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巨大的犹如怒吼的声响连绵不绝。
轰——!轰隆隆——!
柏湖的湖面开始下陷,一个巨大的旋涡缓缓形成,它向下而去,掀起了汹涌的波涛,巨大的浪花拍击着柏湖两岸。
把这一汪平静的柏湖搅得天翻地覆。
水下有什么巨力,撕裂了水面,将它强行分开成两侧,一条透明的台阶出现了。它向下延伸到水下黑暗的地方。在它两侧,水流像是被什么阻隔,并不合拢,而是形成了壮观的水幕。
“少爷,一旦您成为了继承者,就没有回头路。直到新任执行官被选出之前,都得不到安宁。”跟出来夏之易,在雨中说,“而成为了执行官……您知道需要付出的代价。”
“易叔。”
“少爷?”
肖蓝回头看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一如他过往一般。
“你可真是个心软又啰嗦的老人家。”
说完这话,他便抬腿沿着透明的台阶向下走去。
那台阶看不到尽头,一直深入到湖底,漆黑的一片中却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肖蓝。
他往下走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雨、风、电闪雷鸣和水流声都消失在了耳边。
空间里逐渐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一间巨大的玻璃房间出现在了眼前。
它的一侧连接着透明台阶,另外一侧则是无数光纤汇聚成的数据线,有近十米粗。电磁流脉冲在光线内时不时地闪现。
像是另一种闪电,从空间内划过。
光线的这一头,在玻璃房间外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紧紧抓住了屋子。另外一头,那些像是巨型建筑物组成的光纤,扭成了一束,向着地底深处而去。
门自动推开,肖蓝走了进去。
当门合上的时候。
屋子的另一头,一道光波闪过。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云图虚拟成像展示了出来。
“这是您第一次进入告解室。”云图说,“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服务吗?”
“是的。”肖蓝说,“我要求完全开启继承者权限,完成和你的精神力串联。”
云图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眼动了动,它看向肖蓝:“夏羽先生,这意味着您将正式成为夏家的继承者,参与到执行官的竞争中。”
“我明白。”
“那么我需要向您重申一次成为继承者所带来的一些问题。”云图说,“为了更好地完成您的精神力与我本体进行沟通,需要在您脊髓中注入纳米级的人造神经元深入您的后脑,与您的神经系统直接接驳。期间因为排斥反应,您会有几率产生恶心、呕吐、头晕等症状。另外为了保证串联通路的稳定性,我将压抑您大脑的情感模块,后续您将对外界的情绪触动表现出一定的惰性反应。”
云图顿了顿:“或者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与我进行精神力串联后,您将性情大变。”
“我清楚地知道会有的影响。”肖蓝说。
“好的。”云图点头,“那么请您下达指令。是否确认与云图之间建立直接的精神力串联?”
“我确认。”肖蓝说。
“指令有效。”
云图说完这句话,消失在了空气中。
狰狞地攀附在玻璃房子外的那些光纤渗入房间,它们像是什么活物的触手,开始缓慢延长一团团地攀附上了肖蓝的身体。
这些细线,在他的身后凝成了一股螺旋形的触手,触手缓缓地钻入他的衣服,准确的找到了他腺体下的脊椎。
它的尖端试探了一下。
然后变得更加地锐利,在下一秒刺入了他的脊椎。
肖蓝脸色一白,一个踉跄,又被束缚住的光纤抓得更紧。
再然后,从光纤里无数的光点被触手全部灌注入了肖蓝的后脊。
一股一股的,犹如什么东西霸占了他的身体,毫不留情。
在看不见的地方,光点进入了脊髓液中,纷纷爆炸,亿万神经元扩散开来,像是有智慧一般,顺着脊髓液冲入了肖蓝的大脑。欢欣鼓舞地盘踞着,喧宾夺主的,包裹住了他的所有神经元。
嗡的一声。
什么路线接通了。
他的大脑,并不局限在一个空间里。
意识猛然被拽了出去。
无数凌乱的模块在他眼前飘过,然后他进入了一个浩大的,无穷无尽的,充满了无数光斑的世界……
不,也许是银河。
也许是宇宙。
也许是万物。
肖蓝之前从未有一刻有这种感觉。
无穷无尽的知识在冲刷他的脑海,把他包裹的团团围住。
开始的痛苦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愉悦。
知识让他愉悦,让他欢欣。
求知若渴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叫嚣着欢迎着这种改变。那些在他脑子里盘踞的难题一个一个迎刃而解。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对他来说都不再是谜题。
朝闻道,夕可死矣。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肖蓝闭着眼。
他知道……在知识无限膨胀的同时,有什么离他而去了……可能是快乐、可能是满足、也可能是幸福……
于是他落了一滴泪。
一滴属于肖蓝的眼泪。
*
与此同时。
云图出现在了其他世家继承者、家主、以及总统的面前。
“您好,继承者。”
“您好,家主。”
“您好,总统先生。”
它说。
“夏家继承者已经完成精神力串联。”
“夏家继承者已经完成精神力串联。”
“夏家继承者已经完成精神力串联。”
云图似乎也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愉悦。
“从即刻起,云图执行官的竞争,正式开始。”
第59章 谈川的道
帕特农首都星的这一夜前所未有的漫长。
狂风骤雨之中总有一些人因为一些事情惊醒。
国会山右翼上的总统府送走了它所有的客人,在风雨中静立。
希腊式神庙建筑顶端亮着一盏小小的灯,犹如是巨浪中一艘沉浮的小船,风雨飘摇地维持那个小小的亮点,晦涩地隐藏在一片雨雾之中。
“您说……什么?”在办公桌前翻阅材料的总统先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站了起来。
云图客气有礼地回答:“总统先生,夏羽已经完成了与我的精神力串联。云图执行官的竞争,正式开始。”
“据我所知,目前确定继承者的家族只有韩家、朝家,以及今天的夏家。赵家的继承者尚未确认。”
“赵家的新任继承者在选出之前,相关权限一直在赵家家主也就是联盟元帅、六星上将赵戟处。根据程序启动标准,四位继承者同时存在的情况下,竞争已具备开启条件。”云图回答。
总统先生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明白了。”
云图在空中微微俯身:“自由意志永存,联盟繁荣昌盛。”
然后它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总统看着它消失的位置,表情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电子笔。
——希望每五十年一次的执行官换届,可以平稳地过渡。
*
谈川的生命体征在显著地下降。
他皮肤下的红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上浮、溃烂……肌肤开始脱落,鲜血迅速涌出,接着又极快地形成了暗红色的伤疤……这个诡异的过程一直在持续着,严重的情况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然而他的神志是半清醒的。
他在病榻上难耐的呻吟,浑身痛苦地颤抖。
在无菌仓外的陆正青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咬着牙齿,攥紧了拳头,眼眶红透。
“我刚刚的提议一直有效。”韩天磊在他身后说,“只是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陆正青猛地捶了一拳监视窗,屋子里发出一阵闷响。
他回头看向韩天磊:“我要进去。”
“……”韩天磊犹豫了一下,“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只要韩修平从云图那里寻找到你绘制储存区地图的资料,你就失去了所有谈判的条件。”
“我得和他说两句话。”陆正青坚持说。
“行……”韩天磊最终同意了,“我给你安排。”
*
无菌病房里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没有。
安静和森白的感觉却更让人心底冰冷。
陆正青穿着柔软的隔离服坐在了谈川的对面。这个距离看着谈川,眼前的场景更让人不忍直视。
谈川的情况在快速地恶化。
……这是直接暴露在高辐射区域的后果。
他能想象得到,在他离开后。谈川和其他“清洁工”有多么地孤注一掷。
他们掐准了换班的时间,从垃圾通道进入了云图,云图内部对于清洁工的监控又简单又薄弱。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跟垃圾一样可以被抛弃的消耗品和工蜂。
可是这也给了他们极大的时间便利。
他们破译了留在储存区外的信息,打开了通向储存区的那扇门。
那扇门不算难开——毕竟有什么人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更何况储存区的海量信息,会让进去的人直接迷路,在找到正确的信息之前就死在辐射照射之下。
然后这些人,便直接暴露在了四万伦琴的高辐射下。
他们只有最简陋的防护服,就算在短时间内收集齐了所有人的防护服叠加穿着,甚至在关键部位垫上了铅板——这根本没有意义。
在四万伦琴面前,这一点意义没有。
……不,也许是有意义的。
决意赴死和早就完成绘制的3d地图,指导他们迅速的找到了要的资料,然后带了出去。
有些人,死在了获取资料的时候。
有些人,把资料送出来的时候,倒在了储存区的边缘。
而谈川,带着这份资料,成功地离开了云图,并把它交给了等候的程珹……
*
肾上腺素被加入了输液中,输液泵将它们送入谈川的身体。
又过了几分钟,半清醒的谈川看起来稍微精神了一些。他眼睛动了动,看向陆正青,然后他颤抖着抬起手。
陆正青连忙握住。
只是轻微的一握,已经在谈川的手上留下了一片淤青。
“我第一次……认识你……”谈川咳嗽了一声,“是陆家人……把你送回大学的时候,我、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你。”
“老师。”陆正青哽咽了一声。
“你那会儿刚从专修学院被放出来。又胆小、又警惕……可是性格倔得让人头痛。你根本不想学习。总是旷课,逃跑……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能撕了床单做成绳子,从十几层楼高的宿舍墙外逃跑……明明、明明宿舍大门又不是不能走。”谈川笑了一声,内脏器官的碎片随着他这一声笑,掺杂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落下。
“开始我也很生气。一个能进入总府大学的omega怎么能这么不争气。你也知道……中学毕业后,至少有80%以上的omega都选择了结婚生子。能够进入大学的这个性别太少了,真的太少了……为什么不能更努力一些,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后来你跟我说,你想学开机甲,又想学开飞船。我支持你……”谈川说,“杨·安德森当时问我,一个omega为什么想学开机甲。这不是开玩笑吗?我跟他大吵一架。我告诉他,omega怎么了,你管他为什么。他想学你就教!”
“是啊,是您写了推荐信给安德森中校,我才能够参加飞行编队的青训营,学会了这些。也结识了杨。”陆正青低声说,“您的师恩我永远不能忘记。”
谈川哈哈笑起来。
他比刚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话也有了力气。
他动了动,甚至往起坐了一些——虽然这让他浑身的伤口更加恶化。
他看向前面雪白的墙壁,仿佛看见了自己挥霍过的那些青春。
谈川感叹一声:“我知道,自由不是绝对的、平等也不是。但是,这些美丽的词汇,不应该成为某些特权阶级愚弄普通人的工具。不是可以装点暴政的鲜花。”
“就算我成为了知识犯,我被切除了部分大脑,就算杨抛弃了所有的荣耀,成为人们口中的土匪头子,还有在这个过程中牺牲的人们……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说。
“当特权阶级不再谎话连篇;当人们不用为了获取知识而成为罪犯;当abo三性平等地获得教育、求职、竞选的权力……?当这个社会没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当我们所有的人都一致团结,对所有的不平等、对所有的恶的、坏的、痛苦的、不公正的说不。”谈川笑起来,“那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的牺牲,一定值得。”
谈川紧紧握着他的手。
“所以……无论他们用什么要挟你,哪怕是我的生命……”谈川笑了出来,“你也不能屈服。没有证据的事情……你不能承认。”
陆正青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人这一生……有长有短。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极致的燃烧。不用为我哭泣。你应该笑着恭喜我,为了我追求的理想,我付出了一切。”他低声说。
“嗨……”谈川松开了他的手。
他灰蓝色的双眼抬头看天。
“我记得……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段话。”他声音逐渐低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