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冀丁这边坐立不安,苏春桃要是问一句他为什么不来,那晚上出了什么事,他就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说不出来了。
人的本分和情分太难看透,哪一步过了线,哪一步没做到,都是问题,这不是裴冀丁考虑过的问题,陡然遇到了珍惜的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昨晚到今天,裴冀丁睡了六个小时,感着冒,脑子混着,这会叮铃咣当转不起来,一句话没说出来,先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阿嚏!”
“感冒了?”苏春桃本来背着他收拾拿来的东西,听见这么一声转头问,“你们这些小孩就不注重保护身体,阿姨带的有新姜,给你煮姜汤去。”
“小病,没大事,阿姨别忙活了。”裴冀丁抹了抹鼻子,“秦哥一般下午才来,您找他有事?”
“你们这些小年轻,都不知道传统,今儿冬至,不吃饺子要掉耳朵的。我不来,秦尚顶多买几包速冻饺子给你们对付了,唐荷连着几年跟我说他虐待员工了,我来给你们改善伙食呢。”
苏春桃干活麻利,袋子里装的猪肉,白菜,韭菜,连葱姜蒜都带好了过来,先支锅煮上姜汤,又开始洗菜洗肉做馅。
裴冀丁不敢让苏春桃一个人忙活,上去帮着洗菜剁馅。毕竟在唐荷那学了不少,活干起来也不手生,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呦,挺利索啊,比秦尚有眼力界”苏春桃看他会干,就转去和面,“秦尚回家就不做饭,从来不知道帮忙的,说起来你这怎么也不来找阿姨啊,家里那肘子冻了快一个月了,我一人又吃不了,前两天炖了都给邻居了。”
“啊…这不是店里忙嘛,没顾上。”
“也是,跟着秦尚学点好的。别老半夜出去喝酒,你说说要不是你阿姨聪明感觉不对,让你哥去捞你,喝酒耍酒疯能给人店砸了人老板不得给你扣在那啊。”
裴冀丁愣了一会,苏春桃语气严厉,贴着心的教训裴冀丁还没受过,听着苏春桃的唠叨,心里觉得暖呼呼的,他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以后不喝了,谢谢阿姨。”
不知道秦尚怎么给他圆过去的,半真半假一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一时失足,喝多了酒耍酒疯惹祸的小孩。他的担心,他的惶恐,秦尚都帮着解决,滴水不漏。裴冀丁觉得秦尚不止收留了他这个人,还收留了他这颗心。
面和好了,姜汤也煮好了,苏春桃赶着裴冀丁去喝姜汤,姜汤辛辣味十足,揦嗓子,苏春桃放了不少冰糖,后味甘甜,一口下去要命,两口下去就上瘾。
灌了一大碗姜汤身体暖和了,裴冀丁揉揉肚子有点幸福。
苏春桃在一边笑:“哎你比秦尚好,那小子小时候最不爱喝姜汤,天天躲着,一到冬天就往小院里逃,跟着白汎一块俩人出去野,一锅汤灌不下二两。”
裴冀丁笑笑,捧着空碗:“您煮的姜汤好喝,甜的。”
“那可不,为了让秦尚喝,我找了多少配方。这里面还放了点糖桂花呢,都是好东西,好喝你多喝点,不给你哥喝。”
裴冀丁笑着说好,孩子小时候都有被爸妈逼着吃药学习的事,偏他没有,苏春桃说秦尚和白汎不愿意喝出去玩的时候,他心里就在想如果是我一定就着碗喝个干净。
只可惜他小时候没有姜汤,也没有追着他的苏春桃,陶鸥的那个家,宽敞,阔绰,哪都好,只是没给他留一亩地,只等着他长大了拿去裴文德那里卖个好价钱。
第30章
早上是秦尚去进的菜。烧烤店有个规矩,逢年过节的时候外面烤串的江湖李叔都不营业。
李叔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孩子了,一个小家自己过得乐呵,女儿嫁去了别的城市,只有放假了能回来看看老爷子。冬至这天李叔儿子一家要回老人家里吃饭,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节日,秦尚自然不敢霸占着老头,让李叔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菜场的菜贩子和秦尚熟识,到过节了就知道大早上在市场门口推着摩托的身影是秦尚,有知道习惯的,货都是挑好了备着,就等人来取。
经年的习惯都入了骨,冬至这天烧烤店必然不是秦尚第一个开门,苏春桃手里有钥匙,一到过节就闲不住的连菜带肉往店里跑。
但今年有点不一样,到了铁门边了,秦尚才想起来他妈妈手里那把钥匙正在他手里握着,深紫的橡皮绳,老长一串耷拉着,而他那把金属钥匙扣的钥匙正在他捡回来的裴冀丁手里。
铁门被卷了上去,正屋里空空荡荡的,没开灯,没开暖气,冷飕飕的,有点凄凉。唯一暖和的是后厨那扇不大的门,垂着布帘子,从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被腾起的热气打的弯了线。
这场面秦尚没遇到过,记忆里只有他爹还健壮的时候逢年过节就在店里炸果子,包饺子,做油渣。他那会放了学就往店里跑,苏春桃会叫着他去洗手,路过油锅的时候,他爸爸就捏个什么东西偷偷塞他嘴里。
后来秦爸爸身体不好,苏春桃也不往店里来了,有几次的节还是在医院过得。
蒸腾的热气有股子淡淡的生姜味,混着冰糖的香甜,秦尚有阵子没闻过这味了。他不爱喝,苏春桃也就不熬了,这屋子里满共就住着一个人,姜汤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秦尚撩开帘子,正看见捧着碗的裴冀丁,旁边是个小砂锅,咕咕嘟嘟的,滚着苏春桃的秘制姜茶,辛辣和甘甜随着热气一点点溢出来,把裴冀丁罩了个严实。
“秦哥。”苏春桃背着身包饺子,没空搭理秦尚,反倒是裴冀丁一抬头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秦尚,放下碗去接东西。
苏春桃听见这声转过身:“哎,你来了刚好。来来来包饺子来。”
秦尚把东西放好了,一半给了裴冀丁,一手拿围裙系上,洗着手朝苏春桃喊:“您这光使唤亲儿子呢,就给别人熬姜汤啊?”
“边去,那姜汤你喝吗?从你六岁就开始熬,哪回不是掰着嘴灌?”苏春桃把馅往他手边上一放,“别天天欺负人小裴啊,小你那么多岁呢,让着点。”
苏春桃一边说着,手里就开始擀皮了。
早些年的时候烧烤店苏春桃和秦爸爸也是一对绝世搭档,不对外,只对内。苏春桃擀皮是一流,两头细中间粗的擀面杖滚两三个来回,一张正圆的皮就出来了,中间厚两边薄最适合包肉饺子。秦爸爸是包饺子的好手,勺子颠一下两手一搓就是一个饺子,饺子小巧紧实,下面凸出来一个圆鼓鼓的包,里面是满满的馅,看着喜欢人。
到了冬至或是过年,两人就包几屉饺子,一部分家里吃,一部分算是节日特供给食客饱口福。这手艺由秦爸爸传给秦尚,烧烤店的特供得以延续,但苏春桃的饺子皮就少了。冬至的时候也只包自家吃的,剩下的都是秦尚一个人干。
这两人速度惊人一会半屉饺子就出来了,裴冀丁放完了东西,找不着活干,插不进手,依旧抱着姜汤暖身子,他脸颊都红了,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在桌案边发呆。
秦尚不知道苏春桃的姜汤还能醉人的,但呆愣愣的裴冀丁有点像吉祥物,让人想逗一下,问:“会包饺子吗?”
“没试过。”
“教你?”
裴冀丁放下碗,有点跃跃欲试。
秦尚扔过去一个饺子皮,自己手里拿一个,手像个碗捧着饺子皮给裴冀丁展示:“看见没,手这样窝着,拿勺子往里面塞馅,放中间周围空出来一圈,两手捏两边的皮,手掌捧着饺子,一挤,这就成了。”
大个的饺子模样好看,看着就皮薄馅大,裴冀丁没包过饺子,也没看过人包饺子,这过程可太新奇了。
他捧着饺子皮,拿勺子往里面塞馅,学秦尚的动作,但馅好像有点多,没挤出来上面带花边的饺子,倒是挤出来一圈韭菜肉来。
“贪得你。”秦尚从他手里拿过饺子,放开了面皮,挖出去一疙瘩馅,然后放回裴冀丁手里,两只手包着裴冀丁的手,“这样,手掌窝着,俩大拇指往前搓后面托着,一挤。”
一个周遭沾了点馅,不那么白净的饺子躺在裴冀丁手上。秦尚把那饺子拿下来又扔过去一张皮:“试试?”
“哦。”裴冀丁身上都是姜汤轰起来的热气,身上还带着甜,这会儿脸上都是红的,手上还有秦尚手的温度,皮肤有点糙,人离近了周遭的空气都发烫。
这种距离的接触,除了那些拿钱陪酒的公主少爷们跟裴冀丁有过,好像还真没别人,要真算上,也只能是项白。但项白可不会手把手地教他包饺子,裴冀丁有点晕乎,这感觉好得很,像是被接纳,像是被容忍,一瞬间心都化了。
他脑子轰鸣,学着秦尚的样包饺子,只是成功的少,面皮和馅在他手里就像喝了五斤茅台的醉鬼,不听话。唯一一个能看的馅只挖了一点点,也算是包上了,只是瘪了点。
秦尚那边已经一屉包满了,过来看见裴冀丁身前的杰作,端着屉子的手都开始抖。
“笑什么,这不差不多吗!”
裴冀丁有点不好意思,他拿着唯一一个样貌齐整的饺子在秦尚面前晃,秦尚把屉子放下,将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都放上去,冲着努力表现得很自豪的裴冀丁说:“这几个我让我妈专门给你找个锅下了,这可是咱裴少爷的处女作,得特殊对待。”
裴冀丁上手就要抢,那几个饺子不少都是他强行捏起来的,根本经不住煮,水一滚,不成面片汤了。
他伸手拿,秦尚就伸直了手臂把饺子举起来,仗着自己高几厘米,手臂长,绕着裴冀丁去找苏春桃了。
裴冀丁一路跟到锅边,秦尚正把那饺子给苏春桃展示,瞬间一种干坏事被家主发现的窘迫就升上脑门,心里竟然为了几个丑丑的饺子紧张起来了。
苏春桃门清,看了眼说:“这小裴包的吧,挺有特色,阿姨这就煮了给你哥吃。”
她这么说着,转手就将那几个饺子下了旁边小点的锅,冲裴冀丁眨了个眼。
秦尚“哎”了一声,也不能把他亲妈怎么着,拽着更不好意思的裴冀丁走了,边走边说:“你怎么收买的我妈,这俩胳膊肘都在你这儿了。”
上回秦尚说这话的时候,要跟裴冀丁分道扬镳,这次话一出来,裴冀丁先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天没感觉出什么太过危险的意味,才得意洋洋地朝秦尚一仰脑袋:“你长得不讨人喜欢呗。”
那小脸斜着,跟昂首阔步的猫一样,秦尚看着想捏两把。
因为教裴冀丁,苏春桃擀的皮不少都粘着了,秦尚把一团面给了裴冀丁让他揉着玩,只要弄成一团就行了。
这边包好了饺子,留出来半屉,下第二锅,剩下的冻起来。
秦尚指挥裴冀丁把饺子放在冰柜里,说:“这饺子唐荷每年都惦记,下午来了都是她的。”
那一屉半饺子旁边是裴冀丁剩下的几袋速冻饺子,放了好长时间了,只是秦尚管吃管喝,做的饭不速食不知道好吃多少,那几袋饺子自然被打入冷宫,不见天日了。
苏春桃招呼两人吃饭,一盘盘白花花的饺子往桌上码,后面还端上两碗不成样子的片子汤。
这是裴冀丁初出茅庐的作品。苏春桃特意煮的烂,又加了香油生抽白胡椒调味,把剩的一点馅也煮进去,看着黑暗,其实味道还不错。
这两碗东西归裴冀丁和秦尚所有。
样貌不比圆滚滚的饺子,裴冀丁吃在嘴里却觉得有点上头。这个冬至是他从来没过过的冬至,在这之前,冬至不吃饺子会掉耳朵这说法他从来没听过,即使偶尔听到一句,也带着不屑和无所谓。
裴冀丁觉得裴家没有温度,没有家的味道是必然的,这样一句温暖和睦的老话,怎么能有人不喜欢呢。
下午苏春桃回家,换了唐荷,孜然和辣椒强势的香气后面飘出一股子带着水汽的柔和。
凌晨收摊,裴冀丁收拾院里的桌椅板凳,秦尚收拾烧烤炉,入冬的寒夜冷得厉害,鼻子一呼一吸都觉得透冷。
秦尚在店门口看收拾东西的裴冀丁,有种家里多了个弟弟的感觉,亲和得很。灯下面院子只有中间亮着点黄色的灯,裴冀丁背对着他,两只耳朵透着红,秦尚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了裴冀丁的耳朵。
裴冀丁身子震了一下,跟呆住了一样。秦尚搓了两把耳朵,把手松开:“给哥看看,耳朵掉了吗?”
那耳朵越搓越红,一边红着一边热着,裴冀丁揉揉发烫的耳朵,说:“就这点风,冻不掉,一句老话你还信,几岁啊?”
秦尚笑着回:“三十了,能当你叔了。”
“边去,要脸吗?”裴冀丁把最后一个椅子摞上,赶秦尚回家。
熟悉的摩托声远去,裴冀丁在寒风肆虐的院子里杵着,心想这风怎么越吹越热。
第31章
冬至过后,日子就奔着春节去了。
越是天冷,烧烤店的生意就越红火。裴冀丁忙得倒不开手,唐荷也一样,两人在店里跑来跑去,再也镇守不住后厨前面的宝座。
这天正是天冷,唐荷一个女孩子又有些情况,秦尚早早放了她的假,单压榨裴冀丁一个人。
这季节天黑的早,不过五六点,黄昏的晦暗就爬上了大地,烧烤店热闹,大棚一支,一桌子就是一个圈子,喊酒令的,话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满满都是人情味。
裴冀丁喜欢听客人们侃大山,不管是吹牛皮,还是真的感慨,吐出的字都是活的,一蹦一跳能把饭桌给讲热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