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最没说话,飞快地摁了几下手机,给梁小佳发了条微信就把手机扔沙发上,然后又灌了口啤酒才开口:“不说他。”
“那说说你妈。”江初站起来活动活动,想找找自己的手机。
覃最背看着沙发,曲着一条腿,架着胳膊看他。
“你今天反应有点儿大了,”江初说,“你刚来就直接被你妈放我这儿,也没见你有那么大意见。”
江初本来还想说要是真是因为写错名字,有点儿犯不上;记错生日也不是不可能,江初老妈在他初一的时候还跑去小学给他开过家长会。
很多事儿确实得长大以后才明白,生意、家庭、父母、孩子、自己……大人每天要往心里记的事儿比想象中多得多。
他现在还没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地步,光操持一个小破公司和自己,时不时都会觉得焦头烂额。
覃最开学那天他不就把他给忘了。
但是话到嘴边,想想他们母子之间也不止是写错名字和记错生日这么简单,不能单拎着这一档子事儿分析,显得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而且我临走前,你妈让我替她跟你道个歉,说她今天确实是没反应过来。”江初没找着手机,先摸着烟了,就点了一根靠在餐桌上。
“所以你是叫过那个名字?”他问覃最,“后来才改成现在的‘覃最’?”
覃最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没有表情,也没像中午那样暴躁,沉默地盯着电视。
江初一根烟都燎到烟屁股了,以为覃最不打算开口,准备换个话题把这一段儿带过去,覃最才开口说了句:“她没跟你们说过么。”
“她说了我还犯得着问你么。”江初把烟和火机抛给覃最,“一根,你中午吃我一整包了。”
“她是被我爸灌醉了怀的我,当时她已经找好这边的工作,决定去离婚了。”覃最叼出根烟点上,声音平淡,“基本等于强奸。”
江初愣了愣。
这人还真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让人接不上话。
“她一直看不上我爸,我不知道他们一开始为什么会结婚。”覃最望着电视,对这些他从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里,从他爸每次喝醉后嘟嘟囔囔的自述里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他早已经麻木了。
“我爸以为她有了小孩就不会往外跑,不会‘心那么野’,会认命安分下来。”烟灰掉了一截在裤子上,覃最伸手弹了弹,“可能她也试着‘认命’了几年,但是她恨我。”
“名字是她给我取的,我爸想补偿她,让我随她的姓,”覃最接着说,“小时候我不懂,后来想想,可能我该庆幸她没有直接用犯罪的罪。”
江初喉头动动,这事儿太他妈操蛋了,他震惊的同时都有些后悔开这个口。
“那你现在的名字……”他皱着眉问。
“我自己去改的。”覃最看向他,“16岁,送我自己的生日礼物。”
江初心里突然像被一只小手攥了一把,狠狠地一揪。
“我能理解她恨我,能理解她走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我。”覃最顿了顿,“但我不觉得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江初说。
“我不想当那个‘罪’,也不喜欢她给我取的名字。”覃最看着电视接着说,“她突然说给我过生日,我以为是她想试着接受我的意思,但是看那个蛋糕,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接受。”
覃最的声音到此为止,客厅里只剩下电影嘈杂的背景音,和又一瓶啤酒被起开的清脆动静。
江初皱着眉盯着覃最的侧脸,电视的光影打在他刚刚成年的青春面孔上,很酷,好看,帅,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信息量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平时只在电视手机上看到的剧情一下子照进生活,还就在他身边,主角还跟他成了“兄弟”。
如果这是新闻,江初随手滑过的同时说不定还要在心里侃一句,要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强奸犯前夫死了,孽子都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的还要追过来接着吸血?真当自己妈是圣母玛利亚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覃最,他一时间无法评价任何人的对错,只能暗自“操”一声,在心里骂一句覃最的亲爹真他妈是个畜牲。
偏偏这畜牲已经死了,留下覃舒曼和覃最母子之间,整整小二十年无法靠“母爱”化解的僵局。
“改得好!”憋了半天,江初只能憋出这么一句,声儿还不小,差点儿给覃最听一愣。
他过去拍拍覃最的肩,在他身边坐下,心里郁闷得发烦,到底还是抽出覃最手里的啤酒瓶灌了一口。
“我喝过的。”覃最看着江初,目光从他被啤酒浸润的嘴唇,移到他的眼睛,直视着说。
“说了不嫌弃你,那么多废话。”江初不耐烦地又拎了瓶酒塞进覃最手里,“自己开。”
覃最勾着嘴角笑笑,咬开瓶盖,跟江初碰了碰。
平时江初喝了酒都是挨床就着,结果今天失灵了。
夜里两点多他还在床上心烦,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放覃最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语气,和眼神。
他跟要去演戏一样,挨个儿把自己代入覃舒曼和覃最的角度,越代入越觉得这压根儿就他妈无解。
覃舒曼“认命”过几年,覃最来找她,她逼着自己给覃最过生日,肯定也是一直挣扎着在劝自己,孩子是无辜的。
但一开始谁想要这孩子了?人都要离婚了,是覃最他爸造的孽。
覃最就更别提了,天生就是个无辜与“罪”的合成物。
还被他的酒鬼爹带成个酒桶,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一天不吭不声的,也不知道怎么跟小狗似的就这么养大了。
“哎!”江初烦得翻了个身,又把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拽过来。
拽过来他才看见微信上有两条新消息。
陈林果一点四十发来的,不知道发的什么,又给撤回了。
江初没管,去点开大奔的头像,给他发了句“操”。
大奔:怎么了?礼物不满意啊?
江初:你怎么醒着
大奔:起来撒尿,你什么事
大奔:快,我特好奇咱弟弟收着礼物的反应
江初:明儿见面说
大奔:艹
大奔:你丫就是一垃圾
跟大奔撩个贱心情好多了,江初给他扔个表情包,顺手又点开朋友圈划拉一下。
滑到覃二声最的头像时他都没反应过来,拉下去半截了才又返回去,仔细看一眼名字,是覃最没错。
他点进去,这小子的朋友圈终于有内容了。
虽然发得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玩意儿,一个小酒瓶的eoji。
江初莫名就有种直觉,这是覃最发给他看的。
他笑笑,给覃最评了个“碰杯”的小表情。
第二天早上,江初是被尿憋醒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半瓶啤酒,还是因为睡前大奔那句“起来撒尿”,害得他一整夜做梦都在找厕所。
挣扎着从梦里回归现实,他一头毛燥地拉开房门出去,覃最正好肩上挂着书包在玄关换鞋,扶着墙扭头看他一眼。
“几点,今天走这么早?”江初眯着眼看看时间。
“我值日。”覃最看向他只穿着内裤的下身,目光顿了顿。
“那你慢点儿,别忘了吃饭。”江初打个呵欠,攥着门把手要进卫生间。
覃最突然冲他轻轻吹了道口哨。
江初差点儿被他这一声把尿激出来,他打个尿颤,抬腿就要往覃最屁股上踢:“你厉害了啊,冲你哥吹上口哨了。”
覃最笑着开门,朝江初下面扬扬下巴:“挺大的。”
他摔上门走了,江初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隔着内裤揉了把精神勃发的二兄弟,简直好气又想笑。
记仇的玩意儿。
第17章
从卫生间回来又眯了半个钟,江初起来给自己弄了点儿吃的,去公司上班。
大奔捎了一大兜包子来,萝卜牛肉馅儿的,一个个有拳头那么大,进门就一人发两个,不吃也得吃,说是丈母娘包的,他家冰箱都快塞不下了,逼得他昨天大晚上的吃了四盒八喜给包子腾位置。
“你这丈母娘也太实惠了,”江初塞不下,闻着一屋子包子味儿都顶得慌,“上个月红烧肉这个月大包子。”
“找个媳妇儿你也有这待遇。”大奔甜蜜又负担地叹了口气,说着就“哎”一声,晃着转椅过来蹬了江初一脚,“你跟那个果果,怎么样?有戏没?”
“什么果……啊。”江初正在找文件,说了半句才反应过来。
陈林果。
“我看那姑娘还行,长相身材都不差,刚考进宝丽她们单位,工作也稳当。”大奔指了一下江初屏幕,“这个样机给我拷一份。人个头也高,昨儿穿平底鞋差不多一米七了吧?跟你站一块儿挺像样的。”
江初插上u盘给大奔拷样机,随口说:“你在这儿天花乱坠的没用,也得人有这意思。”
“人怎么对你没意思了,没意思昨儿二话没说加你微信?我看是你没意思。”大奔蹬一脚地板,又滑回自己桌前,“我告儿你,初儿,你也别仗着自己人模狗样的,就天天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现在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缺人追,你就这么着再耗几年,就守着你那野生的弟弟过吧!”
大奔一提微信,江初突然想起来昨天半夜陈林果给他发了又撤回的两条消息,他笑笑,说:“野生弟弟也挺好的,猫屎都不用我上手。”
“操,你怎么就跟个犊子似的,在公司压榨我们,回家还压榨人家。”大奔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完,又挺认真地提醒江初:“说真的,跟人陈林果好好聊聊,万一就成了呢?宝丽可让我提醒你呢啊。”
成不成的江初都没什么兴趣。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兴趣吧,反正现在没什么兴趣。
陈林果看着确实是个挺好的女孩儿,昨天半天相处下来,说话做事儿也挺舒服,但他还从来没专门为了找个对象而去跟某个女孩儿接触,前几任也都是互相有感觉了,自然而然处下来的。
不过大奔两口子这么上心,他无奈之余还有那么点儿感动。
一直忙活到快十一点,江初被不知道谁放得几个萝卜屁熏去院子里抽烟,打开微信,看到陈林果九点多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陈林果:早上好,我才想起来昨天夜里不小心发错消息给你了,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打没打扰你不都发过了。
江初在心里说了句,给她回过去:没有,昨天已经睡了
陈林果:那就好
又发了个小猫的表情包。
陈林果:你朋友圈里的猫咪是你养的吗?
江初:对
陈林果:好可爱啊,它叫什么?
江初看着这句话都乐了,一只猫长得跟周杰伦和沈腾似的,能有多可爱,这姑娘套起近乎也是不带打草稿的。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两句猫,江初一根烟正好抽完,礼貌性地给陈林果发了句:去忙了,回聊
陈林果回了个“嗯嗯”,很快又打了行字:我朋友家的加菲生宝宝了,我最近也准备接一只,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我就问你啦
看来大奔说得没错,陈林果确实对他挺有意思。
江初把烟头弹进垃圾桶,给她回了个“行”。
傍晚下班的时候,大奔跟方子他们在群里瞎侃,跟江初商量:“方子说十一放假去那什么山吃农家乐,开车过去四十来分钟,过两宿,正好他哥们儿有券,怎么样?”
逢小长假找个地方去玩两天是他们的传统,以前在学校到处野,毕了业各忙各的,能凑齐了人在一块儿浪浪不容易,每回只要时间能配合,江初都乐意过去。
他算算日子和最近的单,点了下头:“成,订吧。”
“得嘞。”大奔搓个响指,“你把弟弟也带上,我还没见过呢。”
“我回去问问。”江初说,“他们不知道补不补课。”
“他高三了是吧?”大奔问。
“二。”江初说。
“十八上高二?”大奔算算日子,“留级了?”
“谁知道他爸妈怎么给算的,也可能那小子成绩稀烂,想压一年补补。”江初听完昨天覃最那些话,现在想想覃舒曼还是挺闹心。
以前他对覃舒曼不说有意见,反正也没什么好感。知道她和覃最的事儿以后,现在只觉得她也是挺不容易。
覃最对于出去玩没什么意见,不过他九月底有场月考,十一具体怎么放假学校还没说。
“差不多,估计考完直接就过十一。”江初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你成绩怎么样,在这边能跟上么?”
“嗯。”覃最洗完澡出来,对半儿切了个西瓜,坐在餐桌前挖着吃。
江初拿着手机也坐过去,边吃另一半边问:“你如果在之前的学校,现在该高二还是高三?”
“三。”覃最说着,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啊。”江初应一声,覃舒曼果然是给他留级了。
他又扫了眼覃最屏幕上的名字,果然是梁小佳。
“那你以前那些同学,现在不都高三了?”江初把自己西瓜最中间那几口最甜的给剜了吃,见覃最消息发个没完,就伸勺子去挖他的。
覃最把西瓜往他那边推了下。
“都高三了,你这哥们儿不学习啊,”江初随口说,“一天不是电话就是微信的。”
覃最靠在椅子上,撩起眼扫了江初一眼,打字的手都没停,说:“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