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了,家里肯定顾不上,光顾着和爹妈置气,想着出去了就是解脱,却没想过出去了,也把自己从他的过去脱离了。
胡同,学校,他家的小院子,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记忆里的泡影,三五年不回来,还能有谁记得他曾经在这条胡同里混吃等死呢。
所有的共同点都没了,还能做朋友吗?
白汎觉得不能。
第二天白汎家里人来找,白汎看了看秦尚,跟他爸妈回家了。
到底他也没跟着那大学生出去,后来听说那个什么大学生出去后进了传销,家里人快急死了,白汎才开始后怕。
秦尚成绩比他好太多,后来高考,白汎上了个技校,毕业后又被逼无奈给人讨债,哪怕这样秦尚也没说过要恩断义绝的话。
白汎问过秦尚这事,那时俩人都喝醉了,秦尚跟他碰了酒吧,说:“犯浑跟讨生活不一样,你要是犯浑犯彻底了,就跟我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了,还能有什么交情?”
这话白汎记了好久。
秦尚就是这么一人,只要你心是好的,向上走,再惨再不济他都不嫌弃,还掏心窝子帮你。但你心要是塌了,自甘堕落,这人立马说走就走,劝完就算,心铁的跟秤砣一样。
摩托先去把后座的客人送回来家,白汎从车上下来,在门口站了半天,说:“那什么,人在你家躺着呢,你俩别打起来啊。”
“我打他干什么。”秦尚看他一眼,“头盔你拿着吧,没地放。”
“哦,”白汎把头盔抱在怀里,“不是,你怎么想的到底,这人你要咋处理啊?”
摩托发动,秦尚握着车把说:“分道扬镳行不?”
白汎看着一车一人走远了,心想,裴冀丁这小子是真能作啊。
作没了这么好一颗心,不知道那小子发现了会不会可惜。
大半夜的小胡同挺寂寥,风声呼呼的。秦尚在门口站着,出于一种诡异的仪式感,不太想去掏钥匙。
为什么?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东西就没必要管,等感应灯再一次熄灭,秦尚把门打开了。
可能是走得急,白汎出来的时候没关灯,裴冀丁背对着门,蜷在小沙发上,后背都湿透了。茶几上放着没打开的医药箱,看起来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秦尚把人扒出来,裴冀丁脸上的血蹭在了沙发上,他浑身汗津津的,糟蹋了沙发套不少地方。
沙发套是上个月苏春桃拿走刚洗的,深棕色的沙发套这会深一块浅一块,跟稀奇品种的奶牛一样。
或许是想通了,过几天就和这人没关系了,秦尚对着神志不清的混小子没那么大气头,唯一膈应的是裴冀丁怎么就跟苏春桃混熟了。
裴冀丁的药劲还没过去,他无数次挣扎着想往卫生间去解决一下,但身体没劲,软趴趴的。
不知道章学茂从哪搞来的破药,药效还带跟酒一样,有后劲的。
他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却还记着这是秦尚家的客厅。找人来帮忙就已经是欠人情了,哪还敢造次,所以一直到秦尚把人翻过来,他下面那玩意都是直挺挺的,跟定海神针似的。
屋子里的吊灯亮的刺眼,把客厅每一处都照的清清楚楚,秦尚想装没看见也不成,扶着人肩膀的手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比他更窘迫的是裴冀丁,脑子晕晕乎乎的,意识却清醒了不少,本来夹的死紧的地方给他暖的热烘烘的,这会给扶起来,一岔开腿,裤子都ding起来一块,还正对着弯腰扶他的秦尚的下巴。
丢脸啊。
裴冀丁慌乱的合上腿,本就一片潮红的脸更红了,跟烙铁一样。这模样活像个被看光了的小姑娘,正害羞地低着头拿发旋对着秦尚。
“这就是你那985出来的调酒师教给你的高端技能?”秦尚往下瞟了一眼,没搭理尴尬的裴冀丁,指了指卫生间,“那儿解决去。”
“嗯……”裴冀丁感受到秦尚让开了,他腿发软,胳膊也是软的,章学茂的药跟软筋散一样,劲大得很,磨蹭了一会,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什么,扶我一把行不,起不来。”
秦尚把卫生间门打开,走回沙发给了裴冀丁一条胳膊。
等蹲在了马桶上,门被“咔嚓”一声关上,裴冀丁才清醒一点,后知后觉得发现秦尚似乎对他有点冷淡,好像不止工作给搞砸了,还有什么正在离他而去。
不过天大地大的,身体最大,那么一两秒的清楚,也被忽略了。他两腿曲着,放在马桶圈上,脑子混混沌沌,总觉得不舒坦。
二十二的人了,这种事裴冀丁没少干,但没有一次这么憋屈,像是负担,像是诱使他犯罪的毒苹果,做完了,脑子清醒了,就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
他身体伏在浪潮里,一股一股的浪花涌动着,却没有一个能撬开蚌壳。
脑子混沌,惦记着秦尚,突如其来的情感就好似催泪剂,那个迷迷糊糊中站在他面前,像天神降世。
久冻成冰的湖面裂开了一个缝,渎神是人的本能,裴冀丁恍惚间盯着秦尚的脸,身体突然像炸开了的烟花,炙热,兴奋。
而后现实的烂事又占据脑子,拉锯着,揪扯着,在他耳边耳语你过线了,你出格了。
像一出暗黑童话,刺激,但悲伤。
秦尚在外面站着,沙发上是潮的,还发着热,他不太想坐下去。卫生间里面安静的厉害,偶尔有压抑的呼吸,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只偷腥的小猫。那动静没一会就停了。
一二十分钟左右?秦尚不知道,他在外面立着,无知无觉的,就静静听那里面泄露出来的一点点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酒吧,同性恋,偷窃,无业游民。
这些标签组成了一个裴冀丁。
尽管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济,但往深处思考那么两下,就发现这人就像个被后人撒的满是墨点的世界名画。
吸引人,但同样丑陋的厉害。互不干扰,就当缘分到此,做个奇异的摆设,其实也不错。
不然交情到了后面,他看不惯裴冀丁,裴冀丁嫌他管得多,老套,谁都开心不起来。
钟表指针走得多了点,卫生间的门把连转动的迹象都没有,里面那点暧昧的声音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秦尚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敲响了卫生间的门:“好了没?”
第23章
裴冀丁正曲腿蹲在马桶上发呆,他手里握着手机,满心想的都是,完犊子。
听见秦尚叫他,卫生间的门把还转动了两下,生怕秦尚就这么进来,裴冀丁慌乱的回到:“缓会!”
他把手机塞在兜里,终于动弹起来,拽了张纸胡乱清理了一下。
老天可能就是看不惯他好过,怎么随便一发就给了苏春桃,还惹来了秦尚来帮忙。
他脑子还算清醒,清楚地记的陆朗都是怎么评价他的。想他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找了个985的大佬教调酒。
这下怎么圆?说这大佬其实是个gay,他在句号什么也没干,就学东西了?
谁信啊!
况且,秦尚还想听他解释来解释去吗?裴冀丁想想秦尚回来后的反应,一言一行都是漠不关心,就想随手救了个路人,这事完了,各干各的,话都懒得说。
他理亏的厉害,句号在他心里本就是个深渊恶地,自己都嫌弃的地方,哪来的立场跟别人争论说这地方挺好,不乱,是自由和开放的代表。骗鬼呢?
要裴冀丁自己想,也只能说出来:我知道这地方不好,但我不会别的,所以只能在这里打个工挣点钱先。
听着就不上进,听着就想翻白眼。
对秦尚的反应,裴冀丁有点难受,比陶鸥冷着脸跟他说咱俩没有太大关系都难受,他有点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
扪心自问,再来一次,他回去句号吗?裴冀丁想想,告诉自己,他还会。
酒吧夜店比任何一个地方适合他这种人,就像上瘾的瘾君子,有了药就舒服,在麻痹的痛苦中活下去,没了就浑身疼,空气里都有刺,就算知道不好,不能,还不是被吸引着上赶着去送命。
能戒吗?
能。
有人愿意帮他戒吗?
没有。
说缓会也不是借口,他腿都还软着,那玩意半抬着头,药劲给的力很诡异,感情上没需求,身体却有点迫不及待。有点难受,像是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变成了四足的兽,有点咬牙切齿的羞耻。
裴冀丁本来想着什么都是他自己作的,受也就受着了,可能是药弄得他一大老爷们有点敏感,也可能是这会站也站不直挺,胳膊也软,他撑着身子起了半道,一下又跌回去,裴冀丁顿了一会,头一次觉得他有点扛不住了。
这个“缓会”的“会”长的厉
害。秦尚出于礼貌等着,然而里面发出“嘭”的一响后,他站不住了。
叫了几声没听见人回,秦尚拧了门进去。
没见人摔得四仰八叉,也没见什么东西摔碎了,只有一个人埋着头蹲在马桶上,裤子都没穿好。
“你这干嘛呢,还晾干呢吗?”秦尚松了口气,问。
没人回,蹲着的人可能动弹了一下,也可能没动弹,就那么把自己搁马桶上,动作跟思想者有点像。这么沉默的裴冀丁真是稀奇了。这算什么?还闹脾气了?
他这边又是找人又是帮人的,怎么还得受气了。
本来就压着火,还带着对裴冀丁有点失望的情绪,这么一整,秦尚有点烦了,他走过去,裴冀丁感觉到有人,身体扭了一下,往背着秦尚的地方侧了侧。
“喂,”秦尚叫了一声,见人没搭理,也不客气,把裴冀丁曲在身前的腿扒开,掐着人下巴给人头抬起来,“你躲……”
话没说完,手就给人拍开了。秦尚有点愣,头皮都发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裴冀丁哭了。
这混小子窘迫的样子秦尚没少见。偷东西被抓,被人打了在门口可怜兮兮的蹲着,可还没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往下滴水的。
好像无论多惨的境遇,裴冀丁永远都像带着刺的刺猬,柔软的肚腹从来不会向着外边。可没成想,刺猬也有利刺都被扒光了的那一天。
裴冀丁哭得无声无息的,被人捏着下巴,那双眼睛睁着,苦着脸,里面的委屈都快满溢出来。
常听有人说哭得像溺水的人,秦尚嫌矫情,这会看见了,只能觉得说这话的人嘴太刁。秦尚不知道裴冀丁被什么溺毙了,只知道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裴冀丁歪过头,拿手蹭着眼睛。
人的情绪来得有点奇怪,那个点到了,泪水说下来就下来,那个点一过,就是看再惨的电影,也半滴哭不出来。
记忆里最后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裴冀丁记不太住,可能是初中,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
他不习惯这个行为,起先是哭了没人看,后来是哭了也没用。就这么没撑住一次,还让人给碰上了。
裴冀丁没觉得多羞耻,就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不要脸,丢一回和丢两回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么一哭,好像把药给代谢了。他晃晃悠悠从马桶上起来,水也没冲,下面还留着一滩东西,有点尴尬。
裴冀丁摸摸鼻子,按了冲水键,说:“亏得你英雄救美,不然今天得出大事。”
他语气跟没事人一样,哭也没嚎啕大哭,就好像撑得久了,就意思意思掉两滴雨宣泄一样,就是嗓子是哑的,身体的疲惫也透着喉咙往外显露着。
裴冀丁说着往卫生间外走,还不忘洗了洗手。
那个仿佛被压垮了的巨轮的表情就好像是秦尚的错觉,转瞬即逝,一回头就又成了那个老油条一般的裴冀丁。
裴冀丁腿虽然软,但耐不住经折腾,秦尚的态度挺明显了,他也不太想在这招人嫌。
外套给他蹭在了地上,低头去捡时,瞥到了沙发上那些尴尬地痕迹,裴冀丁拿起衣服,拍了拍沙发背,说:“呃,要不过两天我来给你拆了洗一下?这会带回去怪不方便的。”
秦尚理智的没去问裴冀丁眼里那几滴水是怎么挤出来的,两人心照不宣,如同没发生一样,他靠在墙上,抱着胳膊问:“你那腿还打颤呢吧,准备咋回去?走到你那什么梅棠村,天都亮了。”
知道他说的在理,裴冀丁没辙了。走不走回去的都不是大事,大事是他不想在这呆着,又或者是怕秦尚嫌弃他在这呆着。
从小到大,裴二少没怕别人嫌弃过。裴文德嫌弃他十几年了,他那比城墙拐弯还厚的脸皮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该干的事一点没少干。
但到了秦尚这,裴冀丁情不自禁就顾虑起来,拼了命的想留个还差不多的印象。
虽然每次都未遂,好歹也是个态度。
被不太上的了台面的药折腾了几个小时,脑细胞早就耗尽了,裴冀丁停了半晌没想出个好法子,干脆往沙发上一坐,说:“那要不你在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硬着头皮看秦尚,心想要是被赶出去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结果秦尚看了他一眼直起身来进卧室了。
过会,秦尚抱了床被子,扔在了裴冀丁身上。
秦尚家的被子都是苏春桃去挑的,鸭绒被芯,蚕丝被套,是家里的大件。秦尚家虽小,但苏春桃也买了两床给他备着。
被子软和的不像样,虽然秦尚丢的随意,但打在裴冀丁身上就跟个毛茸茸的大熊抱过来似的,兜头罩脸的给人裹了起来,柔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