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想要攀交情的名流都碰了钉子,可以想见,请帖发出后,必然引来轩然大波。
路从眉头一挑,心想老宅的人拼了命要给老傅难堪,最后反被他们利用……他心里暗喜,忍不住蠢蠢欲动了,但还是没好气道:“你说老宅那些,一天天在想什么,老实享福不成,非要处处膈应你。”
傅英沉默了一会儿,嘲讽道:“大概,嫌过的太舒服了。”
路从深以为然。
不然怎么会有事没事就想给傅英使袢子呢?
吃多了不是!
路从啧啧,想了想又道:“我明晚的航班回燕城,他们约莫也会给我家老爷子送请柬,到时我同老爷子一块去。”
傅英淡淡道:“嗯。”
挂断电话后,傅英看了眼息屏的手机,随后将它扔到床上。他身体朝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轮椅背上,稍稍阖起眼皮,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指尖的烟还在燃烧,点点的光撕破了浓稠的黑夜。
傅英没有上床睡觉,靠着轮椅,脸上疲惫不堪。
直到“叩叩——”的两道敲门声,打断了傅英的思绪,他立刻掀起眼皮,眼睛黯淡无神,眸光涣散地盯着酒店房门处。
“谁?”他没有动,懒懒地应了声。
傅英的位置离门口稍远,嗓音传过去时淡淡的,慵懒得好像没有生机。
门外顿了两秒,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带着些微紧张:“傅老师,是我,亭邈。”
傅英下意识拧起眉,脸上阴翳的神色却一瞬间褪去。
沉默片刻后,他应道:“进来。”
门只是虚掩,亭邈忐忑地站在门口,得到答复后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慢慢推开门。
他一眼看到坐在房间最里面,在阳台和床铺中间狭窄角落里的傅英。
晦涩的黑夜肆无忌惮地铺满房间,床壁灯的昏暗根本无从点亮整个房间。亭邈潜意识放轻脚步声,踩着缓慢的步子走进去,摸索着来到傅英面前。
窗外柔和的月晕洒落进来,他低头,才发现傅英的轮椅前扔着好些烟头,而他的指间,雪茄发着点点的光,正徐徐烧着。
一股浓重的烟味在四周散开,一瞬让亭邈心头倍感不适。
他不喜欢烟。
亭邈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被烟呛住了,捂着嘴巴,难受地打了两个喷嚏。
傅英垂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但没熄灭,仍旧让它自己燃烧。
亭邈神经再大条也发现傅英的情绪不对。他嘴巴动了动,在心里组织语言,猜想是今天的造谣让傅老师难受,心里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亭邈不喜欢直愣愣地站在傅英面前,这样会让他感觉到浓重的疏离,他想离傅英近点,更近点。于是弯腰半膝蹲在傅英的轮椅前,双手攀着轮椅的把手,抬眸去追着傅英的眼睛。
“傅老师……”
低垂着眼眸的傅英,一下子和亭邈的视线相撞。
看到眼前的这幕,亭邈瞳孔骤缩。
傅老师的眼皮稍稍耷拉着,双眼黑漆漆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空落落,没有着落点,虚无缥缈地停留在地板上。亭邈心里咯噔了下,顺着傅老师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地面凌乱散落的几支燃烧殆尽的烟。
亭邈多会安慰人啊,在家人朋友身边总是讨喜的模样,心里藏着无数的话可以宽慰别人的伤心事。可这时候,他面对傅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哑口无声。
亭邈眼皮没来由地眨了眨,眼底泛着酸涩,小声说:“你别难受……傅老师,别难受。”
他看不得傅英这样,会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没有生机,好像时时刻刻,都会毫不留恋地离他远去。
想到这里,亭邈喉头滚动,伏在傅英的轮椅边:“你在烦恼那些谣言对不对,傅老师,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全都是假的,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傅英猛地拉起亭邈,将他往身前狠狠一拽,不由分说地攥紧他的手腕,声音低寒得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眼神混沌地死盯住亭邈,不耐烦说:“你关心我干什么?”
亭邈蹙眉,细嫩的手腕被攥得疼,他泄出一丝难耐的低吟,抬头,直直望进傅英的眼里:“我当然要关心你。”
傅英一动不动地盯紧他。
忽然,嘴角勾起抹冰凉的笑,夹着烟的手伸过来,手指灵活地一转,还在缓慢燃烧的烟就被傅英拿在了手里。
“你喜欢我是吗?”傅英低低地轻喃,被烟浸润得沉暗的嗓音浑浊不堪,像从远方飘来,悄无声息地闯进亭邈的耳朵里。
亭邈没有应答,思绪全部被傅英手里的烟带走。
他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傅英将那还在燃烧的烟,拿得越来越近,烟头正对向自己被桎梏着的手心,慢慢靠近,再近。
亭邈倒吸了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傅英要做什么。
可他没有避开,原本还在挣扎的手更出奇地安静下来,只是咬着下嘴唇,移开视线,眼睛紧紧望着傅英的脸。
五官轮廓因为夜晚看得不甚清晰,但那双挺拔的眉骨,狭长也深邃的眼眸,还有薄薄的嘴唇一直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初见是在四年前,亭邈无暇念想四年前的旧事,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出现再遇傅英时的模样。
他意识到傅英复出回来,变了很多。曾经意气风发明朗绝艳的眼眸,留到现在,眼底总是一片冰凉。好像永远都隔着一汪汹涌的海洋,没有人能够踏过海洋深入他的眼底,也就触碰不到他的心里。
亭邈曾经想过,或许是那场车祸,让傅英性情大变,或许,是三年来疲累地面对轮椅和无数次被告知无法站立的遗憾。但出奇的,这时候他恍然发现,傅英是不信任,对什么都失去信任,于是隔绝掉所有企图有关联的事物,包括一次次想要靠近的自己。
亭邈的心突然一坠,空洞洞地掉进没有边际的深渊。
他猛地从思绪里回笼,惊恐地发现傅英嘴角扬起了一抹狠厉的笑。
亭邈心悸了一下,骤然扭头。
傅英却转了方向,反手将滚烫的烟头摁在自己手背上,黑着脸,意味不明地笑了:“你看,我就是个疯子。”
亭邈睁大眼睛,头皮发麻,心脏被拉扯般疼起来。他什么也不管了,手忙脚乱地抢走傅英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眼圈通红:“傅老师,疼不疼?为什么要这样……药,这里有没有消炎药膏,我去找……”
还没说完,嗓音就带上了哭腔。
傅英却不准他动,两手扣住他纤细的腰,一把将他拉近,恶狠狠地往身前一带。
亭邈惊慌地啊了声。
他猝不及防,被迫跨坐在傅英的腿上,胸膛惊慌地微微起伏着。
傅英掐着亭邈的腰,压低了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危险,目光灼灼,以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向他,一字一句说道:“不要喜欢我,和我在一起,你也会疯的。”
话落,还没等亭邈开口,傅英莫名烦躁起来,不由分说地托住亭邈的脖子,将他骤然压下,狠狠地咬在他白皙的颈侧上。
“呜——”亭邈含糊地唔了声。
情不自禁地仰起脖子,眼眶瞬间湿了。
翌日,拂晓。
阴雨初秋,淅淅沥沥的雨滴惊醒了少年人的美梦。
亭邈从梦里醒来,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睡在傅英的房间里,而四周哪还有人在。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迷迷糊糊醒来后,还没下床就看见床边的烟头比昨晚的更多,恐怕他睡着后傅英还抽了烟。
身上的衣服过了一夜感觉笨重许多,亭邈伸了伸懒腰,刚打算回房间换身干净的,手无意识碰到颈侧,异样的触感让他表情一懵。
他指尖挠了挠那里,光着脚走到落地镜前,还没来得及看颈侧的异样,就被镜中自己的模样吓住了。
蓬松的短发极其凌乱,脑袋上翘起了三四处呆毛,眼皮子耷拉迷糊着,黑眼圈重的像熊猫。眼里还没有神采,苍白的脸色,好像做了一晚上噩梦醒来的模样。
但亭邈想了想,分明记得昨晚是美梦。
他依稀还记得,有人缠绵反复地在他颈侧的伤口上亲了亲,温热的嘴唇覆在咬痕上,温柔地触碰,小心翼翼地舔舐,让他浑身都情不自禁地战栗。
亭邈梦见的自然是傅英,不过肯定是梦就对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傅老师会那样温柔。
亭邈心情莫名低落,想了下又觉得自己脑洞太大,昨晚傅老师狠很咬了他后,怎么还能做出那样奇怪的梦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脑袋瓜,靠近落地镜,仔仔细细去看颈侧的异样。
原来,是被贴上了创可贴。
亭邈眼神一动,摸了摸那里,隔着薄薄的一层创可贴,隐约还能感受到颈侧被咬时的疼痛。
昨晚发生的事还在脑里,他呆了呆,心情复杂地去跑到洗漱间整理。
飞快收拾好后亭邈赶到片场,此时没有多少演员到场,四周只有工作人员在忙活外景的事情。
他径直走到导演面前:“周导,您看见傅老师了吗?”
周惇坐在监视器房间里,查看昨晚的拍摄情况,随口应道:“咱们明天不就要转场去桉市了嘛,傅英今天没戏,他家里恰好有事,就让他先走了。”
茴城的戏已经拍摄结束,明天剧组演员会放一周假,工作人员则将拍摄用品转到桉市,等桉市拍摄点的室内和外景准备好后,再继续拍摄。
没想到傅老师已经回家了,亭邈心里浮着些失落,神情也恹恹的。
昨晚的事情都没有问清楚,傅老师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让他,说出那样的话……还有,那烟头多烫啊,摁在手背肯定已经伤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涂药膏。
亭邈心里一直担忧,等到开始拍戏才好些,沉浸在戏里,暂时忘了现实的烦恼。
茴城的戏份结束后,导演拉着他们几个演员出去搓了顿。
亭邈没喝酒,独自坐在酒桌边闷闷地吃菜,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件很重要的事,可四周声音嘈杂,觥筹交错,他竟记不起来了。
次日,午。
燕城国际机场。
花新玉在机场廊桥外面等候,看到熟悉的人影后,她一溜烟跑过去,硕大的渔夫帽就扛在了亭邈软乎乎的头发上。
“咦?”亭邈懵了下,还没反应,花新玉就又把口罩给他戴好,拉着他赶紧往停车场跑。
这下亭邈倒是看清人了,笑笑:“新玉,是你啊。”
花新玉扎着利落的马尾,带着他跑得飞快,嘴里念念叨叨:“粉丝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你的航班信息,估计现在都在机场堵着的。”
“什么?”亭邈睁大眼睛,啥也不说了,加快步伐,反带着花新玉嗖地跑到停车场。
好在这会儿四周乘客多,两人躲着,飞快坐上车,待花新玉开车离开机场来到公路,才双双松了口气。
亭邈喘着气把渔夫帽等装备卸下来,跑得太快脸颊泛着红扑扑的颜色,狐疑道:“粉丝都是哪儿的消息,也太快了。”他昨晚才刚定的航班。
花新玉不置可否:“黄牛呗,多得是办法。”
私人行程公司不会公开报备,粉丝正确的应援是在公开场合,从其他途径获得私人信息的粉丝便是私生,金瑞娱乐严令禁止,花新玉作为亭邈的助理当然看不惯,语气不算好。
亭邈坐在副驾驶上,取下口罩后呼吸顺畅了许多。
他休息了会儿,心里又痒痒了,扭头看着专心致志开车的花新玉,眼睛发着亮光,嘴巴咕哝着动了动,一副窃喜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
“新玉啊……”亭邈暗搓搓提醒她:“你怎么不问我这次拍戏遇着谁了?”
花新玉心里咯了下,不用看亭邈就明白了,捧场道:“亭哥,您遇见谁了呀?”
亭邈美滋滋道:“傅!英!”
“哇,是傅老师呀?!太棒了吧!”
亭邈满意了,开始和她唠:“你知道傅老师现在长得有多好看吗,比三年前更帅了,还有演技,我还以为这三年他没有拍戏会生疏,可完全没有,甚至比以前更好,演技磨炼得更加成熟了。我这次和傅老师说了好多话,他也没有嫌我话多诶……新玉,你知道不……”
亭邈没好意思太打扰她开车,伸出两根指头,扯了扯她卫衣衣袖,抿起嘴角,忍不住偷笑道:“傅老师和其他演员除了拍戏都没说过话,就是我,就跟我说了的,我俩还一起吃饭来着……”
花新玉:“……哦,真好。”
一路上亭邈都在念叨和傅英的细碎小事,花新玉无不捧场,很快就回到燕城的江景别墅里。
经纪人文钦正在别墅里给他做饭。
亭邈闻到酸菜鱼汤的味道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了,他刚进来,文钦就喊道:“新玉,过来端菜,刚好到饭点,先吃了再说。”
“诶,就来。”花新玉应了声。
亭邈放下行李,听到文钦的声音后,也嗵嗵嗵溜到厨房:“我来帮忙!”
“你坐着去,要你帮什么。”
“我盛饭啊,文钦哥你别扒拉我,小心点,我心心念念的酸菜鱼哟,别洒了!”
文钦看着他热情盛饭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端着砂锅慢慢走到客厅。
三荤两素一个汤,文钦手艺好,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鲜香醇美的酸菜鱼,亭邈闻着就要流口水。他把白糯糯的米饭盛过去,三人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