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有点远,她分不清花园里到底栽了多少种花,但也能够想象春天来时的盛景。
花园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各式各样的植株生长得井然有序,唯一显得突兀的,是中间立着一株矮矮的小树。
江遇就在看这棵树,从早到晚,一直一直在看这棵树。
家教很不明白,这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她又开口,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江遇,你不喜欢玩这种游戏吗?那你说你喜欢的,姐姐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江遇摇摇头:“老师,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感觉真是梦幻。
家教彻底放弃,认命地坐在他旁边,陪他看了一下午树。
解救她的是一声车响,她清楚地看见,凝固在沙发里的江遇忽然转过头,像是游戏里被按了暂停的角色重新复活过来,急切地跳下沙发,跑出客厅。
快要跑到院门的时候,他又放慢了脚步,害羞似的,慢吞吞走过去,然后被踏进门里的男孩抱住,揉了揉头。
家教:“……”
有一点微妙。
“江小遇,”林见汐瞥见家教站在窗前的身影,捏了捏江遇的脸:“在家有没有听话?”
江遇眼也不眨地回道:“有。”
声音奶乖奶乖的,林见汐笑起来,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吧,我就信你一回。”
尽管家教忧心忡忡、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带了个乖宝宝的模样,不过谁让江遇可爱呢。
家教没坚持到三天,就因为扛不住什么事也做不到却拿着高额工资的压力,来向赵云绮请辞了。
赵女士听完她一番真挚的辞职语录,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说江遇在家里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家教谨慎地回道:“嗯,是这样。我试图和他交流,不过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向,也不喜欢玩。这不太正常,一般像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正处于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时期,很难坐得住,就算是内向一点的孩子,也有感兴趣的事物,但他好像没有。”
“好像?”
“他只对院子里的那棵树感兴趣,可以盯着看一天。”
赵云绮:“……”
她简明扼要地问:“那你觉得,他有自闭的倾向吗?”
家教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幅画面,迟疑地摇头:“不好说吧,他在见到哥哥时还是很开心的,我觉得,他很依赖您的儿子。”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赵云绮微笑着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有,”家教有些赧然:“是我没有尽到责任,非常不好意思。”
送走第一任家教以后,赵云绮又找来了第二任、第三任……就在她以为江遇心理真的有些问题时,江遇又忽然变得“正常”了。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已经比什么也不说要好上好多倍了。
赵云绮觉得奇怪,可是问了江遇几次,也没问出什么问题。
她只好当做是幼儿园事件给江遇留下的心理阴影,时间长了,就好了。
但其实真正的答案,只是江遇怕她这么一直给他换家教下去,会让林见汐担心。
他不想让哥哥再为他担心了,对比起来,装成一个五岁小孩子实在太简单了。
儿童时代,对于现在的林见汐和江遇来说,无聊是无聊,过得快也是真的快。
一眨眼,新年又来临了。
这时的云城还没有禁燃烟花,夜市街道两旁又摆上熟悉的烟花盒,一路走过去,各式各样的地摊热闹得像是有了灵魂。
只是再热闹,年仅七岁的林林和年仅五岁的江小遇都不能加入,没办法,年纪太小,一旦混进人群,时刻有被拐走或者走丢的危险。
过完年,林知明照旧带着一家人回老家。
老家空旷依旧,林见汐远远看到爷爷奶奶站在门前等待他们回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时,他们也是这么站着,只是心碎过度,怎么也站不稳,一直需要人扶着。
而现在,两位老人精神矍铄,很容易就让人生出错觉,仿佛时光不会让他们继续老去。
他眼睛一酸,直直跑过去,小心地扑进老人怀里:“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回来啦,”两位老人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在家里多住几天好不好?爷爷奶奶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零食。”
“嗯嗯。”林见汐点点头,又跑回去,把江遇拽到老人家面前:“爷爷奶奶快看,这是我弟弟!”
江遇:“……”
老人家之前就听赵云绮说了江遇的事,对他的命运充满了怜惜,同样也伸出手,拍了拍江遇的头:“弟弟喜欢吃什么,告诉爷爷,爷爷去给你买。”
江遇下意识握紧林见汐的手,乖乖地说:“都喜欢,谢谢爷爷奶奶。”
“哎,好孩子。”爷爷奶奶笑眯起眼。
乡村和城市相比,没有琳琅满目的娱乐设施,只有大片大片的覆盖着冬雪的田野,完全可以说是枯燥无味,但两位老人很悠然自得,还在院子里开出了一小块田,一年四季换着花样种菜。
林见汐和江遇都是早在老家探索过无数回的人,连庄子后小树林里哪棵树上刻着字都摸索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们现在恍如初见的兴奋和激动。
准确来说,是林见汐很兴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遇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他在楼上楼下都找了个遍,没找到人。
不需要思考,想到这个人这一年曾经做过什么事,江遇就知道他跑去干什么了。
他对着镜子,揉了揉脸,轻易就揉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然后,他维持着眼中带泪的模样,去找林知明。
以他现在这副孱弱的幼小身躯,他就别想试图阻止林见汐了,还是得搬出大人强势镇压。
“叔叔,”他走到林知明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地说:“要哥哥,哥哥不见了。”
“你哥哥肯定出去皮了,”到底是亲爸爸,林知明不用猜都能知道他儿子出去干嘛了,果断地说:“你别哭,叔叔这就去把你哥哥找来。”
江遇表面告状、实则光明正大地给了一点提示:“哥哥肯定去玩水了,他还穿了小雨靴。”
林知明:“?”
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敢去玩水,真是岂有此理。
“放心,”林知明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就去把你哥哥抓回来!”
人不能、至少不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林见汐盯着眼前的小溪,思绪忽地飘回到上一世,上一世他是真的年纪小,初出茅庐,难免轻敌。
这一世他都换了一个芯了,总不能再摔一次了吧?
不管他换了几个芯,小溪还是那条小溪,清澈的溪水汩汩流淌,看起来像是一条温柔的不带任何尖刺的绸带,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的险恶。
溪水底部和附近的石头常年被水流冲洗,早就洗出一层光滑的苔,不注意踩上去都能让人摔一跤,更不要提他上一世鲁莽的一跳了。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换了防滑的雨靴,还换掉了特别吸水的裤子和毛茸茸的羽绒服,他这一跳必不可能失败。
他想得过于聚精会神,丝毫没察觉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个铁血无情的大人,就在他往后退了几步,试图助跑的时候,他被人拎了起来。
就像猫妈妈会咬着猫崽后颈转移崽子一样,他被人残酷地、冷酷地、无情地、难以置信地拎着后背的衣服拎起来了,直接拎到和地面悬空。
林见汐:“?”
他疑惑地扭过头,看到林知明和蔼可亲的笑脸:“儿子啊,你刚刚想干什么呢?”
“……”
林见汐没有回答,低下头,看着地上被他踩出来的几个小脚印。
他的复仇大业,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凉了。
他挣扎着扑腾了几下。
拎着他的手纹丝不动。
他又扑腾了几下。
……还是不动。
他终于蔫了。
“爸爸,”林见汐无辜地、奶声奶气地说:“你撒手。你这么拎着我,我没有面子。”
林知明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把他放到自己背上:“行,爸爸背着你,让你有面子地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bad bad 怎么还告状的(大雾
第38章
复仇大计中道崩坏,林小朋友冥思苦想,按着回忆思索可能会让他失败的蛛丝马迹。
换衣服是偷偷换的,出门的时间也选在了大人们聚在一起准备打牌的时候,明明跑出去的时候还没被发现,他又是怎么被逮捕的?
他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江遇身上:“江小遇,你是不是去告状了?”
江遇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无辜和委屈:“没有呀。”
“真的没有?”
“没有。”
江遇一脸“被哥哥怀疑了我好难过”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汐就是不怎么相信他这句鬼话。
“江遇,你过来。”
江遇看他的表情,心知他这是想要“严刑逼供”,聪明一点的孩子应该走为上计,只有傻瓜才会真的走过去。
江遇就是傻瓜。
“哥哥……”
林见汐把他按倒进床,挠他的痒痒:“是不是你去告状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江遇不怕痒,他只是怕林见汐。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躲避林见汐的手,然而他这时候是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再努力也逃不过哥哥的五指山。
“哥哥……哥哥……”他弱弱地挣扎几下,不得不求饶:“我错啦,我只是想和你玩……”
林见汐停手,露出伤心的表情,“你居然真去告状了,我伤心了,我不和你玩了。”
为了提高可信度,某人还一把捂住脸,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嘤。”
江遇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知道他在假哭,心尖还是剧烈颤抖起来。
“哥哥……”他无措地抓住林见汐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你不要哭了。”
“那你以后还听不听话了?”
“听,”江遇声音喃喃:“你不要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见汐觉得他语气有点不太对,放下手仔细观察他的脸,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是他的错觉,还是江遇被他吓到了?
“骗你的,我没哭。”他笑着摸摸江遇的脑袋:“江小遇,你想和哥哥玩什么?”
“玩”只是江遇的借口,他并没有什么想玩的。
他看着林见汐,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睡觉了,哥哥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嗯?行啊。”林见汐回道:“正好我也困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没睡觉,几小时的车程,加上出门折腾了一趟,稚气的体格根本熬不住,说睡就睡,根本不犹豫。
江遇靠在他身旁,眷恋地看着他,回来半年了,他依然陷在随时可能失去林见汐的恐惧里,生怕这一眼就会成为永诀,再怎么用力看他也看不够。
要是能把哥哥刻进骨血里就好了,去哪里都不用担心再被抛弃,血管里流动的是他,支撑心脏跳动的是他,骨架上都刻满他的名字。
他真怕……再一次失去他。
这回,没有某人突发意外事故,一家人安稳地待到了开学前才回去。
也不能算太.安稳,林见汐时不时就想跑出去兴风作浪,江遇只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呼喊哥哥的声音差不多落在田野里每一片草叶上。
冬天过去,春天又至,这一年的春雨格外丰沛,林家又时不时响起了某人四处奔逃躲避毛毛虫和蚯蚓的声音。
一年又一年,江遇漫长的幼儿园时代终于结束了,荣升成小学生的当晚,为表庆贺,林见汐特意给他订了一个蛋糕。
江遇看着蛋糕上歪歪扭扭的“恭喜弟弟成为小学生”几个字,和字末尾点缀的扭曲的笑脸,一时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恭喜他。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哥哥写的。
江遇难得任性一次,小心翼翼地把蛋糕上的字连着一层薄薄的奶油、全部切到自己的碟子里,“这是我的。”
“唉?”
是哥哥写的,所以是他的。
但这句话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江遇说:“我喜欢吃这个。”
林见汐若有所思:“是吗?早知道你喜欢,我就把蛋糕全部涂满了。”
江遇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草莓果酱的?他以前也没有表现出来过啊。
大少爷完全忽略了,他以前也没有在送给江遇的蛋糕上写字过。
吃完蛋糕,林见汐满怀慈爱地注视他:“宝贝,你一年级了。”
“?”
江遇不明所以,还被他这种看崽的目光看得有些发麻。
林见汐把他从客厅拉回两个人的书房,把他按进椅子里,然后严肃地从书包里摸出两本民法典。
教育应当从小抓起,普法教育也是一样。
为了避免江遇再犯错,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给江遇从小就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江遇:“……”
林见汐问:“你认识这几个字吗?”
江遇分辨了一下他的表情,试探地回:“认识。”
“奇怪,”林见汐蹙眉:“你才一年级,怎么认识这么多字的?”
“……”
不要小瞧一年级小学生的识字量好不好。