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算算时间, 有点儿想给覃最发点儿什么。
但是拇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他脑子里也没转出刚分开就必须要交代的话。
坐在他斜对面的是一家三口, 小夫妻俩看着跟他差不多大, 带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漂亮小姑娘。
妈妈在对着车次表翻车票, 手里举着瓶牛奶怼在女儿嘴边让她嘬吸管。
爸爸捏着头绳给女儿扎头发, 两个羊角辫扎得歪七扭八,一个冲天一个冲地。
夫妻俩看一眼就笑起来了,妈妈还拍了爸爸一下,奶都笑洒了,笑得小姑娘叼着吸管直摸脑袋。
江初没忍住也抬抬嘴角。
收回目光又发了会儿呆,手机“嗡”地进来一条消息。
不是覃最,是老妈。
老妈:车上先买个面包垫垫,早饭得吃。
江初看了两遍,给她回了个“好”。
然后他从胸腔里沉沉地呼出口气,转转手机塞进兜里。
本来想着一路清醒着回去,结果上了车一开动,江初还是没忍住闭了眼。
等昏昏沉沉地挨到老妈家,他都进小区快上电梯了,才想起来酱油的事儿,赶紧又折去小区门口买了一瓶。
“我从厨房看见你又拐回去一趟,酱油忘买了吧?”到了门口没等他敲门,方周就把门推开了。
“差点儿。”江初笑着冲他拎拎手里的酱油瓶子。
“江初来了?”老妈在阳台晒衣服,喊了他一声。
“来了。”江初换鞋进去,习惯性地想脱外套,攥了攥衣领,他又把手收回来。
“你还先回家了一趟啊?”老妈转头看他一眼。
“嗯?”江初看她眼神停在自己手上,反应过来老妈是在奇怪他出门一趟连装衣服的包都没带,囫囵着“哦”了声,没多解释。
老妈在电话里听说他去看覃最,不太高兴地催他回来。
等江初真到了家,她又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还跟江初聊了聊覃最的状态,问问他医学院怎么样。
“你没睡好吧?”看着江初打了第三个呵欠,老妈问了句。
“昨天睡晚了。”江初打呵欠打出一眼眶的酸水,没跟她对眼。
“真逗,跟个学生一块儿玩能玩那么野。”老妈“啧”了声。
“外套脱了吧,在家里还穿着不难受啊。”老妈又说。
江初顿了顿,又搓了搓鼻子:“有点儿冷,不脱了。”
“感冒了?”老妈接了杯水过来,摸摸他脑门儿。
“没有,车上冷气大,睡觉睡得头疼。”江初说。
老妈看他一会儿,没再问别的,转身该忙什么忙什么:“你去睡会儿吧,吃饭了喊你。”
江初本来想说不用,张张嘴,他站起来去了侧卧。
“那我眯一会儿。”他扶着门把回头又冲方周打个招呼,“叔你要帮忙就喊我。”
“去睡吧,我做饭还用不着你。”方周举着一截莴笋朝他摆了摆。
关上房门,江初肩膀一泄,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打算睡多久,毕竟不在自己家,睡也睡不踏实。
结果往床上一歪,他闭上眼就开始做梦。
梦得很乱,几乎全都是覃最。
从覃最在车站接到他开始,全都是他们这几天相处的过程。
不过顺序全被打乱了,上一秒他们还在车站说话,下一秒就叠在酒店的沙发上。
或者在覃最寝室。
或者在人来人往的大街。
一段段毫无规律的闪回,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房间门外老妈和方周隐约的说话声。
梦里最后一个片段就是现在,他睡在老妈和方周家里,被覃最的电话惊醒。
他睡意朦胧地接起来,覃最在电话里喊他哥,说他脖子上的牙印被康彻和辅导员看见了,辅导员给江连天打了电话,江连天和覃舒曼正在去学校的路上。
“我全都说了,哥,你敢告诉他们么?”覃最在电话里问。
江初小腿一抽,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眼都没睁彻底睁开就翻身去抓手机,看见屏幕上来自覃最的未读消息,心口一阵失措。
覃最:我到学校了哥
覃最:学校食堂今天只有绿豆粥
覃最:你别忘了吃饭
最后是一张绿豆粥的照片。
江初浑身一软,松开手机直挺挺地倒回枕头上。
“还没回你?”康彻窝在椅子里咬着烟敲电脑,一只脚踩在椅沿上,头也没转地问了句。
覃最偏偏脑袋看他,目光从康彻鸡窝一样的头发扫到他鼻梁上挂着的眼镜,又看向他桌上摞成一叠的粥碗面碗。
“你这几天在寝室就这个状态?”他没回答康彻的话。
“想不到吧。”康彻笑了笑,“医学院男神的真实面目。”
“脸这么大确实没想到。”覃最也笑笑,“没见你戴过眼镜。”
“干活的时候才戴。”康彻检索了一串单词,鼠标“唰啦啦”地滑下去。
“在做什么?”覃最把目光定在他电脑屏幕里成页的文献上。
“查资料,其实就是打杂。”康彻剪切了一段贴在记事本里,在旁边打上一行备注,然后摘下眼镜朝桌上一扔,叼着烟搓了搓眼角,“你回头跟个科研就明白了。”
“大一做科研?”覃最抬抬眉毛。
“理论上我已经大二了,学弟。”康彻掀开眼皮笑着看他一眼,“大一就去找老师跟项目的也不少,毕竟是拔尖儿的医学院,永远不缺背后使劲儿的人。”
“说说。”覃最来了兴趣。
“白说啊?”康彻转转椅子冲着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覃最的脖子,抬了抬下巴,“一换一,先说说你脖子上那个性感的牙圈儿。”
江初摸摸脖子,打开前摄像别着脑袋看了会儿。
其实没他想象得那么显眼,毕竟覃最也没给他咬掉一块肉,基本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就是有点儿发青。
而且他心里有鬼,越看越觉得自己眼上卡了个八倍镜。
给覃最回完消息,他还是把外套穿上才从房间出去。
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方周在厨房煲汤,他看了一圈没看见老妈,竖竖耳朵才听见她在书房打电话。
“醒了?”方周听见江初进厨房的动静,扭头看他一眼,“怎么不多睡会儿。”
“没那么困,回回神就够用了。”江初笑笑,洗洗手给他帮忙。
方周这会儿没跟他客气,递给他一把芹菜让他摘叶子,等会儿做个蒸菜。
“这两年是不是都没谈女朋友啊。”跟江初闲聊几句,他话题一转。
“没。”江初掐了一片黄叶扔碗里,又给捏出来扔进垃圾桶,“这方面没什么心思。”
“你妈没事儿就念叨,你也不嫌磨耳朵。”方周轻声说。
江初笑了笑。
“不谈也不耽误,你们这一代都崇尚晚结婚,我同事家的姑娘三十二了,一天忙得风风火火,人也不缺追求者。”方周继续说,“主要还是自己到这儿,江初心里已经有数了,肯定是老妈自己说腻了,让方周在中间递话。
“是您嫌磨耳朵吧。”他笑着问方周。
方周弯弯眼睛,故意有些夸张地抿抿嘴,示意老妈可能在门外偷听。
“不谈是有不谈的自在,不过精神头实打实的在这儿,有时候难免容易有点儿想法。”方周掀开砂锅盖子撇了撇沫儿,声音压低了。
江初摘芹菜叶儿的手顿了顿。
“还是得注意。”方周朝自己脖子上指指,看了眼江初。
江初抬眼看着他,没表情也没说话。
“你妈呢,挺有意思,管天管地的,就是个强势的人,”方周又笑了,收回目光继续弄他的汤,“但是她又觉得你毕竟也这么大了,男女有别吧,有些话她当妈的也不好说。”
“她觉得要么你就好好谈个女朋友,真不想现在谈,也别随便跟谁瞎玩儿,”方周用那种“我是男人,我懂你”的眼神看他,“为什么总说那些是野花野花呢……就是因为干不干净不好说,明白么?”
江初明白了。
他脖子上的牙印老妈早就看见了,但是老妈以为他是跟人约炮,或者找小姐了。
“哎,你俩真是……”江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尴尬,整个人说不来的无奈,又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
“这不是那什么,”他索性大大方方搓了下脖子,想想老妈把覃最当成小姐,他还是忍不住想笑,“你就让她把心揣肚子里吧。”
“我想着你也不像那种爱胡来的孩子。”方周立马也配合着笑了下,“你妈她就你一个儿子,一天看你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就爱神叨。”
江初没再接这话茬。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老妈的眼睛。
然而在她这样老一辈的观念里,却压根儿就没有“同性恋”这种概念。
或者也有,但她从来没想过,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把这个词儿往她儿子身上安。
明知道江初是去找覃最,她的第一反应也只是猜测江初是没憋住找了朵“野花”胡搞,还带了个牙印,一脸心虚地跑回来。
那么江连天呢?
如果梦里的事儿真的发生了,他和覃舒曼又会是什么反应?
光是面对老妈和方周乱七八糟的胡想,江初这一会儿的心情已经跟过山车似的,颠来倒去好几遭。
到时候两家如果真凑到一起,江连天和老妈两人一块儿炸,不把房顶震塌都别想算完。
江初摇摇头,往嘴里塞了根烟。
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他盯着眼前的一碗芹菜叶,从头到脚全是茫然。
第74章
“所以你跟你哥闹着玩儿, 玩急了,他咬你一口?”康彻冲着覃最抬抬眉毛。
“差不多。”覃最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我可太信了。”康彻乐了。
“爱信不信。”覃最也笑笑,靠在椅子上又转了一圈手机, “想怎么琢磨你憋心里琢磨。”
“你屏保也是你哥吧。”康彻突然话头一转。
覃最抬起眼皮盯着他。
“什么眼神儿,我又不偷你手机。”康彻没再多问, 挺得劲儿地抻了个懒腰。
“放心吧。”他嘴角噙着笑, 又开始折腾电脑。
放什么心, 因为什么放心,康彻没明说,覃最也没往下问。
他大概能明白康彻的意思,就像他能感觉到康彻跟他是“同类”。
康彻应该也是这么想。
之后的时间, 康彻开始跟他传授来自伪学长的经验。
也算不上经验, 准确来说,更像是康彻给自己制定的目标, 以及他所知道的那些努力的人, 能有多拼。
覃最听得挺有兴趣,之前他确实没想过“科研”这种词儿,能出现在大一的生活里。
他原本给自己大一安排的计划, 只有一个模糊的英语四六级。
“所以你是在跟上一届同学的小组?”他问康彻。
“跟我上一届同学的老师,搭了他的线。”康彻说,“很多老师手里都有自己的项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当打发时间也比无聊更有意思。”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覃最看着他桌面上繁杂的资料, 对康彻“吊儿郎当”的印象还是颠覆了一大圈。
“带我吧。”他给康彻抛了个苹果。
“这不本来就是我桌上的么?”康彻接过苹果看了一眼。
覃最笑了。
“你先上一个月的课感受感受吧。”康彻把苹果又抛给他, “真有那个劲头忙起来, 跟你哥见个面都费劲。”
跟江初见不着面的“费劲”对于覃最来说, 从时间上倒是不存在明显的差异。
不管一天还是一个月,只要江初不在他想见就能见到,想碰就能碰到的地方,他在“想江初”这件事儿上的浓度都是一致的。
他敢考八年医,就做好了长期想念的准备。
这将成为他往后大学生活的常态,常态以外该做的事儿,他一件也不能落下。
覃最对自己不担心,他担心的只有江初的状态。
江初在酒店对他说的那些话,覃最不是真听不懂,他是选择不去考虑。
但他知道江初做不到。
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能强行把江初的注意力都拽到自己身上。
江初回去以后,随着假期结束,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上班,两人又恢复成十一之前的状态。
每天电话或者发微信,偶尔开个视频,江初虽然看着没什么区别,覃最心里也不踏实。
——人是会随着环境不停更迭心境的。
谁也不知道等他过年再回家见江初,江初是不是已经被父母朋友的状态所影响,又要让他“不能再这样”。
“过年?”江初的重点卡在这个日期上,声音有点儿迟疑,“元旦呢?你打算怎么过?”
“想我了?”覃最摁摁耳朵里的耳机,想让江初的声音听起来更近。
“我这不得问问你假期都怎么安排,万一你突然想回家,我再有别的安排错开了。”江初说。
“你什么安排啊。”覃最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相亲”。
“我就这么一说,你跟你哥什么语气。”江初也没什么安排,年年过了十一月份他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覃最其实也差不多。
确实像康彻说的那样,正儿八经地开始上课了,时间会因人而异地变得不够用。
所谓的一学期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他要考英语,要高分,要对专业课未雨绸缪,要尽可能让自己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