好多人开始用这个了,虽然贵点,但是方便好带,”老板告诉他,“下次,你进点这个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夕四啊夕四、柘木不折、25316018、猫吃小恐龙四位宝宝的雷=3=
第十章
那一排放着mp3的玻璃柜台是店里装饰的最好的东西,那小小的机器方块,好似把姜宵一脚扯进了未来。
他去看了一眼,也勾起姜宵不少回忆。这东西是国外开发出来的,技术上并不算太复杂,在2002年底,国产的mp3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小小的,胜在方便。但是价格在现在来说确实不便宜,国产价位在七八百左右,国外牌子基本要卖到四位数。
然而这只是一个未来科技迅速发展的小小缩影。
不少后世知名的智能手机厂家都做过mp3,姜宵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厂牌的前身,不过就因为这东西技术上不难,又受欢迎,所以会在最近几年进行普及,在一些小厂家也掌握技术之后且功能更完善的mp4出来之后,2006年左右就有一波大降价,便宜到小几十块钱就能买到最低端的音乐盒子,但现在对厚林来说,倒还真是个新鲜玩意。
姜宵数了数手头的钱,不是很够。他冲击过了之后了,如今并不着急买,现在价格太高了,他最多买个三四只,压不下去价,且这东西卖到厚林那些学生手里就更难了,几百千数上下的东西,很难找到买家。
“我寒假的时候再来一趟,”姜宵道,“您先帮我留意着。”
那时候他多跑几趟货,手上钱应该多了一些,而且现在国内mp3市场也在打价格战,他依稀记得年底的时候会有家厂子推出499元的mp3,可算得是那个时候的性价比之王,姜宵上辈子是在高二上学期的时候买到的这一款,那时候,厚林柜台上mp3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
科技的发展是迅速的,姜宵能抓紧的时间节点也就那一段时间而已,寒假时候学生们能领到压岁钱,许多人手里也松快一点,数码产品这种货不能压太久,单价又太高,姜宵现在还赔不起。
他背着两包东西回小宾馆找叶兵,先前一直在争分夺秒看货降价,放下了东西之后就觉得饿了。货车上的货已经装好了,停在宾馆不远处,叶兵要开长途,现在已经睡下了,姜宵轻手轻脚地溜出去想吃个夜宵。
不远处就有家快餐店,姜宵点了最便宜的拌面,低着头把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路灯下面光亮一点,他的脸也很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面。
姜宵吃面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人一直在打量自己,他不着痕迹地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斜对面桌坐着一桌人,其中有几个人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目光相接之后又很快避开,然后窃窃私语。
姜宵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年纪小,大概是看起来好欺负,出门在外不要惹事的好,所以姜宵看着那桌的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借着结账往自己这边走的时候,他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