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眯起眼,真假参半地回答:“上一次你可不是这样。要怎样去形容呢,每一次你都是热烈又急切的,并没有这么有耐心。”
“我想对你有些耐心。”万如环抬起头来,稍稍拉开些两人间的距离,说道,“你说过我太易怒了,我愿意为你去改。”
成玦挑起眉来,也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只反问了一句:“哦?”
“你是唯一能限制我、约束我、改变我的人,因为我是心甘情愿这样被你抓紧。”万如环微笑着,表情是成玦从未见过的缱绻温柔,“所以,你也一样,成玦。”
成玦静静地等着下文,灯光将他的眼睫投射下一些阴影。万如环看向面前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双眼,说道:“只许为我溃败,懂了吗?我不允许你输给别人,你只能败给我。”
在寂静的氛围里,成玦轻轻地笑了一声。万如环平时确实话多,但要是一张嘴说出的都是这种甜言蜜语,却也让人觉得腻烦。虽然他并不介意经历一次这样的场景——前提是,那要是真的万如环。
成玦自认即使不经历这些年的循环,他也已经摸清万如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对万如环来说,双天赋的爱人、单天赋的情敌,一切他身侧的弱小事物都被他视作污点。这样骄傲又自负的四天赋,怎么会允许每次都与他做下错事的共犯败给别人。
真正的万如环绝不会容许已经被他纳入眼内的成玦输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当实实在在看到成玦败在他手上的那一幕的时候,万如环应当也会感到失望透顶。成玦带着些无奈想道,更何况这一循环,他们根本没能达到这样亲密的程度。
跟谎言系学生玩这种漏洞百出的把戏,成玦倒是很想看看是谁这么有趣。
“还真是逼真啊。”成玦猛地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校服领,力道大得连万如环都没能站稳,往前踉跄了一步。
万如环没来得及躲开,他甚至都没有对成玦的动作表现出挣扎和反抗,只是迷惑不解地看向眼前的人,这让成玦更加确认了已经在心下浮起的猜测。
几乎在脸贴脸的距离上,成玦冷笑一声,一边手上毫不留情地将人向后推去,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区区幻觉而已。”
第44章 缺(8)
就在成玦推开假象的后一刻,幻术空间蓦然消失,他只稍稍一眨眼,马上看见了面前的陆戚言。
成玦这次确实有些生气了,还没等他张口,旁边长椅上就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成玦借着路灯看过去,看到南门抚半趴伏在那里,双手都按在喉咙口的皮肤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成玦只看了一眼,就转回头看向陆戚言。后者对上他的视线,带着些嘲讽的笑意说道:“你的爱人对你来说果然不算什么,你看起来毫不在意。不好奇吗?我对他做了什么。”
成玦没有搭话,在此接茬无论结果如何都势必会让南门抚感到不适。他只是握紧了早就夹在手指间的餐刀,冷声问道:“万如环去哪了?”
“自然是还在幻术空间里。”陆戚言并未隐瞒,他垂着嘴角,在再度响起的咳嗽声中扬起音调,“要去看看吗?”
“实体性幻术。”成玦冷哼一声说道,“你还真是费心了。”
当成玦发现万如环并不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隐猜到了陆戚言使用的是实体性幻术。这种幻术相比起只是虚拟构建的幻术来说更消耗魂力,因为它需以魂力为载体,将人真实的躯体放入幻术空间中。
这一会功夫,瘫在长椅上的南门抚撑着扶手站起身,哑着嗓子说道:“我也去。”
成玦几步走到南门抚旁边,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抬头冷着脸对陆戚言问道:“是你伤了阿抚?”
“原本打算趁着你们都被困在幻境时处理了他。”施术者飘飘然说道,“没想到却看到你幻境中意外的一幕。”
话音刚落,澄净夜空下的校园就像是蓦然起了一层雾,然后又消失无踪。恢复视线的时候,成玦拉着南门抚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眼前是万如环没错,他面前那人却与成玦并无二致。
陆戚言咬着牙,但他仍旧维持着面子上的冷静,低声说道:“你或许也没想到是这样吧?对了,不用我提醒吧,你们面前只是幻术影像,干涉不到他的。”
“你还是太弱了。”成玦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魂力不足以支撑将我们所有人的实体送入空间,对吗?”
陆戚言板着脸,直勾勾地盯了成玦几秒,然后又笑起来说:“对,但我可并非是因为弱小才魂力不足。你懂的那么多,不妨猜猜看?”
成玦只稍稍想了两秒,就立刻得出结论:“你的幻术空间有什么功能?”
“自然是损耗魂力的功能了。”陆戚言一贯冷淡的面孔上浮出一些微笑,然后转过脸看向处在中心的万如环,“不知道得你青睐的四天赋,又能在里面呆上多久。”
成玦不自觉用了些力捏了下掌中的手,南门抚因紧张地看向幻觉而并未在意。成玦只给了自己两秒情绪起伏的时间,而后他冷静地看向正上演着战斗桥段的万如环与“自己”。
“差点就要误伤你的爱人了。他还只剩半口气的时候我才发现,你看到的不是他。”陆戚言的声音再度掺杂着不甘心传了过来,“我设下的幻觉,分明是展现最想见到之人、最想见之姿态。”
成玦没有理会他,只是专心看向那个所作所为都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由幻术所构成的人。幻术终究是虚构的,它始终都存在着破绽,也因此露出一星半点的违和感来,就被成玦抓住了。
但万如环显然并没有那样敏锐,他在与成玦的打斗中比平时更快地燃烧着自己的魂力。当然,他无从得知,这是幻境本身也在消耗他的缘故。
万如环露出了明显的疲态,他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空着的长椅上,一挥手收了自己的武器,把头搭在靠背顶端,换着气说道:“打累了,歇会歇会。你说南门抚去买水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我都渴了。”
“成玦”笑了笑,也坐到了长椅上,却回避不答问题,只说:“那就休息一会吧。”
万如环因为有些挨近的距离皱了皱眉,好像也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往扶手边上靠了靠说道:“你别挨我这么近啊,虽然说是晚上,但刚打完架也怪热的。”
“你是说汗水吗?”
“成玦”又凑得近了些,直接贴近到万如环的身边。万如环身子一僵,好像忘了把人推开,只又往后靠了靠。“成玦”见状,一只手按在他腿上,一边把脸凑到他脸侧,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下他下颌的皮肤。
本来只是一层薄汗,和湿润的舌头一接触,顿时让万如环回了神。他猛地伸出手按在“成玦”的肩膀,倏然站起身,因为焦急而在面上浮起愠色。
他左右看了两圈,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然后他压低声音吼道:“成玦,你疯了,你干什么!?”
“成玦”仍坐在长椅上,他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发怒的万如环,然后伸出手来拉住了万如环垂在身侧的手。
“坐下。”
手掌被人握住,万如环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这本就是个不易挣脱的动作,但他仍旧狐疑地看了一眼拉着自己的人。
真正的成玦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面对眼前上演的一幕,也颇有些兴趣地好奇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万如环仍旧愣在原地,“成玦”则再度弯着嘴角用总是吐出谎言的语气开了口:“其实你并不抗拒的,对吧?”
万如环再次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依旧没能做到。他心里越发疑惑起来,然后他坐下了身子,张嘴就说:“你不是成玦吧。”
妄想中的一些破绽轻易被面前的四天赋察觉了,“成玦”缓缓靠上椅背,动作轻柔地松开了那只拉着万如环的手,好像不再怕对方会走。他转过头看着万如环说道:“那我又会是谁呢?”
“总之不太对劲。”万如环屈着一只胳膊搭在靠背上,似乎因为确认了面前不是他的情敌而放心了一些。
“其实我总是注视着你啊。但直到你也会看向我的那一年,你才意识到这件事。”
万如环嗤笑一声,瞥了眼自己总是很聪明的情敌,说道:“你现在不就看着我吗,我也在看着你。”
两个成玦同时笑出了声,这让成玦本人再次感叹那个幻象与自己的相似程度。如果说这个幻象是施术者和被施术者对他的全部理解感知与记忆所构成的,那话语中的“那一年”,又怎么会与事实如此的相似。
他将这件事暗暗记下,继续看向和万如环对话的自己。
“四天赋与单天赋如同云泥之别,更何况我们还是同属争夺链的争夺者。”“成玦”面色不变,只是微笑着说,“只要你愿意回望向我,我就永远为你而战。”
万如环心里猛地一动,一些他不明白缘由的东西破土而出,他有点焦躁地敲了两下长椅,说道:“不要顶着他的脸说这种话”
“所以,”那幻象没有理会,轻轻将自己的手搭在万如环的手背上,“所以,只许因我而败。你四天赋的骄傲可以变得一文不值,只要是为了我。”
万如环瞪大了眼睛,在只有蝉鸣叫着的初夏夜晚此生头一次找不到自己该说的话。
成玦就是在此时发出了一声不屑的笑。他之所以能在幻境中辨别出真伪,一小部分原因正是源于万如环对胜负的看法。而他做出当时那样的判断,除了了解以外,也因为他与万如环正是这样的志同道合之人。
他相信万如环与他一样,并不希望自己身侧站着一个会落败的人。
成玦发散出魂力,从让陆戚言带他进入幻术空间起,他便做了这样的打算。如果在外部并不能影响到实体性幻术,那么进入到空间内,再有上平衡天赋的加持,他有自信去影响到这个在幻术内部,因情感迟钝而盲目的人。
他也相信,只要听到自己的话,万如环一定会马上理解现实。
成玦控制着散发出的程度,在无形漂浮着的魂力中轻飘飘开了口:“即使是为我也不许败,优等生。我足以站在你身边。”
那话音甫冒了个头,万如环就猛地站起身喊道:“成玦!”随后他立刻在出现了裂隙的空间中感知到了幻术,随随便便就将之破除了。
在这期间,他一眼都未曾望向坐在长椅上注视着他的幻象。
陆戚言并未阻止成玦去打破他的幻象空间,他从始至终冷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等到最后一点幻觉消失,四人齐齐回到了真正的校园,才发现夜已深了。
陆戚言冷笑起来,一边拍着手一边说:“真是精彩,争夺者的幻觉中竟然是彼此。”
成玦带着一贯的微笑,语气平静地答道:“他是我的情敌,这很正常。”
陆戚言听后,像是压抑了许久一般突然气急败坏起来,他几步走到成玦面前,两手扣住了对方的肩膀。
成玦故意没去挣脱,甚至还摆了摆手,示意本想上前的万如环后退。
“你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我?你作为单天赋是多么危险,明明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可你非但不接受,反而还在幻境里看到了争夺者。”陆戚言垂下头,语气中多少有些失魂落魄,“你被他杀了怎么办,到时候我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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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缺(9)
成玦隐隐意识到,多年来陆戚言都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到了这一循环却突然发难,很可能是因为累积起的爱而不得所导致的。于是他说:“爱真是种浪费。戚言,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陆戚言深深蹙着眉,手指用力捏住掌下的肩膀。他似乎有些迷茫地问:“什么?”
成玦用手轻轻一推,那双本紧紧握在他肩上的手就脱了力般滑落下来。他忍着渗入皮下的疼痛,一边在脑中估测淤伤程度,一边放缓了语气说道:“不期望我能与他并肩站在同样高度的人,所抱持的爱的理念与我不同。因此,要么杀了我,要么放弃,我不会选择你的。”
陆戚言仍旧站在原地,他用力地呼吸着,声音大到在场的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万如环有点担心,作势要抬手说些什么,又被摇着头的成玦无声制止了。
成玦在只有喘气声的空间里再次说道:“放心,杀掉我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当然,我失手杀掉你,也不会有人来让我负责。”
陆戚言低低笑了一声,他扯出一些笑意抬起头,语气有些颓丧地说道:“也许以后真的会有这一天。”
已经懂得开玩笑了,成玦基本认为陆戚言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看向近在眼前浮起血丝的眼睛,然后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他说:“戚言,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戚言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身躯,然后看似毫无留恋地放了手,他说:“我尽量。”
目送着陆戚言转身时不复以往挺拔的背影,成玦知道此事已经告一段落。
无论是某一循环中的罗妙妙还是眼前的陆戚言,他们来时都抱有对某个人的杀意,走时又都全须全尾没有受到除了心理以外的任何伤害。
成玦想,他或者万如环,都只是想在因沾染了爱而变得模糊的杀戮界限边,维持自己的理智。
陆戚言走后,南门抚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之后的疲态。他今晚也算是在生死边上走了一圈,成玦和万如环于是决定先送受了不小惊吓的南门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